赵初月的眉微微一皱,接着很快舒展开,她们做这行的,消息自然比起别人要灵通的多,不由冷笑出声:“要借内室?万太太,您寻错地方了吧,要救你家老爷,自然是去衙门里,寻到我这样人家算什么?”
这话一出口,初雪就知道自己没有寻错人,站起身道:“还请借姐姐内室一用。”初雪不改口,赵初月扭着腰站起来,一个字都没说往后面走,她这姿态又和方才不同,端的是风情万种,妩媚风流。
香杏的眼都看呆,见初雪跟在她身后,下意识地想跟上去,被那个小丫鬟拉了下胳膊,接着做了个手势,香杏已经明白,停在这里等待。
初雪二人一路进了内室,赵初月往贵妃椅上一躺:“有什么事,说吧。”见初雪要开口,她举起一支手:“别说什么要我出面说和的话,我在这扬州城里,认得几个贵人?自身都还难保,哪里能帮别人?”初雪微微一笑:“初月姐姐还是和原来一样,嘴硬心软,并不是要姐姐说和,妹子只想问姐姐一句话,这十来天,可有很特别的人来问过姐姐家的女儿?”
赵初月正往嘴里丢一个李子,听了这话手停在那里,过了半响才道:“我说没有呢?”看来十有八|九,初雪的手放在那里,眼还是平静地望着初月,初月把李子核吐出来,丢到初雪肩头,用手揉一下额头:“十几年了,你还真是没有变,还是这样不言不语只望着别人,也不晓得有什么好处,竟让万家扶正了你?更不知道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好处,竟让你这样奔走。”
提起过往,初雪脸上露出一丝追忆,但很快就消失,只是瞧着赵初月:“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终身所靠。”赵初月有些嫌恶地挥手:“前面两句我倒信,终身所靠?万家家势越来越大,你的儿子们都要长成,不靠他你的日子只怕还过的更快活些。”说着赵初月用粉红帕子捂住嘴笑了。
初雪唇边也有浅浅笑容:“姐姐你不明白,我是真的喜欢他,从没有这样一个男子,能让我从心底里喜欢,为了他,赴汤蹈火我也不怕,更何况只是奔波劳累?”初雪说的如此认真,赵初月停止嬉笑,坐正身子道:“不就是一个男人,瞧你那点出息。”
见初雪依旧平静地望着自己,赵初月叹了声才道:“前几日姓王那个老货来,说要带我的几个女儿去桐荫深处给人瞧瞧,还说要是被瞧中了,就能飞上枝头成凤凰了。这老货嘴里从来都如此,只是这次极其郑重,我起了疑惑,就让院里的二狗子去桐荫深处打听,他回来后说那里和平日不一样,竟有巡抚府的亲兵在那守着,二狗子花了点银子,去寻了一个在里面做厨子的,听说是个从京里来的贵人,这江南已经玩了大半个,准备取道回京,想寻两个人回京服侍。厨子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贵人,只晓得来头极大。他回来和我一说,既能出动巡抚府的亲兵,不是皇家就是宗亲,那些人我哪里不知道,不过视女子为玩物,我虽做这行,也不愿女儿们去受苦,只让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去了,也没着意装扮,果然被送了回来。”
赵初月这长长一篇说完,已觉口有点干,初雪端上一杯茶,赵初月接过喝完才笑道:“你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个时候还记得我口渴。”初雪轻轻应了,这话和知府所说、杨翰林所猜都能对上,虽说轻装而行,但既和本省巡抚打过交道,巡抚自然不敢大意,派亲兵护送也属常事。
见初雪愁眉不展,赵初月知道她情根深种,眉也皱了起来:“若你家的惹上这么一位贵人,他不肯放手只想要命也能想通,毕竟这样贵人不缺权势金银,恼了人把人给杀了也算常见。”
初雪的眉还是紧皱,突然初雪喊了出来:“姐姐,不对,不对。”赵初月看她:“什么不对?”初雪用手敲一下头,让那团乱麻从中理出一些,不缺权势金银,万克己纵然冲撞了他,不敬之罪也罪不至死,况且他也没亮明身份,为何必要自己丈夫赔命?
这倒不像是贵人所为,初雪问赵初月:“姐姐,若猫狗冲撞了我们,我们会如何?”赵初月的手一挥:“还能如何,不就是骂两句,顶多踢两脚,哪能和猫狗置气?又不是乡间无知……”说到这里,赵初月的豁然开朗:“难道说?”
随即赵初月又摇头:“有些性子暴虐的王爷以取人命为乐也是有的。”初雪点了点头又摇一摇头:“若真是这样性子暴虐的,他来到江南还会遮掩行踪吗?他既遮掩行踪,自然是个谨慎的人,谨慎的人怎会为了一点小小不敬就要置人于死地?除非就是这人底子不是那样尊贵,才会因一点小小不敬而大怒。”
赵初月惊慌地捂住初雪的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初雪用手拉下她的手,目光坚定:“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此人当初在府里不受重视,却不知怎样得了爵位,自家当家后才觉扬眉吐气,对自己不敬之人必要除之而后快,可这样的人行事只会更加谨慎,悄悄做了,哪会大张旗鼓?”
初雪越讲,赵初月听的越惊心,等初雪讲完,赵初月才道:“就算他真的是个假的,这一路行来,巡抚知府都当他是真的,一路派了亲兵保护,就算有人出面指出他是假的,官员们也不会认他是假,只当吃了这个哑巴亏,将假做真这种把戏,官场上人谁不会玩?”
初雪颓然坐下,除非这个出来指证的人地位极高,高到巡抚他们都仰之鼻息,不然巡抚他们怎么会认?赵初月轻轻拍了拍她:“你为他如此奔波,夫妻一场也够了,寻个机会去牢里瞧瞧他,送一送,也算了了这份心。”
初雪的头突突地跳着疼,也明白此时只能做这些,可是若那个贵人真是个骗子冒充,自己又怎能甘心让丈夫死在骗子手里?初雪站起身,对赵初月拜了一拜:“多谢姐姐,事不宜迟,我回去立即让人去京里,再去寻一寻法子,让那人在扬州多待些日子,定要救出我丈夫。”
初雪既如此固执,赵初月也不好再劝,起身送她出去:“我听说知府大人和盐运使大人有些不睦,盐运使大人今年才来扬州,知府大人却做了两任,或许,你去求求盐运使大人。”初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官场上也未必铁板一块,只是巡抚已经认了,这盐运使就算想帮忙又怎么帮?
但这总算是个法子,初雪心里在想怎么去求见盐运使,赵初月已经又道:“我还听说盐运使的夫人虔诚好佛,每月初一十五必去城外进香,心肠又是最软,你与其去求见盐运使,倒不如先去见她夫人。”初雪又拜下去:“多谢姐姐提点。”
赵初月扶住她:“你我总在一条船上做了那么几年的姐妹,你肯来求我也算你有良心,从此后你我也不用再见面了。”初雪有微微的尴尬,轻声道:“不知姐姐这里还缺什么,妹妹遣人送来。”
赵初月一双妙目上挑,斜斜瞅她一眼:“缺什么?你家里有的金银珠宝,我这里不都有吗?你快些回去为你男人操心去吧。”初雪又行一礼,这才回到厅上,叫了香杏匆匆而去。
赵初月见她们主仆离开,不由叹了一声,虽说在那后院之中,日子过的没有自己自在,可有夫有子,就算操劳心里也是欢喜的吧?回头见身边的小丫鬟睁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赵初月掐了她的脸一下:“还不快些把门关好,今儿的曲子都还没学,赶紧下去学曲子去。”
小丫鬟应是,关门行礼往后走,赵初月立在院中一会儿也往后走,各有各的福气,求不来的。况且能活着已经不错,哪还去想什么别的?
初雪坐在轿中,本是要回去寻万二老爷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可想了想又叫过香杏,让轿夫去往杨家。
杨家舅老爷不是已经帮忙了吗?怎么太太还要去,香杏心里嘀咕,但还是依从。到了杨家,杨家两位太太迎出来,初雪也不和她们客气就道:“今日来的匆忙,是要求见翰林老爷。”
万家出事杨家两位太太自然知道,杨二太太不由皱眉:“亲家母,公公他一个赋闲翰林,能帮忙也是有限,况且……”初雪此时已有些顾不得礼貌:“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想问一点京里的事,再则求他写几封信去京里。”
这个要求简单,杨大太太已经让下人去传话,两个人又安慰初雪几句,初雪勉强酬答,听到下人说杨翰林在书房等着,初雪告辞而去。
见了杨翰林,行礼之后初雪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和初月的猜想,只是道:“还求世伯一件事,写几封书去京里,问问知交故友们,有没有宗室王亲离开京城的?若没有离京的,有没有称病不见客的?”杨翰林在京里浮沉多年,立即明白初雪这话的意思,皱眉就道:“你怀疑这位贵人不是真的?”
初雪轻声道:“纵贵人是真,我家老爷也不能枉死。还请世伯瞧在万杨两家多年的情分上,写那么几封书。”杨翰林点一点头:“写几封书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这一去一回?”初雪把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的泪擦掉:“世伯肯写已是万千之喜,至于这个人,只有想法子拖住他。”
这也是个办法,杨翰林没有再多问,让人伺候笔墨,不一时几封书各自写好,杨翰林一边等墨干一边问:“这送信的人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