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这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李氏的手一拍桌子:“好一个讲规矩的大嫂,在别人屋里指手画脚也算了,现在还要把别人屋里的姨娘带走,果然是惯会做好人。只是你这样,也不晓得是哪家的规矩?”文珍被李氏推倒,哭声早也止住了,吓的浑身发抖,奶娘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只敢轻轻拍着,不敢出言去哄。
初雪已经叫进自己的人,让她们去把秋蝉扶出来带回去,听了李氏这话冷笑道:“我没规矩?三太太,你处处说别人没规矩,那你自己呢?先不说我是这家的大嫂,下面妯娌做了有不对的,自然要劝解,就说三太太你身为儿媳,不敬婆婆,屡次三番说婆婆是丫头出身,你服侍的心不甘情不愿。这是哪家有规矩的女儿说出来的话吗?”
李氏被提起旧事,牙紧紧咬住下唇:“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万家是什么讲规矩的人家吗?婆婆不懂体恤媳妇,丈夫不懂关爱妻子,这样的人家,要不是有那么几个臭钱,谁会瞅他几眼?”初雪让奶娘先把文珍抱出去,安慰地拍拍文珍的手:“乖,去外面等着大伯母。”
文珍抽抽噎噎勉强应了一声,就被奶娘抱出去,这样更让李氏心内如同有了一把火一样:“好好,你们都做好人,就我是个坏人,走啊,全都走。”说着李氏眼里又有泪出来,用手捶着胸口,只觉得浑身冰凉,为什么自己做了那么多,还是被人无情抛弃,过着这种守活寡的日子。
邱嫂子已经在给李氏抚着胸口,对初雪含泪道:“大太太,求您少说几句,我们太太她心里苦。”心里苦?初雪唇边勾起的微笑带了嘲讽:“是,她心里苦,就要众人都让着她吗?天下人谁心里不苦,她自认嫁到万家折了她的身份,可是初嫁过来那几年三叔叔是怎么对她的?婆婆又是怎样待她的?落后几年,虽然夫妻有些不谐,该做的该给的,没有少了她一分一毫。婆婆更没有日日把她叫到面前来立规矩,出外应酬,她依旧是万家的三太太。甚至怕她不好过,扶正之前先分了家,好让她出外过快活日子。可她呢,她做了什么?”
李氏已经哭的声塞气哑,瞧着初雪眼里全是怒火:“对,全是我的错,万家什么错都没有,好个大太太,此时说我平日没规矩,还不是你万家做错在先,那样爬了老爷床的丫头就该打死才是,哪有任她生下孩子还把孩子抱回来的?婆婆哪管起儿子房里的事来,就把个丫头塞进来了,桩桩件件,全是你万家没规没距才变成这样。”
没规矩吗?初雪摇头:“三太太,这谁错谁对,轮不到我来说,只是我奉劝你一句,成日抱怨这个对不起你,那个也不对,倒不如仔细想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容我多一句嘴,你今日如此,全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说着初雪往外问道:“杜姨娘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的话就回去。”初雪甚少这样厉色,丫鬟们被她吓住,青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回大太太,杜姨娘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说来给三太太磕一个头就走。”说着秋蝉已经被丫鬟扶了进来,她面色已经呈现灰白,连路都走不稳,身上的衣衫就像挂上去的一样,缓步走到李氏跟前跪下行礼:“奴今日辞别太太,愿太太善自珍重。”
善自珍重吗?李氏啪一下打在她脸上一个耳光:“好啊,连你这个丫头都有人心疼去过你的快活日子,我倒没有人心疼了。”秋蝉被打面色毫无变化,只是磕头下去,被丫鬟扶起身才瞧着李氏道:“奴虽出身低|贱,身似浮萍,由不得自己,但奴侍奉太太绝无半点错,太太这掌奴领受了,若能消得太太半分怒气,也算奴尽了心。”
说完这几句,秋蝉更加地站不稳,初雪让丫鬟们把她扶出去,这才对李氏道:“三太太,我也不说什么来日相见的话,三太太你心里的委屈已经说的够多,只请三太太为侄子侄女们想想,他们难道也愿你过这样的日子?”
说完初雪瞧也不瞧李氏一眼走出去,按理邱嫂子该出去送送,可瞧着李氏这样,邱嫂子又把李氏扶了坐下:“太太您这是何苦,大太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做了媳妇就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了,况且爷和姑娘们都各自议亲的年纪了。”
李氏伸手把邱嫂子一推:“好,连你也开始说我的不是来,我还有什么过头?”邱嫂子叹气:“太太,我不是说您的不是,只是您但凡听了舅太太的劝,又怎会落到今日这地步?”李氏喘了几口粗气:“要我向他们低头?凭什么?”
以前邱嫂子都只是劝说,今日接了她的话:“凭她们不是老爷的娘就是老爷的女儿,更有老爷的大哥大嫂。太太,今日我不该说的话也说了,索性再多说几句,说起来,那边确是万事忍让,甚至连当日寻地皮的时候,都依了您的话去寻,太太,您觉得委屈,可是这天下做媳妇的,哪个不是要先委屈一下?舅老爷房里,几位姨老爷房里,哪个不是莺莺燕燕满屋子,里面也有上头长辈给的,没问过姨太太们就收用了的。太太,您到今日还忘不了当年的事,只觉得是老爷对不起您,可是全天下有钱的男子哪个不如此?我晓得,三姨太太那几句话让您生气,可是三姨太太她是真的瞧不得您好,现在您如此,她是最高兴的一个,连滴泪都不会掉。”
李氏几次想喝止邱嫂子,可是邱嫂子不管不顾还是说完,李氏的泪又如滚珠般掉下来:“难道真的是我错,那边就没错处?”邱嫂子拍着她:“太太,过日子非要挣个是非黑白做什么?不都是能过就过吗?您瞧瞧二太太,当初在老太太面前还不如你呢,夫妻情分更是比不过,现在呢?”
李氏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手死死地抓住邱嫂子的胳膊:“别说了,我头疼,我再去睡会儿。”邱嫂子扶她起来,李氏走出几步突然问道:“你说,我要真改了,他还会像从前吗?”邱嫂子叹气:“太太,我不想骗您,您和老爷,早已决裂了。改了,不过是为了爷和姑娘们好。”
李氏紧紧闭眼,觉得那种绝望又开始慢慢漫上来,原来已经不能回头,再没有个人会等着自己,她的身形晃了几晃,就此软在地上。
初雪把秋蝉带回万家,安置倒成了个大问题,况且照了万老太太的意思,只怕不久就寻人把她嫁出去,可是看着她一脸病容,总要好好调理调理,只得命人把她带到万家后面小巷住了几个有体面的下人那里,吩咐管家打扫出一间干净屋子来,又让人去请了医生。
初雪的吩咐管家自然急忙办去,不一会儿秋蝉就被扶进屋里躺好,医生来了也开好方子抓了药,初雪叮嘱秋蝉的丫鬟服侍好她这才到她床前:“杜姨娘,你先安心养着病,等病好了,老太太那里自然有个决断。”秋蝉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太太,奴婢晓得您为何而来的,要怪,只怪我的命不好,不过是无根浮萍,到处飘零。”
说着秋蝉闭上眼睛,泪流了出来,当日若没有在万老太太房里听到那些话,或者也会被放出去,安安心心嫁个普通人,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可是再退一步想想,听了这么话的丫头,换在别家或者就已被悄悄弄死,而不是像在这里一样只不许自己离开万家。
初雪轻声叹气,起身又叮嘱丫鬟一遍,丫鬟自然连连称是,管家也在旁边道:“大太太,您就放心吧,杜姨娘放在这,小的一定会让媳妇照顾好的。”初雪这才点头走出,外面只见奶娘不见文珍,不由皱眉,奶娘忙道:“太太,方才把杜姨娘搬进去的时候,四姑娘也跟了进去,小的这就唤她出来。”
说着奶娘进去把文珍牵了出来,初雪见文珍脸上还有泪痕,刮一下她的小鼻子:“别担心,你姨娘只是疲累过度,又没得好好调养才这样的,吃了药将养几天就好了。”
文珍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初雪:“大伯母,我是姨娘生的,所以母亲不喜欢我,才会去折磨姨娘是不是这样?”小孩子家哪会说出这种话,初雪去瞧一眼奶娘,奶娘连连摆手:“大太太,小的可从来不敢这样教,只怕是这些时日四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都在一起玩耍,难免有几个服侍的丫鬟说漏一句半句。”
初雪把文珍的手握在手心:“四姑娘,你和你二姐三姐不是一母所出,这是实情,可是你二姐三姐都是你的姐姐,你做妹妹的要对她们恭敬,这样才是做妹妹该做的。”文珍点头,初雪见她这样乖巧,不由蹲下把她抱在怀里在脸上亲了又亲:“家里人多口杂,难免有几个说话不好听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为了自己是庶出就记恨嫡出的姐姐,还怨恨自己为何不生在三太太肚里。”
这些话有些太复杂,文珍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是不是要记得我和姐姐们都是一父所出,忘了不是一个娘生的,这样才能亲热?而只记得不是一个娘生的,忘了是一父所出就不会那么亲热。”这样乖巧的女孩子,初雪摸一摸她的头:“对,四姑娘真聪明。”
文珍得了表扬,嘻嘻一笑,瞧着她脸上的笑容,初雪莞尔,但愿文珏也如她一般,记得有父而不只记得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