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听出万克己话里总有些抱怨,轻轻拍了他肩一下,万克己顺势扶她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旁边:“其实要照了我和二弟三弟的意思,只要向阳、蚂蚁少,又没多少水的地就是好地,可是奈何三弟妹总说要瞧瞧利哪一房,你也知道自从那年那事之后,她和三弟之间冷淡了许多,又瞧着我们两家都过的欢欢喜喜的,她心里就更不自在,我们做哥哥的,也不能瞧着自己弟弟日子过的不好,若是风水当真好了,能发起他们这房,让三弟两口从此和和美美,也就罢了。”
初雪知道这话也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含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我这些日子常听你回来唠叨这个,还不知道祖父祖母葬在哪里呢,既然当日流落出外了,只怕也就随便葬了,公公婆婆还不是发起这么大的家事来。”
万克己伸个懒腰躺了下去:“你这话三弟也曾和三弟妹说过,结果三弟妹竟说,只怕就是祖父祖母葬的地方不好,才只发别人,不发三房,她既这样说,三弟也无可奈何。”说完万克己重重叹了一声:“原来三弟妹刚嫁过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啊,怎么竟变成这样?初雪,你是女子,你来说个道理出来。”
初嫁过来的时候,还是少年夫妻恩爱,那时能闹出来的夫妻,普天下也寻不出多少对来,日子久了,总有些琐事让人不合心意,可就算如此,也少有像李氏这样的,初雪沉吟一会儿才推万克己一下:“这是三叔叔他们夫妻间的事,总有些夫妻私事是我们不知道的,除了劝说还能做别的什么?”
也只得如此了,万克己翻个身睡去,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呢,立契后就要修坟,还要寻人写碑,这倒不用再去寻旁人,去央杨翰林就成,凡百事情都要在这一个半月内赶完,不然就要拖到过年,按万克己的意思,倒不如等开了春再慢慢做这些,毕竟都已厝了那么多年了。
反是万老太太说早日入土为安地好,况且既有银子就不怕寻不来人做事,左不过就是多出那么几百两银子,值什么要紧。既然万老太太都发了话,万克己也只有听从。
第二日寻了上家立了契,按下手印时候万三老爷不由冷笑一声:“好好,寻了这么块地,以后我们这房发了起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两个哥哥。”万克己在和中人上家说话,万二老爷拍一下兄弟的肩膀:“老三,那日你二嫂说了句话极有道理,说六亲同运,说既是亲眷,就没有只旺一户不旺别家的道理,更何况都是一家子,顶多就是这房厚了些,那房少了些,没有气运只往一家去的。”
既是李老爷荐的风水先生,李老爷就做了这个中人,和万克己说完话正好听到万二老爷说的,为寻地李氏的这番折腾李老爷也瞧在眼里,心里着实惭愧,对万二老爷连连打拱道:“二太太果然是读书人家出来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这块地只不过偏了三房一些,并不曾只发三房,四姑老爷,虽说我妹子有几分私心,可这私心也是为你。”
这几年李家的生意越发不顺起来,李老爷是擅德不擅才的,李太太虽比起丈夫多了几分才干,可是终究是女子不好管外头的事情,李老太太又是从富贵场过来的,十天半个月不请客就说这日子要打饥荒了。挣得没原来多,开销却一点没减,这日子是越发艰难。
只怕再过几年,李家也要学了别的离开扬州的人家,先是把窝子顶出去,再然后慢慢变卖那些宅院,最后全家离开扬州,不过这总要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工夫,到那时说不定李家也有人出来顶起家业,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
万三老爷瞧着面前已经生出白发的大舅哥,两家初结亲时,李老爷还是风流倜傥,在扬州城散漫花钱的李大爷,现在也不过十几年的工夫,就生出了白发,当日的风流倜傥只剩的一些皮毛。万三老爷感慨一下,接着就道:“舅兄说的是,我不过顺口说两句,眼见侄子已经长成,等毕了姻事,就好把生意交给他打理一些,舅兄也好颐养。”
提起自己的儿子,李老爷面上露出几分愧色,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缺银子不晓得银子难挣,偏偏自己是那锦绣堆里长大的,自己的儿子就更甚,自己的娘还惯着他,说不就是银子,有盐场在那银子就跟水淌似的,抠抠索索的,哪是自己这样人家做出来的事。
李老爷不愿在想,话锋一转就道:“定了下个月十九的日子成亲,这倒应了那句俗话,娶房媳妇好过年,到时都要来喝喜酒。”这是自然,万克己说上家说完话,转头瞧他们说的热闹,含笑道:“这契既已立好,索性趁了今日好天,就去把坟先开了工。”
上家本在往怀里揣银子,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了变,接着就笑嘻嘻对万克己道:“万老爷,这开工总要寻个好日子,再说那地里还有几棵荒树,可没算在上面,我还打算锯了做柴火呢。”万三老爷已经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元宝丢给他:“不就是几棵荒树,值得多少银子?瞧你那样。”
那人嘴里在说话,眼却没有放,万三老爷丢给他,他下意识去接,一瞧竟是块金元宝,掂一掂总有四五钱重,忙把元宝揣起,嘴里道:“够是够了,可是那路不大好走,几位老爷的鞋袜?”万克己哪管他继续拢骸罢庥惺裁矗薹厥焙蜃芤吹模训谰鸵蛭恍┞凡缓米撸筒焕戳寺穑俊
见万克己这样说,旁边伺候的管家已经上去敲那人一下:“还不快前面带路,我们家老爷孝心虔,你就别铝恕!蹦侨嗣嫔涞酶缓每矗挥泄怨酝庾撸磐饣褂辛礁龇缢壬谀撬祷埃羌溉顺隼矗懈鲂账蔚姆缢壬妥呱锨暗溃骸胺讲庞智屏苏夥缢罂可健3坝兴皇悄训玫暮玫兀咸嵯轮螅怀鋈辏匾蠓!
另一个风水先生瞧的那块地就在左近,只是没有被李氏瞧上,面色有些不好:“我瞧的那块地也是如此,更难得的是,这块地保子孙茂盛,可惜这么好的一块地,竟没被瞧上。”宋先生怕这个又说出不好听的来,急忙拉他袖子一下,比了个手势。
想起这姓宋的还答应分自己十两银子,这先生又忍住了:“子孙和财势,两样得兼的地的确少。”宋先生点头:“是啊,这块地虽不如你那块地子孙茂盛,可是财势更甚,况且又应在幼房,果然好啊。”
这些话万家弟兄们这些日子已经听的耳朵里茧子都出了,也不去答话,只是往那块坟地上走,乡间小路总是难行,这些年万家弟兄们也是养尊处优的,行不了多长时候万克己额头上已经有汗,上家忙道:“大老爷,您额头都有汗了,这路总还有个几里,还是等过些时候再来瞧。”
万克己用手擦一下汗,感慨下自己毕竟已经不大年轻,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是继续走,不过三四里地,难道就不行了?”上家瞧一眼宋先生,宋先生此时半闭着眼睛,还在拈指算些什么,这姿势,倒像得道的仙人一样,并没去瞧上家。
上家额头上也有了汗珠,只是再推辞又怕万家起疑心,用手按一下怀里的契约,怕什么,立了契难道还怕他家反悔?万二老爷在和李老爷说话,不外就是这地势瞧起来真不错,风光也好,离城也不算太远,到时再在这附近置上百来亩祭田,万家从此就真的生根了。
万三老爷的眼并没离开上家,他的这番做作落在万三老爷眼里,越发起了疑心,难道那坟地有什么见不得人处?这时那上家已经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块地道:“几位老爷,就是这里了。”
这地看去像是荒地,有几棵柏树立在那里,不远处还有几丛茂密的野草,稀奇的是,虽已是十一月间,这野草只微微枯黄,并不像别地方的野草已经全都枯黄。
万二老爷已经笑了:“这草也稀奇,竟还有些绿的。”宋先生得意地道:“这就是这地的妙处了,可见这地气之厚,连草木都不枯。”李老爷连连点头,万克己还在细瞧,万三老爷已经走到野草丛边,上家哎呀一声叫出来:“这草丛里只怕有蛇,老爷别去碰。”
万三老爷瞧一眼他:“十一月的天气有蛇出没,你哄三岁孩子呢?”说着万三老爷就掀开野草,上家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万三老爷瞧着拨开野草后露出的东西,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荒地?你家的荒地有坟?”
上家心一横:“这不过是野坟,过路的人死在这边,顺手就葬了,天长日久也没人来上坟,尸骨都没有了,只要把他们挖出来重新葬了就是。”是吗?万三老爷已经把野草拔了几根,瞧着露出来的坟,虽然坟已经变的很矮,但还是能看到有碑。
万克己也凑近来看,先母秦门刘氏之墓,旁边还有数行,皇明诰命宜人、晋封夫人、累封一品夫人,子秦钟、媳王氏嘉靖十七年三月立的字样。
不光是这丛,旁边几丛野草里也是秦家的坟,虽只有数丛,都已荒败,也让万家三兄弟如雷轰顶。上家就是姓秦,唤做秦大,万三老爷已经大怒,冲到秦大跟前:“这是野坟?都是秦家坟墓,你竟把祖坟都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