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带有挑衅,合席都静了下来,等着看初雪怎么回答。钱太太环顾一下席上,见众人都等着就又笑了出来:“大太太,这没娘家人或娘家人见不得人的情形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这内里情形大家都知道,不过是我脾气直问出来罢了,以后我们大家都是要互相应酬来往的,知道了底细也好来往才是。”
这话让席上有窃笑声响起,万老太太坐在上面,那眉头已经皱起,手里的杯子虽没放下,但已经被握的有些热。杨氏本想上去打个圆场,但看见万老太太不出声又坐了下来,做太太的人,出面应酬这样时候总是难免碰上些轻狂人,若连这些都应付不来,又谈什么别的?
李氏在那里竟觉得又欢喜又难堪,欢喜的是初雪被人质问,这样她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纵然万家再抬举她,出来外面还是什么都不是。难堪地是现在自己竟要认这样的人为大嫂,脸上更是热刮刮地,如坐针毡一般。
初雪的手在袖子里轻轻握了一下,接着放开,面上神色依旧没变,对钱太太微微一笑道:“这位太太既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那么三从四德当从小就知道了。女子出嫁从夫,出嫁之后,自然就是婆家的人,应酬起来也是用婆家的姓。”
初雪说的很云淡风轻,钱太太哪是这样轻易放过的,她冷笑一声就道:“虽说女子出嫁从夫,但婚姻本是合两姓之好,世上从没有一个女儿出嫁之后就全不管娘家的,大太太如此做,倒让我们觉得大太太的娘家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
说着钱太太又纵声大笑,万老太太的脸色已经变的有些难看,刚要开口说话初雪已经打断钱太太的笑声:“钱太太娘家想来十分显赫,不然钱太太也不会嫁人这许多年尚且认为自己不是钱家人,和人交往也必要先问清楚娘家人是做什么的才能和人交往。可惜我命没有钱太太那么好,幼年时候父母没于大水之中,没了父母之后辗转流离最后才嫁入万家,入万家后蒙婆婆和夫君不弃,对我青眼相看,这才让我有安身之所。我不似席上众位太太一样有娘家所能依靠,出外应酬提起娘家也是满面欢喜,但我已嫁入万家,就是万家的人,纵然没有娘家可以提起,也不会自惭形秽不敢和诸位太太应酬,女子从夫,我是万家媳妇,难道不能和诸位太太应酬吗?”
钱太太的笑声被打断,已经有些恼怒,再等初雪说出这样一番话,一张脸变的极为难看,怒道:“你这个没娘家人的……”上头坐着的万老太太已经开口了:“钱太太,你是个小辈,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我本不该掺和的,只是我就想问钱太太一句,你出外应酬时,别人是唤你钱太太还是换你卢夫人?”
钱太太被问住,万老太太抿了下唇,接着继续道:“卢家的家教历来都不差,怎么钱太太你竟然不晓得女子从夫的道理?还是钱太太在你婆婆面前,也是这般不把自己当做婆家的人而依旧把自己当娘家的人?”
钱太太被问的面上红红白白,女子从夫,万老太太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管初雪之前出身怎么样,她现在是万家的大太太,众人就该用对待万家大太太的礼貌对待才是,那些前程往事,全都一笔勾销。初雪微微一笑,从丫鬟手里拿过酒壶重新给钱太太斟了杯酒:“其实钱太太所问也是世间常情,可是常情再常也越不过女子从夫这个理去,女儿家嫁了人,就是婆家的人,连我这么一个人都晓得这个道理,钱太太您出身这么好,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钱太太狠狠盯住初雪,竟出了这么一个大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了才是,可是她左一个有道理、右一个有道理,钱太太晓得如果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自己继续出丑罢了,杨氏已经起身走到钱太太跟前,含笑开口:“钱太太,今日是贺我大嫂的,来,这杯酒钱太太你还需干了。”
说着杨氏端起那杯酒,脸上笑的更加温柔,钱太太若不喝这杯酒,就显得自己气量实在太过狭小,只得接过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就坐回座位,一语不发。
初雪对杨氏感激一笑,接着又继续往后斟酒,既然钱太太碰了那么大个钉子,落后的人也没有再说什么的,况且出嫁从夫这个大帽子压下来,又有几个敢依旧梗着脖子说自己看不起没有娘家的人?那样不就把自己也绕进去,当自己不是婆家人?
毕竟今日酒席之上老人家虽来的不多,也有那么三四个,婆婆们议论起来,未免有人的婆婆会看媳妇不顺眼,嫁过来都这么多年了,还不把自己当做婆家的人而当做娘家的人,这算怎么一回事?
筛过了一巡酒,初雪坐回万老太太身边和那面席上的人说说话,也有相熟的人开始调整座位,和相熟的人打招呼说话。李氏的肩被轻轻拍了下,抬头看见是李太太,李氏刚要起身李太太已经坐到她身边,瞧一眼上面坐着的初雪,悄声在李氏耳边道:“真没瞧出来,这个刘姨娘竟这样有手段,原本我还当她只是因为容貌美丽,又生了儿子,这才被扶正的,谁知道方才那番话也算是绵里藏针,故意不说娘家只说婆家,堵的钱太太话都说不出来,又被你婆婆这么一问,这钱太太今日这脸可丢得不算小。”
李太太赞初雪是李氏最不愿意听到的,话里不由带上了些怒气:“大嫂你竟还赞她,也不想想,这么个人竟压到我的头上,以后我要怎么出去见人?”李太太白她一眼,若不是在席上,实在就要再说李氏一通了:“你这个人,方才你大嫂和你婆婆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女子出嫁从夫,夫家是个什么情形都要受着,况且现在万家已经分家,等买了宅子搬出去,一年你也见不到你这个大嫂几次,你管她是什么出身,怎么这么不通透让人操心。”
还买宅子搬出去,李氏哼了一声:“可是他不想搬,说什么没空去看宅子,不如大嫂你回去和大哥说说,让他有空时候给我去外面瞧瞧宅子,也不要太大,四五进就好,最要紧的是花园要好,景致要美。”
这是个好差事,李太太笑着应了,拍一拍李氏的背:“这样才好,和和气气的才叫过日子,婆婆也好,大嫂也罢,她们不过是面上情,谁会因为你婆婆大嫂是什么出身看不起你,又有谁会因为你婆婆大嫂出身好而高看你一分,记住你是万三太太。”
耳边响起笑声:“吆,大嫂,果然你对四妹妹比对旁人好,我在那坐了半日了,都没见大嫂你过去和我说一句话,抬头一瞧才瞧见大嫂你在和四妹妹说话,大嫂你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说话的是黄三太太、李氏的三姐,对这个姐姐,李氏从来都不大看得上,跟她那个娘一样小家子气,遇到点什么事情就急吼吼的。
李氏瞅了黄三太太一眼,也不让她坐下,旁边的人在她们姑嫂说话时候就自去寻自己的熟人了,黄三太太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李太太知道李氏心里还记恨着黄三太太呢,毕竟那样的话又是从黄三太太这个李氏从来都不大看得上的人嘴里说出来,李氏心里的刺就更深了,况且后来李太太也寻过黄三太太,话里的意思让黄三太太为这事和李氏说几句表歉意的话,黄三太太却只是冷笑着道:“大嫂的心也未免太偏了,都是小姑,都已出嫁,我说的又不是实情,四妹妹自己想不开那是四妹妹自己的事,关我什么相干?”
几句话堵了李太太的嘴,李太太心里也有些恼黄三太太,不过既是出嫁的人,李太太也不会和她公然翻脸,平日和李氏说起也是以劝解为多。见李氏不说话,黄三太太那脸上又带着嘲讽的笑,李太太自己都觉得头大。
瞧瞧这两位小姑,李氏穿着富丽,通身都是顾绣,发上是整套的赤金头面,黄三太太的衣着还是上次做客时候见到的,这衣衫穿了总有四五年了,如果没记错,这花样还是黄三太太陪嫁里的料子,那首饰也算不得什么夺目。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谁胜谁负,可惜只有自己这个小姑还一头闷在那里不出来。黄三太太开口就是:“还没恭喜过四妹妹呢,这喜事真不是人人家都有的。”李太太听见这话势头不好,急忙在李氏开口前就道:“四妹妹你不是说想要看个宅子吗?我前儿才听你大哥说,说黄亲家这边,想把靠河边的一所四进宅院给卖了,不如就去瞧瞧那边。”
黄三太太的脸色这时是真的变了:“怎么,四妹妹要买宅子,不在这住了?”李太太含笑道:“三妹妹你还不知道,万家已经分了家,四妹妹寻了宅子搬出来,以后自己当家作主,那是何等的快活,四妹妹的福气真是谁也赶不上的。”
黄三太太一口牙差点咬碎,看向李氏的眼里是又妒又恨,凭什么她运气那么好,嫁的丈夫听话,婆婆软和,房里除了有一个妾外什么都没有,现在又要搬出来住,哪似自己,丈夫好色又不会赚钱,每月的月例银子都花的紧巴巴的,还有那么多的庶出子女,就算分了家,那些银子也不晓得够不够花。
猛然间黄三太太瞧见初雪正向这边走来,脸上又露出笑容:“说起来,四妹妹搬出去住也好,不然有这么一个大嫂压在上头,那可就是羞都要羞死了。”李氏原本心情在李太太说了那句已经回转,听了这话火气又上来,眼看向初雪竟如刀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