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已经问了出来:“可请了医生没有?几位姑娘那里也要去说一声。”婆子喘一口气道:“那边宅子来说,已请了医生,只是报信的人说,这次着实凶险,怕有个万一,才来回两位太太的。”有个万一,这话听的人心惊肉跳。初雪和杨氏双双起身,让丫鬟赶紧去报给三位姑娘,让她们往那边宅子去。又让人去寻万三老爷父子,李家那边也要遣人说一声。
安排已毕,轿子也已备好,文珏她们还没出来,事情紧急,两位太太也不等那几个侄女,坐了轿往那边宅子走,轿夫双脚已经如飞一样,两人却还恨他们怎么少生两只脚?
不一时已经到了那边,初雪下轿后和杨氏两人携手进门,不但门上无人,直走到二门之外都没见人。难道说李氏已经不行,所有这宅里的下人都去她房前了?杨氏和初雪对看一眼,眼里都有几分焦虑,总算有旁的脚步声响起,却不是邱嫂子,而是另一个姓楚的婆子,瞧见她们一行人,楚婆子急忙行礼:“两位太太来的好快,邱嫂子在房里走不开,特地命小的出来迎候。”
初雪把手一挥:“不要说这些话,你家太太究竟怎样?还有,再找两个人在门上侯着,等会几位姑娘和你们老爷都该到了。”初雪平日温和,下人们甚少见她这样,楚婆子吓了一跳,接着就道:“是,是,小的这就去让人侯着,我们太太方才被痰迷过去,极其凶险,还好邱嫂子不顾污秽,用嘴把痰吸了出来,太太这才喘出气来,里面现在什么情形还不晓得。”
这邱嫂子真是个忠仆,初雪两人此时也忙不及赞赏,只听得李氏已经喘过气,不像说的那么凶险,心又安了一些,此时已到李氏房外,门帘被高高掀起,丫鬟婆子在门里门外穿梭不止,有眼尖的瞧见初雪二人,忙上前行礼,高声传唤:“大太太二太太来了。”
二人进到房里,见李氏躺在窗前小榻上,算起来她比杨氏还小一岁,当年容貌更是远胜杨氏,可此时满头乌丝已经半白,额上有两道深深的皱纹,瞧着比杨氏老了十岁还不止。杨氏眼中闪过初嫁进来李氏的笑容,几乎无法和面前这个面容苍白、容色憔悴的半老妇人联系在一起。
初雪已经坐下,瞧见面前放了个痰盂,里面有几口浓痰,此时初雪也顾不得污秽,仔细瞧去,内里有一口竟含了血丝,想来就是方才堵住李氏喉咙的那口。初雪对站在那的邱嫂子点头道:“亏得有你,不然更是凶险。”
邱嫂子鼻中一酸,那泪就落了下来:“大太太,我们太太苦啊,她已知道悔,可是三老爷怎么也不肯听她说了,这样日子,比寡妇还要难过几分。”寡妇总是没丈夫的,儿女还在身边,可是李氏,是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
躺在榻上的李氏咳了出来,邱嫂子忙端起一边的梨汁喂她,李氏喝了两口就看着初雪,眼里突然流下泪来:“大太太、大嫂,想不到我的日子过的竟还不如你,后悔又有什么用,他不肯回来了,再不肯回来了。”邱嫂子忙把碗放下,握住李氏的手:“太太,此事也怪不得大太太,说心里话,两位太太对您,从来都做了该做的。”
李氏的泪流的更凶,这几年下来,她才明白,断了就是真的断了,纵然肯低头、肯服软,他也不肯了。李氏伸手去抓初雪的手:“大嫂,我求求你,他爹是靠不住的,日后你那两个侄女出嫁,还要你多帮衬,不要让她们日子过的像我这样。”
李氏的手很枯瘦,初雪没有松开,只是轻叹一声:“三太太,你怕两个侄女以后日子不好过,可是文瑜倒罢了,文珏面前你究竟说过些什么?”
文珏带着两个妹妹正好走到门口,正欲进去的她恰好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停下脚步,文瑜还待往前走,被文珏拉住,两个姐姐不走,文珍也停下。
初雪的声音和平日一样,还是那么温和:“三太太,夫妻在室,有些事是不好只论谁的对错的。”李氏的声音有一些不服:“可我说的全是真的。”初雪点头:“对,你说的的确全是真的,可是三太太,你还有些话没说,比如当日是你要生生打掉青云的胎儿,才让婆婆不得不出面保下孩子,又为全你的体面,才想出那么迂回的主意。这事说起来是婆婆算计了你,可是三太太,若不是你烈火之性,婆婆又怎要做这样的事?你要真看不过眼,去母留子也是常见的,可你,选了最错的一条。”
文珏差点叫出声,用手捂住嘴,文瑜有些懵懂,可冲击最大的是文珍,青云,这个名字文珍曾经很偶然地在秋蝉和万三老爷对话时听过,当时曾经问过青云是谁,都被混了过去。此时这个名字被文珍从脑海里翻出来,难道说她就是自己的生母?
文珍的眼里有泪要涌出来,并没听见房里初雪还在和李氏说话,万三老爷带着文彬大步走了进来,瞧见三个女儿站在门口,万三老爷已觉奇怪,等看见文珍眼里有泪,万三老爷忙上前按住文珍的肩膀:“四丫头,怎么了?”
文珍看见自己的爹,泪落了下来:“爹,我的亲姨娘,是不是叫青云。”万三老爷如被雷击,此时文彬已听到房里对话,心下了然,瞧向文珏,文珏满面涨红,手紧紧握住帕子,那泪也要下来。
文彬走上去,手刚扶上文珏的肩膀,文珏也哭了出来:“哥哥,原来有些事是我错了?”文彬轻轻拍一下妹妹的肩:“二妹,那些事情发生时候,你们还小,但要记得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文珏听了这句,肩膀抖的更厉害,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一样,看见姐姐这样伤心,文瑜靠了过来。
屋里的杨氏听到外面动静走了出来,见文珏姐妹哭成一团,还当她们是为李氏伤心,上前安慰地道:“你们娘痰已经吸了出来,只要再养几天就好。”文珏如同溺水之人去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杨氏的手:“二伯母,您平日在家里处事最公,方才大伯母和我娘说的全是真的?”
杨氏瞧一眼文珏,轻轻点一点头。文珏已经满脸是泪:“也就是说,祖母从没偏心,爹爹从没不要我们?”文珍正好听见这话,抬起泪眼道:“祖母何尝偏心过?什么东西不都是大家一样?还常和我说,说我不如两位姐姐稳重,我不过是爱说话爱笑,祖母才爱和我多说几句,旁的,大家不都一样吗?”
平日里文珍这样说话,文珏是不相信的,可是方才才听到李氏也和初雪说了,当年的事情,细细算起来,自己父母都是年轻气盛,不懂低头,才闹到这样。万三老爷见文珏满脸震惊,轻叹一声:“文珏,当年我和你娘的是非,已经过去很久,爹爹一直以为,这事过了就过了,可是今日才晓得不是这样的。你要恨爹爹就恨,可是爹爹要说一句,爹爹从来没有不要你们兄妹。”
文珏已经哭的气哽喉塞,心里无数念头,竟不知道该去怨谁,杨氏把文珏抱了过来:“二侄女,你自小聪明稳重,晓得为你娘打算是好的,可是娘是亲娘,难道爹是后爹吗?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们做儿女的说不上话也分不清对错,你又何必心存怨恨?”
文珏除了点头不知道再做什么,万三老爷瞧着自己几个儿女,泪也不觉出来,这世上没有叫后悔药的东西,既到了这步,此生已再无回头可能,不然就要辜负另一个人。
屋外的动静初雪一直听着的,见李氏面上神色,初雪轻声道:“你也听见了,大人的恩怨让儿女们左右为难。三婶婶,你和三叔叔到现在已不能回头,可几个孩子都要成亲了,你又何必再让他们左右为难?”李氏眼里一片茫然接着点头:“我知道,该让孩子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说着李氏长叹一声,透过窗,能看到万三老爷高大的身影,那个男子,依旧英俊潇洒,曾经他的笑语欢颜只对自己一人,而现在,全都消失了。到了此时,是悔是怨已说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若回到当初,再不会再像开始一样。
她不说话,初雪也不吭声,示意邱嫂子照顾好她就起身出去,看着在杨氏怀里哭泣的文珏,初雪轻轻拍一下她的肩:“二侄女,您也长大了,以后要嫁人当家主事的,做事要留一线地。”文珏点头,文瑜也一样点头。
初雪又拍一拍文珍的肩:“你是个乖孩子,不管怎么说你当记得,那是你的嫡母,不可心生怨恨。”文珍行礼下去:“是,大伯母,侄女知道了。”说着文珍看一眼屋内:“大伯母,侄女进去瞧瞧母亲。”孩子们都进去了,初雪和杨氏瞧着万三老爷,万三老爷站在那里,许久才挪动步子,只是没有进屋而是走到窗下:“沁容,你安心养着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窗内十分安静,并没有像平日样会传出怒骂的声音,万三老爷眼帘垂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走,屋里走出邱嫂子,对万三老爷道:“老爷,小的送您出去。”
此时医生总算被请了来,号过脉开过方说并没什么大碍,以后不要生气就是。既然这里事情已了,床头还有他们兄妹侍疾,初雪二人也就告辞,刚走出一段路,就有婆子上前对杨氏道:“二太太,二老爷本来是要来瞧三太太的,听的没什么大事就往新宅子去了,还让您也过去,说寻了好东西呢。”
当着初雪的面,杨氏有几分脸红,但还是跟着婆子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初雪歪头想了想,当日差不多一样嫁进来的两个人,境遇各自不同,不过是在人心罢了。
感慨一下,初雪继续前行,刚走到二门就看见万克己等在那里,脸上是温和笑容:“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正好我在附近,听说三弟妹凶险忙过来瞧瞧,谁知到这里就说没事,索性等你一起回去,哪晓得让我等半日。”
看见他,初雪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让你等那么一会儿就不高兴了,我当年等你可是一宿宿地等。”万克己呵呵一笑就上前来拉她的手:“哪有不高兴,只是肚子饿了想吃饭。”香杏噗嗤一声笑出来,初雪回头白她一眼,把自己的手从万克己手里抽出来:“走吧,我们回家。”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一起回家,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