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一百章 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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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田野

回曲静深家的火车要行一段夜路,照样是卧铺,照样是车厢不太明亮的光,照样是黑漆漆的四野。不同的是,今晚有月亮。弯弯的一抹挂在天空上,映着远处的渔火,照得水面明明灭灭。

曲静深低声问景泽:“你睡着了吗?”

景泽大概是睡着了,并未应声,曲静深翻个身继续睡。耳边是火车的咔咔声,时不时还能听到鸣笛。一切都是简约而平淡的,望着茫茫夜色,心里也特别安静。曲静深就这样枕着火车的声音入眠,半梦半醒。

天刚亮时,景泽就醒了,他动作轻巧地从上铺爬下来。曲静深有些不安地翻个身,景泽轻轻地捏捏他的耳朵:“宝贝儿,该醒嘞。”

曲静深蹭了蹭景泽的手掌,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天亮了…”

景泽把他从小床上拉起来:“别躺着了,又不舒服,回家再接着睡呗。”

曲静深倚在景泽身上说:“嗯,要吃早饭吗?”

景泽苦着脸说:“火车上的东西难吃死了,不吃不吃不吃我不要吃!”

曲静深哭笑不得:“你就故意装疯卖傻吧?…”

景泽说:“这话得配合上在地下打滚,才算全套,我小时候常跟我妈玩。”

曲静深说:“你妈真可怜。行了,别离这么近,热。”

辗转一路,总算到了曲静深他家村口。景泽手里拎着给曲静深他叔买的补品,整个人都快被太阳烤着了。路上飘着成熟庄稼的味道,夹着点土气,很好闻,在城市里永远闻不到。

景泽对着村里的路感慨:“幸好没下雨,上回来刚下过雨,快折腾死我了。”

曲静深走在他旁边,“听我叔说,上边总说拔款修路,但是却一直没修出个样子。”

景泽哼哼:“指望他们哪,喝西北风去吧。”

曲静深说:“其实修条路,也花不了多少钱。”

景泽踢着脚下的土坷垃,麦秸杆不小心钻到鞋里,极不舒服。他皱着眉头说:“以前听人说希望小学,我还以为多大的规模呢。没想到一个小学就一个老师,几间破瓦房,下雨时还漏水,像上游泳课。”

曲静深笑笑:“你把脚抬高点,我帮你拿出来。别乱动,越动越热。”

景泽倒极配合,又说:“农村里真上学走出去的,不多。”

曲静深傻笑:“其实这里也挺好的,至少活的挺自在。就家长里短,那些事。”

两个人经过大强家的鱼塘,下意识地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半个人影都没有,那间小房子也锁着门。曲静深说:“肯定忙着收麦子去了,地里的麦秸根还得烧。”

景泽活动活动手腕说:“还想跟他打一架呢,切。”

曲静深说:“那我可不帮你,被揍了自己受着呗。”

两个人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他叔家的门口。家里的大黄听到动静,汪汪的叫。曲静深推门进去,大黄见是他,欢快地摇着尾巴。曲静旭赤着上身从屋里走出来,见是曲静深,又是惊喜又是拘谨:“哥,我听我妈说你前天打电话了,没想到还真回来了。听爹说你能说话了,真的吗?”

曲静深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曲静旭,笑着点头:“嗯,能说了,做了个小手术。”

曲静旭比曲静深要小几岁,在上高中,很瘦,皮肤不像曲静深白,但比曲静深要高不少。曲静旭看了景泽一眼,问曲静深:“哥,这是?”

景泽自来熟,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叫哥就成,你爹没事吧?”

曲静旭叹口气:“大夫说没大事,就是骨折了。不过以后,不能干重话了。”

曲静深跟景泽一起去屋里看看他叔,他叔见到他就开始唠叨:“我又不是啥大伤,离这么远,家里又没事,回来干什么?”

曲静深不吭声,等确定他叔没事以后,心才落到实处。吃晚饭时候,开始说起收麦子的事。曲静深问:“找到收割机了吗?”

曲静旭泄气的摇摇头:“没呢,来的收割机少,地多,得慢慢轮。”

曲静深点点头,没再多说。景泽开始乱支招:“抢啊,抢不过就打,谁打赢了谁先用!”

曲静旭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我也说这样,可是我妈不让!嘿嘿,咱们明天就用这法子。”

景泽说:“一人扛把铁锨,见谁不顺眼就拍!”

曲静深瞪他一眼:“有你这样教的吗,小旭,你别听他说的。”

景泽嘿嘿笑:“旭啊,等暑假带你去城市里玩,可好了。”

曲静旭还是小孩心思,郑重地点头:“那好,可是我开学要升高三了,等我考上大学也不迟。”

满桌子人除了曲静深话最少,要不就笑笑,要不就点点头。晚饭吃到八点多,他婶说:“家里恐怕睡不开,小旭,你去同学家睡几晚上呗?”

曲静旭一边应着一边扛起衣服就往外走:“哎——那我明天一早就回来,赶家里吃早饭。”

他婶交待:“晚上别再打牌了,到那就睡啊?”

曲静旭一溜烟地跑没影了,大黄被蚊子咬的转着圈呜呜叫。他婶问要不要烧点热水洗澡,景泽说:“婶你睡去吧,这么热的天,用凉水洗洗就成了。”

等回到他俩暂住的屋里,曲静深把东西放好,回头问景泽:“说吧,又想什么歪主意呢?”

景泽嘿嘿笑:“我还没在河里洗过澡呢,上次被黑猩猩他弟追的不算!”

曲静深说:“河边上蚊子多,再说你不怕大强逮着你揍你?”

景泽切了一声:“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不吱声我不吱声谁知道!”

曲静深顶不住景泽软磨硬泡,极不情愿地被景泽拖去了河边。河里热闹的劲儿早过去了,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曲静深说:“得穿着拖鞋下去,河底容易有砖头和玻璃。”

景泽把短袖扯下来,大裤衩脱下来,一头扎到河里,嘭的一声溅起许多水花。景泽呼噜把脸,低声叫曲静深:“兔子,下来,河水还温着呢。”

曲静深中规中矩地下了河,稍微往里走了一点,水刚漫过腰。景泽很闹腾,狠劲扑腾周围的水。曲静深皱眉:“赶紧洗,一会就得回家,明天还得早起呢。”

景泽装怪:“这是第一回下河呀,觉得自己真老土。”景泽掬了一捧水说:“没有漂白粉的味儿,真自然。”

曲静深扯住他的胳膊:“你别往里去,深。”

景泽挺挺胸脯:“没事儿,小爷游泳……”河底的泥很滑,景泽不小心滑了一脚,差点仰过去。曲静深忙拉住他:“跟你说了,滑,你偏不信。”

景泽借势搂住曲静深:“好怕,兔子,给你个机会保护我,把握呀。”

曲静深生怕被人看到,忙推开他:“快洗,不然我洗完可不等你。”

景泽嘻嘻哈哈:“别别别,先让我撒会欢!”

曲静深念叨:“狗吗?”

景泽没听清楚,追问道:“什么?”

曲静深在黑暗里摇摇头:“没,赶紧洗。”

河边上能听到蛙声,时不时有低低的嘭水声传到耳里。景泽问曲静深:“兔子,这嘛声音?”

曲静深见怪不怪:“青蛙跳水的声音啊。”

景泽又问:“这水里还有青蛙,我以为光有鱼呢。”

曲静深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吓他,便说:“还有蛇呢,水蛇,游的很快。”

此话一出,景泽顿时汗毛竖起来了:“什么?…我擦,停停停!打住!”

曲静深继续未说完的话:“不过这蛇没有毒,被咬了也就流点血,疼几天。”

正好这时吹了阵风,景泽觉得自己身上凉嗖嗖的,连感官也跟着灵敏起来。这时,他腿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软不啦叽的…景泽立马踉跄地朝曲静深扑过去:“兔子,刚才有东西从我腿边上擦过去了…”

曲静深说:“鱼,不要紧。”

景泽扒着他的肩膀:“可我觉得不像鱼,像蛇…我能感觉到它的尾巴,擦了我一下。”

曲静深点头:“那你赶紧洗,不然一会游过来一圈定不着咬你。”

景泽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曲静深在心里大笑。果然没一会,景泽就要求上岸。曲静深在心里想,这怎么着也是我的地盘,收拾不了你么。

俩人沿着原路回家,在没有灯的路上说着话。景泽还在纠刚才那个问题:“真有这玩意儿啊?”

曲静深郑重的点点头:“发洪水的时候,水里的蛇都爬树枝上,但也有在水里游的。”

景泽抖抖肩膀:“真可怕,宝贝儿,你不怕啊?”

曲静深说:“有啥好怕的,你不怎么它,它也不怎么你。”

此时抬起头便能看到北斗七星,像个勺子似的挂在天上。星子时灭时亮,路边的草堆里有蟋蟀在叫。有人家可能灯泡烧了,点了蜡烛。烛光微弱,让人看不真切。这大概就是农村的声音,再早些年,会有妇女在灯下纳着鞋底,将自家做的麻线真真切切地穿在脚上。布不是好布,是用裁好的陈年旧衣沾了浆子贴在板子上,然后在太阳底下晒。晒成以后剪成鞋样,再一层一层地用麻线纳起来。做好的鞋让亲人穿在脚上,去走农村坑洼不平的土路。

景泽认真地听着曲静深不急不缓地说这些事,他问道:“买鞋不行吗?”

曲静深说:“自己家做的贴心,后来就兴起来卖泡沫的鞋底。比自己纳的好看,穿着也轻,但就是捂脚。”

景泽说:“我从小还没穿过这鞋呢,我妈都是买。”

曲静深笑笑:“我刚去城市里上学的时候,穿买的那种鞋还穿不习惯呢,总觉得不得劲。”

这点上景泽倒有同感,“嗯,是不得劲儿,光着脚走最舒服了。”

曲静深说:“我说不过你,你的歪理由太多。”

景泽问:“说过我干嘛?要是每回都说过我,背不着哪天你就不爱搭理我了呢。”

曲静深听了这话,笑着说:“我嘴笨。”

景泽自言自语:“没啊,口、活挺好的。一直在进步嘛,我看好你,老婆。”

曲静深拿胳膊肘儿捣了他一下:“这种事整天挂嘴边上,有意思么?”

景泽特有理:“这不就咱俩,有人的时候我还不爱说呢。”

第二天鸡刚叫,曲静深就爬起来了。夏天天亮的早,才五点多,天便亮了。他去厨房把早饭做上,然后就回屋喊景泽。景泽四仰八叉地躺着,一点人样都没有。

曲静深推了他几下:“起来了,一会还有活呢。”

景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说:“早安吻。”

曲静深确定门口没人后,俯下身亲了他一下。“又犯病啦?”

景泽知道今天有事,倒挺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曲静旭六点多回的家,曲静深帮他盛饭,等他吃完,三个人便一起出了门。天已经开始热了,但碍着太阳刚升起来,热量还不是太足。

曲静旭开着家里的三马车,景泽十分好奇,非得要试试。曲静深忙阻止了他:“等忙完,你爱玩多久玩多久。”

景泽耸耸肩膀:“旭啊,这玩意儿好学吗?”

曲静旭猛点头:“好学,你会开车就会开这个。不过,刚开的时候可能不习惯,车把特别活络。”

三马车开到地旁边停下,抬眼望去,便是参差不齐的麦田。有的人家已经割完了,有的还没排上收割机。景泽还记得几个月前来的时候,当时麦子还是绿的,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里竟然熟成了金黄。

麦芒熟的像失去的养分,干巴巴地挺着。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东西,隔着衣服就能扎的人生疼。据说还有毒,让皮肤又红又痒,挠久了就发炎。曲静深一再叮嘱景泽,千万不要碰到这玩意儿。景泽看着没边没沿儿的麦子地,突然觉得自己特有存在感。大概不管是谁,到收获时节的时候,心里就会特满足。

远远的能看到几台联合收割机,曲静旭老远朝他们挥手:“哥!咱们就跟着那一台,等一割完就马上叫过来。”

曲静深说:“没别的吗…”

景泽嗷嗷的回应:“好!旭啊,我们这就过去!”

曲静深皱眉:“也不看看有没有别的,你怎么知道一会就割完?”

景泽说:“还这么多没割的,其他的也一样。”景泽说着自顾自地先走了,曲静深只得跟在后面。

九点钟一过,太阳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热起来。景泽蹲在田埂上眯着眼睛喝水,曲静深说:“没事吧?要是不舒服就说,别中了暑。”

景泽摇摇头说:“没事儿!他奶奶的,怎么预约的这么多,都好几个小时了。”

曲静深说:“他们嫌村小,根本都不来,今年还多些呢。”

中午饭是他婶送来的,上午新蒸的包子,白白胖胖的。虽然没有买的好看,但特好吃。景泽饿极了,一口气吃了五个。曲静深盯着他的肚子看,张张嘴也没说什么。

景泽又要伸手拿,曲静深说:“别撑着了,晚上回去再吃。”

景泽咬着包子,可怜巴巴地看他:“我饿,婶,你做的真好吃。”

他婶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羞赧地笑笑,“这年纪吃的多正常,别噎着,喝点水…”

曲静深端着碗水站在一边,景泽时不时喝上几口。几个人站在树荫下面看着忙碌的收割机,他婶叹气:“今天够呛轮得上。”

景泽说:“放心,拿刀架着司机脖子也得让他赶天黑前给割了。”

曲静旭附和道:“对对这话在理!”复又皱着眉看看天:“呜…热死了!”

景泽一语成谶,等轮到他们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晚饭都没来得吃,景泽和曲静深负责拿着袋子接麦子,曲静旭负责封口。幸好机器割的快,几块地中间隔的也不远。

天已经黑透了,有人家扯了电线,灯泡的光照的很远,不至于摸瞎。景泽累的跟憨狗似的吐舌头:“我去他大爷的,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啊!”

曲静深说:“农忙时候就这样的,一天也顾不上吃饭。”

曲静旭嗷嗷叫:“我手指系绳系的都要打结了!”

两个多小时后终于折腾完了,景泽看着三马车里的麦子瘫到了地上。曲静深担心地坐到他身边问道:“没事吧?要不要喝水?”

景泽赤着上身就往地上躺:“歇口气先…我擦,我现在觉得大黄都比我幸福。”

曲静旭问曲静深:“哥,我擦是什么意思?擦什么?……”

曲静深看了景泽一眼,对曲静旭说:“咱再歇会,就回家吧,婶还在等着。”

景泽伸出手指戳戳曲静深的腰眼,朝他嘿嘿笑。曲静深说:“你不是很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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