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几个炉眼都在热火腾腾地煮着食物,肉食略带腥膻却格外诱人的香味,随着水气蒸腾渐渐弥漫在并不大的厨房里。
洗梅看了看菜色微皱眉头,这几道菜虽是口味清淡,却并不出奇,不外乎蒸煮做羹。这也是没奈何,若非门阀大家或是名厨世传,哪里又见得到被世人视之若珍的食谱?就算有了,哪一家又不是珍之又珍,等闲外人不得见?葆平这两个丫头,虽是府里仔细□□出来的,却也只是贵人府邸里的一般灶上人,要她们自想些新奇菜色出来,却是为难她们了。
满菊偷眼觑着洗梅的神色,显是不十分满意,心下一动,倒有些跃跃欲试,什么低调高调,瞅瞅人古人的想像力,那都是浮云啊!起码以她这智商和情操,打死也想不出用人奶去自小喂猪,只为了做烤乳猪时滋味更幼滑!只是该从哪里入手呢?!
悄悄扫了一遍厨房里还剩下的食材,羊肉和孔雀都用完了,猪肉还剩下半块,米、面、油、姜蒜八角都有,小葱只有可怜的两小根,除了盐酱醋这些普通调料之外,台面角落的小碗里还放了十几颗茱萸果,另有一小罐蜂蜜及几坛酒。看来,谢琚对辣味、甜味都有一定接受度,还喜欢咪上几口小酒。
心里过了一遍这些食材,还要新奇的做法,能开胃的……宫保鸡,呃,猪丁!虽然是没有花生米,没有黄瓜块、青椒片的改良型宫保猪丁。可重要的是这菜口味辣中带酸甜,开胃可口,清代始有的做法在这里绝对新奇,更何况关键在于——这里剩余的食材调料能大部分满足这道改良菜的所需!
迅速回想了一遍这菜的做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满菊还将心神沉入自家的小空间飞速翻阅了有记载的食谱,幸好这道名菜非常家常,好几本食谱里都有写,大同小异,主要程序就是那几道。
回过神来,几道凉拌、煮菜都已热气腾腾地上盘,还余一道蒸菜和肉羹在锅里,灶眼已空下一个,只剩些扫尾工作了。
满菊怕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忙走到洗梅身边悄声道:“洗梅姐,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一道开胃的肉菜,手段倒有些新奇,姐姐若是有心,这剩下的食材倒可以试上一试。若万幸能试出个美味的菜肴,公子开心,我们也乐得开心。”
洗梅听着这傻乎乎的黑丫头凑上前来说话,脸色一沉本有些不愉,这小丫头未经吩咐便出入厨房重地便是不应该,连同几个小的也越发不知规矩了!张嘴正要敲打几句,却听得惜福嘴皮不停,悄悄地说起了新菜色的烹煮手段。
“勾芡……热锅冷油?炒茱萸?加蜜点醋?”种种新词怪法,听得她张嘴一时都忘记了合上,神色慎重,眉间越皱越紧。虽然听起来似乎相当复杂又厉害,但是……完全听不懂!
洗梅眯起眼审慎地再次打量了小丫头一番,侧过头也悄声问:“你,会做菜?”这菜,自然不是指农家土灶大锅乱炖的玩意。
“不不,不会!”满菊把头摇的象只拨浪鼓,这倒是绝对的大实话,除了蛋炒饭,饭炒蛋,她最拿手的也不过就是东北大乱炖——把好吃的切成块,丢进锅里加满水,煮啊煮的就成了。
“那你这食谱……”
“只是听人说起过,反正这里剩的东西也还多,试一试也无防啊!就算不成,嘿嘿,我保证把这剩菜都吃完!”满菊笑眯了眼,偷偷擦了擦口水。
洗梅姐轻嗤一声,顿时觉得这听起来玄乎的食谱不太靠得了谱,那试制的食材多半会进了某个小丫头的肚。可听那些甚是专业妙词,即使不太懂,这也不象是这黑丫头能自编出来的。
略一犹豫,洗梅就决定一试,反正食材就是厨房里的这些,就算再难吃也吃不坏人,最多是费些东西罢了,可万一能弄出个合口味的新菜,确是能得公子的欢心。这选择并不难。
“也罢,今日还有些时间,你且一试。”洗梅深深地看了一眼小丫头,低声道。
“姐姐,好姐姐!这可要俺命了!我只听人说过,怎会弄这些精细东西?!”满菊大急,连乡下土话都出了口,道:“不如姐姐让葆平姐她们打下手,亲自一试,我可只会在边上敲敲边鼓。”
洗梅这才嫣然一笑,轻啐:“看你一脸老实,嘴皮却这般利落。”
“哪里利落,我是正宗老实,正宗老实!”这句话小丫头却是吼了出声,一屋子的莺声都瞬时静了静,而后轰堂大笑。四儿指着小丫头的鼻子直打跌,要不是洗梅姐压阵,差点能把出盘的肉羹打翻了。
接下来的事,很是顺理成章。正宗老实的小丫头紧跟领导,领导指挥众人,一时切肉丝要横刀,一时用酒盐腌制肉丁,忽而又让人将不太用到的铁锅子架上炉,忽而又倒上豆油急烹。种种新奇怪异的手段,把众丫头支使得脚不停蹄,惊诧某名,洗梅姐姐何时有这等手段了?!
葆平都快忍不住要问一声,这是要抢了她二人的饭碗不成?!只是洗梅姐没让她们有空发问,惜福小丫头倒是没什么活上手,满屋子乱蹿,为众人拍马打气,还不时在领导耳边嘀咕几声,或是腆着脸,没规矩地飞快地尝一口刚配制的甜酸配料。
眼见洗梅一反常态地并未斥责于她,众人心里也有了点数,连四儿也只是撇了撇嘴,忙手里的活,并未多话。
肉丁细切,酒盐腌制片刻,以热锅倒入半盏豆油,将肉丁在芡粉中轻滚,而后下锅略翻。加茱萸、姜蒜葱,最后浇上配制好比例的蜜汁醋,一股从未闻到过的甜香酸辣之气骤然从热锅中腾起。不说众丫头们,连久烹美食,如今掌勺的葆平都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这模样倒是怪好看的!”四儿舔了舔唇,悄声道。
白嫩的小肉丁裹了层红澄澄薄芡,油光水滑,姜蒜细粒在浓浓的汤酱汁中若隐若现,翠绿的细葱末子撒在上头,更显得青绿可爱。
漱石睁着大眼呆呆地喃喃念叨,勾芡、调汁、横切、淋油……
倒是葆平看看洗梅,提出了可行性建议,说看上去不错,可得试吃一下,别中看不中吃。虽然闻着这香味都知道味道错不到哪儿去,可是一干人等有志一同地都大点其头。
心水得洗梅姐姐吩咐,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盏,又拿双乌木筷子,小心再小心地夹了小小几颗肉丁子放在盏里。只待洗梅姐姐一点头,几双筷子齐刷刷地落下,顷刻盏里只余下了丁点酱汁。
满菊楞楞地也支着双筷呆在了半空中——她慢了片刻,讪讪地缩回了手,转身从笼屉里捏了个饼子,把那点酱汁蘸了个干干净净,麻溜地进嘴下肚,顶着众人惊愕的眼神,笑道:“这加了蜜汁的酱,不吃怪可惜的。”
没有一个人反对这话,个个都舔着嘴唇盼洗梅姐是不是再慎重地试吃点,四儿更是重重地吞了口唾沫,恨不得把眼珠子抛到那盘肉丁上。
既然滋味甚好,自然余下的菜也轮不到小丫环的嘴了。洗梅眼见时辰不早,赶紧招呼着葆平漱石装盘送菜,那一盘酸甜的肉丁新菜却是她自己小心地端了,快步出了门,到了门边嘴角都擒不住那一抹盈盈笑意。
几个小的好容易把眼神从那菜上拉回来,怏怏地拿了自家份例的吃食闷头吃了,四儿慢吞吞地咽下一口,悄悄扯扯惜福小丫头的袖子,问:“惜福,要不你再……”
心水横了她一眼,四儿也就讪讪地止了口,她们这等小丫头偶而试嘴没什么,自作主张动厨房的物事,那可要上诫房领板子了。
满菊倒是开开心心地又吃了个饼子,这软软的面饼子里还有肉馅,可比夜香房那制式武器般的馕饼团子强多了。至于公子,嘿嘿,她就不信这连自己尝了都咽口水的新菜,他还能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