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还只刚麻麻亮,贾瑚就起身了,待梳洗完毕,换了一身素服,简单地用了早饭,就和贾敏一起拜别林如海,轻舟简车的往京里行去。
因是乘坐林如海的官船,一路倒也顺畅,不日就到了通州,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马车来接。二人急急地赶到荣国府,刚进门早有家下人拿了白色的麻衣孝服给二人换上。
二人也来不及先去拜见贾母,只先到贾代善灵前跪哭。
且不说贾敏是如何的哀戚,几度哭死晕倒在贾代善灵前。贾母又是如何的伤心与心疼。
贾代善头七刚过,林如海也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其恪尽半子之职,帮着贾赦兄弟一起忙活着打理贾代善的丧事不提。就是偶尔有空也是多陪着贾敏仔细照顾着她。
一时间,贾府上上下下,亲朋故旧都对他称道不已。就连贾赦见了妹夫的这番行径,心下也很是舒坦。回了梧桐苑的时候,还亲自抱着迎春看了又看,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些将来的东床快婿必定也要找个有情有义的方好。
丽娘见了他这幅难得的样子,心下也颇为惊讶,不过仔细一琢磨,想着最近府里诸人都在议论林如海和贾敏的孝顺恭敬,也就明白了贾赦这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丽娘见他这幅样子又好气来又好笑,想到之前因着迎春的缘故她没少同他闹腾,本来也想趁机损贾赦几句,发一下心头的牢骚与不快。
可是一抬头就看见贾赦满脸的疲惫,就连一向深沉的眼这会儿也有些发散,浑身透着一股子悲伤与孤独的味道,想着他自打回京后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随心的日子,,心顿时又软了下来,到了嘴边的话头也咽了回去。
只身上前抱过迎春逗了逗,亲了亲,喊来□□抱她出去玩耍一回。待见她们一行出去了,她才上前替贾赦解开了脖子上紧扣的纽子,又绞了一条热帕子替他擦洗一番。一时,喝了茶,醒了神,丽娘又端了熬好的粥过来,服侍贾赦用了。
用罢饭,丽娘等漱了口,喊人过来撤下了残羹剩菜,看天色还早,贾赦却疲倦地厉害,身软眼饧,还不停地打呵欠,就语气略带心疼的轻声建议道:“大爷,妾身扶您去里间床上睡一会儿可好?”
贾赦用手指搓了搓眉心,皱着眉头道:“算了,前面还有好些事要忙呢。”
丽娘忙道:“这事情是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的,即便这会儿少了你的监督,赖大也会好好照管,不会乱了套的。您这会儿好好的休息,养足了精神,办起事来头脑清楚不更好吗?”
贾赦一寻思,她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遂也就依了丽娘的意思,只是在合上眼前又吩咐丽娘道:“我就眯一小会儿,半个时辰后你要记得叫我起身。”
丽娘点了点头应了。
且说贾瑚自回了荣国府,就跟着贾赦前前后后的忙着贾代善的丧事,直忙到伴宿完,停灵毕才消停了些。
贾代善的丧事毕,众宾客散尽,前来帮忙的各房亲族也都回了家,府里的祭棚也拆了,因着还在热孝期,荣国府上上下下依然是一片素白。
忙完了贾代善的丧事,荣国府又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
贾赦作为账房嫡子,袭了爵位原本是要搬到荣国府的正经正院荣禧堂里居住。
可是就在烧灵返家的那一天,贾母趁着众位本家和亲族都还在府里的时候,特意喊过贾赦兄弟三人过来荣禧堂,当着他们的舅族史家还有贾府的族长贾敬的面语气哀恸不已,未语泪先流的哭道:“你们父亲就这么狠心的去了,丢下我们娘儿们孤零零的在世上!”
贾赦等也跟着哭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忙上前劝慰。
好一会儿,待止住了哭声,贾母定定的看着贾赦,一脸深沉地哀切道:“老大啊,现如今你父亲的丧事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按理本来你应该搬到这荣禧堂里住,可是这地方自打三十年前我和你父亲一起住进来开始,就没再挪过地方,如今他狠心的撇下我们娘儿们去了,我一时还是有些受不了,如今我唯一的念想也不过是能在这个院子里多住些时候,就当是他还活着,也算是能多给这个土埋半截儿的老婆子一个念想了。你二弟自小就跟着我住,我怕他离了我不习惯,你父亲临终前不是也叫你要好好照顾弟妹们吗?你可要应了我才是?如此,也不枉我生养你一会了?”说着,她也不等贾赦回答,又继续高声哭起来。
贾赦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果然,太太还是不待见他,见不得他好。但是孝道大过天,她不想搬,作为儿子的他又能如何呢?
贾赦气闷地抬头,正好看见贾政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贾赦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下更是气郁难平,咬了咬牙,低下头不再望他们。
贾政见兄长低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有些书生意气,平时为人处世也一向遵从孔孟之道,可此刻他却在孝悌之间左右为难。他住荣禧堂吧,不符合尊敬兄长的“悌”;可是要是不听从母亲的吩咐,又不符合孝道了。
一时之间,他只急得满头大汗。
可是,按往常的习惯,但凡遇到难为之事,他一向都是请教太太贾母,让她帮忙拿主意,最后总是能很好的解决问题。于是,这一回他依然遵循以往的习惯,忙转过头看向贾母,就在他准备要开口求助的时候,贾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于此,贾政也明白了在这件事上他是没有话语权的,一切只好凭母亲定夺才是。即便他内心感到十分的不安,他也不敢违逆母亲分毫,只好羞愧地闭口低头,连继续再看贾赦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贾赦正在努力地压抑自己胸中的怒火与不平的时候,贾母又声音陡然拔高地哭道:“怎么?你不愿意?”
贾赦犹豫了一下,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刚要开口的时候,贾母却高声哭了起来,拉过忠靖候的袖子大哭起来,一一地数落贾赦起来,说因着贾代善去世她没了依靠,贾赦袭了爵位,翅膀却也硬了,不把她这个老迈的亲娘放在眼里,话里话外都映射这贾赦不孝顺的意思。
贾赦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情绪,一脸委屈地看着忠靖候和贾敬。
两人见状,心下暗暗叫苦不跌。
最后还是忠靖候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沉声开口道:“姐姐也不必如此说,大外甥一向孝顺,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你也不必为了你自己的缘故,就这么随便开口说他不孝顺。”说着,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表情地看了贾政一眼,继续道:“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这荣禧堂,那你也先不用搬离这里也使得。但是大外甥袭了爵位,是荣国府名正言顺地一家之主,必定是要住在这正院主屋的。姐姐怎么可以这么糊涂,让二外甥夫妻也跟着继续住正院。”
贾母听了,忙抬头打断道:“怎么不可以?我可是他的亲娘,百善孝为先?难道他连这点儿都做不到吗?那他拿什么立足于朝堂?还谈什么为官?”
贾敬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知道他作为一族之长,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忙起身行礼道:“婶子这话可就有些过了。赦大兄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们族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咱们先不说作为女子要讲究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叔父已经去了,赦大兄弟可是荣国府的一家之主不是?虽说,百善孝为先,孝以顺为先。但是您可别忘了,也有‘三不孝’的说法,‘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我们作为晚辈是要讲究孝顺,但是也不能愚孝不是?若是赦大兄弟明知道您这安排是错的,还一味的遵从,可不就害了府里不是?”
贾母听着这话,慢慢地停了下来,也仔细地思考了起来,神色间也松动了些。
贾敬见状心,瞅了瞅站在一旁的贾政一眼,忙趁热打铁继续道:“更何况政二兄弟待孝满除服了也是要做官的,您现在就这么让他大咧咧地跟着您住在正院上房,而让赦大兄弟住偏院。那他以后如何在官场立足?这不但不利于他的名声,还让他们兄弟间也生了嫌隙有了隔阂。政二兄弟初入官场,以后不还得赦大兄弟帮扶不是?连古话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婶子这么有见识的人可不能因为一时伤心过了就办了糊涂事。”
听罢这番话,贾母仔细地思考了一番,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是她心里仍然是很不舒服。她先看着站在一旁一脸无措的小儿子贾政,见他因着忙贾代善的丧事也消瘦憔悴不少,原本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这会儿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很是让她心疼怜惜。稍微转过头,大儿子贾赦直直地站在那里,一脸地木讷,像是被她亏待了似的,心头也不由得又添了一层厌恶。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要重燃,刚要准备开口狠狠地教训他几句,可是考虑到贾敬刚才话里的意思,到底是没有张开口。
贾敬等见贾母虽然有些松动,但是这会儿又不知道因何像是又要发怒的样子,忙使劲儿的咳嗽了一声,引来众人的主意,才开口道:“我这里有一个主意,婶子和兄弟们看看可行不?”
贾母道:“你说。”
“叔父去世了,赦大兄弟如今作为荣国府的一家之主,他住着正院荣禧堂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您因着舍不得叔父的缘故,他作为儿子也不能不孝顺不是?那依我看,咱们就折中一下,您先不用搬院子,依然还在这里住着,等三年后叔父的孝期满了,你在另外搬地方,让赦大兄弟再搬过来荣禧堂住。至于政二兄弟呢,就搬到后边儿那抱厦厅边儿的院子里住,那院子不但宽敞,离这里也近,您有什么事,只让人从后门过去喊一声就是,也不费功夫。这样一来,岂不是都齐全了?您觉得我这主意可好?”
贾母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遂有些意兴阑珊地点头应了,然后就说她累了,只留了贾政在跟前,让其他人都退了。
于此,荣国府因着贾代善去世而带来的骚动和混乱才真正地平息下来,慢慢地恢复往日的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