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虽然嘴里嘟嘟嚷嚷不停的抱怨着,脚下却没有停,忙脱了鞋子,上了坑,给丽娘做起松起筋骨来。她一边不停地忙活着给丽娘按摩颈部,捏肩膀,一边高声催着丫头们把绣品收起来摆到库房里。吩咐完了,斜眼瞧见小丫头九福还闲着,又满是火气的斥道:“九福,你个小蹄子,怎么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跟着木头似的处在那里。”
九福听了吴嬷嬷的斥骂,吓了一大跳,忙左右看了一回,自炕桌上拿了美人锤,给丽娘捶起腿来,松松筋骨。
约莫半刻钟后,丽娘觉得身子松快了不少,谢了吴嬷嬷一回。
活动开了筋骨,丽娘又站起身来,刚好看见吴嬷嬷板着个脸,一脸无奈得看着她。低头略微一想,丽娘就大致明白了吴嬷嬷不过是还在恼她不知道保养身子,顿时,她涌出一股暖暖热热的感动来。
眼珠一转,丽娘有了主意,上前抱着吴嬷嬷的一只胳膊,轻晃着,软语求饶撒娇:“嬷嬷快别生气了,丽娘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吴嬷嬷见了丽娘这幅小女儿的娇态,脸上也绷不住地笑了起来,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丽娘的额头,宠溺而又无奈的笑道:“你啊,打小时候起,一惹事就这副样子,伏低做小,总说知错了,下回不敢了,必定要改的,可每回都是死不悔改,真真一个磨人精。”
丽娘闻言赧然,见周围的丫头也都捂着嘴跟着笑,心下更觉得有些难为情,只红着脸大声嚷着:“哎呀,快饿死了,你们这些丫头还不去喊人传饭。回头饿坏了我,吴嬷嬷可是又要给你们排头吃呢。”
吴嬷嬷看着丽娘满脸通红,知道这是臊着她了,一边笑着,一边高声吩咐传饭。
饭罢,喝了消食的香茶。吴嬷嬷见还不到睡觉的时候,丽娘的精神也还好,就上前对她说道:“三天后就是冬至,虽说不在府里,但也不能含糊。不知奶奶可有什么打算?”
“冬至?”丽娘拿着茶的手一顿,放下茶盏,思索了片刻,又看了看吴嬷嬷道:“往年都是在府里过的,府里自有太太和大奶奶安排,我是从来没怎么留心过,您老明儿把林旺叫过来,和他商量商量,依照往常庄子上的规矩就行,不必多费事。”
吴嬷嬷笑着点头应下不提。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据丽娘的记忆所知,现代人不太注重过冬至,只是大体上还保持了一些传统的习惯,诸如冬至那一天,北方人有吃饺子,吃馄饨的习俗。而南方人则是吃米团,长面线。
而丽娘所穿越的这个不知名朝代倒是很重视冬至,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
以冬日至,至天神人鬼。--《周礼.神仕》
虽然冬至不是年节,但是此时的人习惯把冬至看成是‘节气年’的分界点。
冬至节亦称冬节,交冬,冬至节,长至节,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冬至过后,各地气候都进入一个最寒冷的阶段,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进九”,民间亦常有“冷在三九,热在三伏”的说法。
这个时代的冬至和现代有很大的不同,宫廷,官家,还有民间都竞相庆贺,有“亚岁”之称。
“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在冬至这一天,皇帝要在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百姓在这一天宰羊,舂年糕,弄偏食用来祭天祭祀祖先。各家女眷还要为尊长献上鞋袜,称为“履长”。
贾府是权贵勋爵世家,又与一般的官宦人家略有不同。这一日,不单家里族里会有不同类型的庆祝活动,宫里也会让司礼监送来特制的“九九消寒诗图”,除此之外,还会给有爵位有品级的男女赏下节礼,诸如各种应景的食物,衣料等。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丽娘和瑚哥儿母子二人的关系也是一日千里,其亲近自是不消一一细说。
转眼到了冬至这日,一大早,吴嬷嬷亲自带领着丫头婆子们洒扫庭除。
一时间,丫头婆子们忙不迭的掀帘子,搬椅子,挪桌子,叠被子,进进出出,熙熙攘攘,间或夹杂着说笑声,嬉闹声,和骂声,好不热闹。
屋外纷纷扬扬地下着撕棉撤絮似的大雪,也丝毫影响不了她们过节的热情。
不单丽娘的清轩阁在整理打扫,瑚哥儿的瑶缙阁也在李妈妈的带领下开展了大扫除活动。至于庄子上的其他地方,诸如主院涵碧山房等,早有管事的林旺和三禄也吩咐亲自吩咐人一一打扫。
一时间,平日里显得略微冷清的庄子倒是热闹了起来,大家一片忙忙碌碌,满是过节的热情兴奋。
清轩阁的左梢间,屋子的四角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烘的室内温暖异常。
丽娘揽着瑚哥儿慵懒地坐在熏笼上,今天为了应景儿,丽娘也是穿戴一新。只见她头上插着几只金钗珠钏,双耳上戴着两只米粒大的珍珠耳钉,上身穿着一件玉色杭绸绣花夹袄,下面一条葱绿盘金彩绣马面裙,外面罩了件桃红百花缂丝银鼠长褂子。温暖又不失别致。
瑚哥儿的穿戴亦是应景儿热闹。上身穿着大红色绸缎小袄,松花绿绫罗裤,腰间系着五彩蝙蝠銮绦,脖子上挂着长命锁,寄名符。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白嫩可爱。
这会儿,他正乖乖地倚在丽娘的怀里,紧贴着丽娘的胸口,静静地和丽娘一块儿听着吴嬷嬷她们讲有关不同地方冬至的习俗和故事。
待众人七嘴八舌地讲完各地不同的冬至习俗,吴嬷嬷又说到冬至后将进九了,天儿将会变得更冷了。说着正兴起的时候,她还教瑚哥儿唱起了《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瑚哥儿很是喜欢这个互动,正在他学唱的起劲的时候,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丫头们通报:“林嫂子过来给姨奶奶请安了!”
厚厚的棉毡暖帘子打了起来,只见一个梳着妇人的发式,打扮得十分清爽干净,约莫二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个和瑚哥儿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他们进了屋子也不多看,只见妇人满脸笑容的拉着男孩子一起给丽娘和瑚哥儿磕头行礼,嘴里也不住的说道:“奴才三禄请姨奶奶安,给哥儿请安。”
丽娘抬了一下手,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大冷天儿的,地上凉,别冻着孩子了。”
三禄听了,朗声道了谢,利索的起身,顺便拉起旁边的男孩子。
站好后,三禄熟稔且仔细地打量了丽娘一番,见比起先前丽娘瘦削憔悴不少,话还没出口,眼圈儿却已经开始发红了,她拿着帕子揭了揭眼角,哑着嗓子说道:“好久没见姨奶奶了,奶奶看着精神倒还好,就是比以前清减不少,奴婢也是昨儿刚知道您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因前一个月我刚生了我们家的二小子,在坐月子,我家男人怕我月子里忧思过重,伤了身子,落下病来,就吩咐了里里外外的都瞒着我。也就是昨儿我出了月子,他才亲自告诉我的。刚听说您和哥儿都是经了大难的,奴才可是急坏了。他真是个不懂事的,望奶奶赎罪。”
听了三禄这一番话,丽娘明了这妇人就是她之前的陪嫁大丫鬟三禄,也是她得力的手下,嫁给了这庄子的管事林旺,做了管事娘子,就是和普通的人家的富家少奶奶比也不差什么的。
看着她红光满面的样子,丽娘估摸着她男人待她不错,且她又生养了两个儿子,在婆家的地位也十足稳当,看来她的日子过得十分的滋润舒服。
稍微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原主和她的相处方式,丽娘温和的笑道:“不碍事,你们当家的这么做很是体贴周到,你回头可别说他啊,他可都是为了你好。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一语未了,丽娘又关切的问道:“听说你又生了个小子,真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孩子可还壮实?回头抱过来给我瞧瞧。”
三禄听丽娘说起小儿子,脸上顿时展开灿烂的笑容,爽朗地回道:“托奶奶的福,二小子生下来就有六斤八两,可是折腾死我了。现下他好吃好睡得,我一个人的奶水还不够他吃,我们当家的还专门从庄子上找了个奶水足的妇人过来帮衬着。可算是个能折腾的。”
丽娘见三禄满嘴的妈妈经,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又指了指站在三禄身边的小男孩,问道:“这是你家的大小子吧?”
“回奶奶话,可不就是他了,平日里可是皮实淘气的紧,他爹没少揍他。这回带他过来给您请安,还托奶奶烦,给他取个名儿。平日里怕不好养活,都是大小子的叫着。”三禄忙回道。
丽娘思索了片刻,说道:“天下父母无不希望孩子无病无灾的平安长大,长命百岁的,就叫常安吧。”
三禄听罢,拉着孩子又给丽娘磕头行了个大礼,口里也不停的道:“谢奶奶赐名。”
丽娘叫起后,三禄让随行的小丫头把她带过来的画拿过来,亲手递给丽娘,道:“这是我们当家的特意去置办的,是一幅九九消寒图,虽说比不上府里的精致高雅,但也还看得过去,请奶奶赏脸,留着玩儿或是赏人都好。”
丽娘接过图也不多话,随手就近展开,摊在桌面上。
只见这是一幅可以悬挂在墙上的九九消寒图,在白纸上绘制了九枝寒梅的梅花图,每枝九朵,一枝对应一九,一朵对应一天,每天根据天气实况用特定的颜色填充一朵梅花。晴则为红,阴则为蓝,雨则为绿,风则为黄,落雪填白。
元朝杨允孚在《滦京杂咏》中记载:“试数窗间九九图,余寒消尽暖回初。梅花点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丽娘看罢,一时兴起,吩咐丫头们拿来画具和颜料,拿起画笔,握着瑚哥儿的小手,在颜料盒里蘸了蘸白色的颜料,在一朵梅花上添上颜色。一边画,她还一边对瑚哥儿说:“今儿是雪天,我们要添白色的。”
瑚哥儿听了,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童声道:“恩,雪天,填白色。”
填完了梅花,丽娘吩咐丫头挂好消寒图,收起颜料。接着,众人又是一阵热闹说笑后,三禄方带着儿子告退离开。
近午时分,丽娘和瑚哥儿移坐清轩阁正厅,桌上摆满了各种应节的食物,无论是冷盆热炒还是鱼肉牲禽,都换了雅名成了吉祥菜,“元宝”(饺子),“团圆”(汤圆),“鸡”(扑扑腾),“金链条”(粉条),“如意菜”(黄豆芽),“三羊开泰”(羊肉),“吃有余”(鱼)等,形色相似,处处渗透着传统节庆的喜气。
丽娘和瑚哥儿吃了一顿极具冬至节日气氛的午饭,很是新鲜尽兴。
饭毕,瑚哥儿还不停的念叨说以后要多做这样的菜才好。
丽娘笑眯眯地应了下来,一脸慈爱地看着瑚哥儿,眼神里满是淌水似的温柔。
因见外面还在下着大雪,丽娘怕路上不好走,留了瑚哥儿在清轩阁歇午觉。歇了午觉起来,见雪停了,方亲自送了瑚哥儿回了西苑瑶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