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迷迷糊糊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古典味十足的场景。做工精致的淡青色帐幔,触手温凉滑软的绸缎锦被,绣满各色吉祥图案的绣花枕头,雕花镂空的黄花梨木六柱床,临窗靠墙的火炕。
这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不是她自己的房间,也不是她原来的世界。她身上发生了一件离奇古怪的灵异事件。
纤长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绸缎被面上来回轻轻划动,丽娘神思恍惚了好一会儿。轻叹一口气,已经好几天了,她不得不接受事实的真相dd她,穿越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具身体没有裹小脚儿。虽然双脚很小,但依然是一双天足。当丽娘隐约明白自己灵魂穿越到了某个不知名年代的时候,她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脚。
如果是小脚儿,她是准备再死一回的。在现代的时候,丽娘的奶奶就是一个裹小脚儿的女人。她曾经亲眼见过奶奶那一双毫无美感的小脚。说那是残疾也丝毫不为过。童年时,她亲眼见证了一个小脚儿女人在生活上的不便与痛苦,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痛苦,且无丝毫美感可言。
淡青色的帐幔低低垂下,阻挡住外头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使床内显得有些暗沉。丽娘隐匿其间任思绪飘远。
丰润莹白的胳膊露在了被子外头,不一会儿,丽娘就冷得打了一个寒噤,这才收回思绪。缩回胳膊,顺便掖紧被角儿。等被窝暖和起来,身子越发的犯懒,她舒服地在被头蹭了蹭,继而翻个身,阖上眼,准备继续梦周公去。
外间守夜的小丫头九福,刚留了头,少少的头发拢在一起梳着丫头髻,穿了一件葱绿色比甲。这会儿听见帐内隐隐传来些动静,立刻上前,隔着帐幔轻声问道:“姨奶奶可是醒了?可要起身?”
丽娘这会儿正在犯困,闻言,不想回答,也不想起身,只继续躺着。
九福见她主子没有应答,也不敢造次,只轻手轻脚挪到床边,憋着气儿,双耳挨着帐子,仔细地听起里面的动静来。听了半晌,里面也没见什么响动,只传来平稳有节奏的呼吸声。
九福拍拍心口,心想,原来姨奶奶睡着了,万幸没有吵到她。随后她轻轻地退了出去。
九福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姨奶奶今儿睡得倒是比平日里沉些。往常这个时辰她早就起身了,梳洗打扮完毕,准备用早饭了。不过回头想想,姨奶奶这会儿还没起身,十之八九是因着她最近太累了的缘故。
想想,姨奶奶也是个命苦的。自搬到庄子上来,她衣不解带的照看瑚哥儿,一日都没见消停过。喂药喂饭,擦身换洗,全都不假他人之后,俱是亲力亲为。下人们就是想搭把手,她都不愿意。
劳累过度,饮食不周。前儿,终于累得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看,大夫也说她是思虑过重,劳累所致,吩咐让少动少思,多休息,好好调理饮食,不可操心太过。可眼下,瑚哥儿重病在床。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姨奶奶如何放心得下。想要姨奶奶安心静养,一个字,难!
再说,瑚哥儿这病能不能好还是两说。当初还在府里的时候,府里供奉的太医就说他这回情况不太乐观。二奶奶打发人请的民间神医也说他这一关怕是难过。听听,这可都是要人命的话。最让人忌惮的是,大夫还说瑚哥儿这病传染,会过人。此言一出,满府皆慌。不但主子们避讳着他,就连丫头婆子们也都离他远远的。当太太发话让把他挪到庄子上的时候,以前跟着他的教养嬷嬷丫头婆子好些都找了借口没跟过来。
九福很是能理解,要不是既没后台,又没钱贿赂管事妈妈,她也不想跟着过来伺候的。谁人不惜命啊!
到了外间,九福轻轻地坐回小杌子上,没发出丝毫的响动声。只是还浸沉在刚才的思绪里没回过神来,显得有些呆头呆脑。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响动,一个比九福大了约莫四五岁丫头三喜走了进来。只见她穿了一件杏黄色棉长褂,外面套着秋香色比甲,头上利落地梳着双丫髻儿,插一根银鎏金的蝴蝶簪子,好不温柔标致。
见九福坐在小杌子上发呆,她皱了皱眉头,瞪了她一眼。才轻手轻脚地上前掀起卧房里间的五彩线络盘花帘子,往里一瞧,见丽娘床上的帷帐还是密密实实的,不曾有什么动静,顺手放下帘子,依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刚转身,就看见小丫头九福还坐发愣,眉头更是皱的死紧,像两条毛毛虫似的。伸手打了九福的肩膀一下,低声斥责道:“小蹄子,还在做白日梦呢。”
九福被她吓了一跳,正要发火,抬头一看,见是三喜在问她话,忙站起身,恭敬地谄笑道:“三喜姐姐几时进来的?怎么没叫我?”
三喜被气得笑了,可是主子还在睡,她也不好过多发作,只吸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火气,道:“你是哪个名牌上的人?难道还等着我给你请安不成?”
“不敢,不敢!”九福急的满头大汗,忙赔不是。
“懒得跟你计较。我问你,刚才可是你跟姨奶奶说话?”
九福生怕得罪了三喜,忙恭敬地道:“回三喜姐姐的话,是呢。刚才听见床上有响动,以为是姨奶奶要叫起。谁知半天都没动静儿。挨着帐子仔细听了听,姨奶奶睡得正香呢,就没敢多打搅。”
三喜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坐到外间贵妃榻上。
九福因刚得罪了三喜,怕三喜发作她,有些提心吊胆。这会儿上赶着献殷情。忙起身走到临窗大炕边,从炕桌上的茶盘里拣起一只倒扣着的青瓷茶盏,先用热水烫过一遍,撮了一小撮儿茶叶放进里面,方提了注子倒入热水,细细地斟了一盏香茶,双手托着递送给三喜,笑道:“三喜姐姐请喝茶。”
三喜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舌,又把茶盏递回给九福。轻声咕哝了一声:“算你识相。”说着,三喜自顾自脱了软底绣花鞋,一抬腿懒懒地歪在了贵妃软榻上,掩着嘴巴不住的打起呵欠来。
九福放好茶盏,小碎米步移将过来,一脸小心地上前殷勤地笑问道:“三喜姐姐昨儿可是没睡好?要不,姐姐在这榻上歪一会儿,闭目养养神。一会儿子等姨奶奶醒了,我再叫你。姐姐觉得可好?”
三喜听了,抬眼看了看一脸小意殷勤的九福,满意地点了点头,嘴里含糊的笑着低声啐骂道:“你这小蹄子,还算是有点眼力劲儿的。回头多跟着我学学,有你出头的日子。”
九福听了这话,脸上开了花也似的,嘴巴都快要咧到了耳根子,遮也遮不住,差点就要乐出声来。不过想着她主子还在里面睡觉呢,赶忙伸手掩住了嘴巴,把笑声憋回肚子里。
又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装束和年岁都同九福一般的小丫头掀帘子走了进来,眼睛四下一溜儿,瞧清楚了外间的情形,忙上前给三喜见礼:“三喜姐姐好。”
三喜没有起身,继续歪在榻上,只随意地点了点头,随意招呼道:“八福也起了。”
八福见三喜没怎么答理她,也不恼,只是转过身在屋里仔细地看了看,上前到炕上拿过一条薄褥子盖在三喜身上,也殷勤的笑看着三喜道:“虽说这初秋时节白天还十分燥热,但早晚还是有些凉的。三喜姐姐可要仔细身子。要是你不小心受了凉,我们又都是笨手笨脚的,不比姐姐会服侍。到时候,姨奶奶跟前可就没人伺候了不是?”
三喜听了这番恭维话,心里也很是受用。不过随即又想到,八福这小蹄子一向鬼得很,爱掐尖儿要强,嘴巴也利索讨巧,很是得她的对头红衣的喜欢,心里那一点儿自得突然就变了味儿。狠狠地瞪了八福一眼,没再搭理她,只合上眼睛,继续躺着。
八福见三喜瞪了她一眼,心下惴惴的,脸上讪讪的,觉得好没意思。就转头问旁边的九福:“九福,姨奶奶还没起么?”
九福和八福也一向不怎么合得来,闻言头都没抬,只轻轻地替三喜捶着腿,眼皮子也没抬地回道:“是啊。姨奶奶还睡着呢。估计是最近操劳坏了,这会儿她难得睡得香,我就没打扰她。早先李妈妈已经过来回说瑚哥儿病情还没见好转。待会儿,姨奶奶听了这个,怕是又该如何伤心难过了。她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点儿的觉,就不要吵醒了她。”
二人正说着热闹,三喜忽的皱着眉头轻骂道:“还让不让人睡了?八福,你怎么这么嘴碎呢,没见人还在睡觉吗?还问东问西的,吵死个人。”
三喜骂完八福,又见九福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道:“你去里边儿守着姨奶奶,她一会儿该醒了。”
八福知道三喜不喜欢她,但形势比人强,她也不敢回嘴,只笑嘻嘻地拉起九福,推着她进了里间。
看着九福进了里间,八福转过身又凑到三喜跟前,厚着脸皮笑嘻嘻地挑拨道:“那丫头今儿怎么敢穿了件紫色的裙子,这要是在大奶奶跟前,早让人拖出去了。上回姐姐不也是因着这个遭了罪的,今儿三喜姐姐怎么也不提醒提醒她?”
八福这话正戳中了三喜的痛处。当年三喜是在大奶奶张氏跟前伺候的二等丫环,眼看着升一等有望了。谁知她时运不济,因着大奶奶生日那天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裙子得了大爷的眼,被大爷夸了几句,当时她还暗自欢喜了一下,以为大爷看上了她。羞羞怯怯地低着头不敢看大爷,急急忙忙的要躲到外面去。谁知刚转身就和进屋的大奶奶撞了个满怀,大奶奶一生气,吩咐婆子们拿下她,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说要撵了她。若不是姨奶奶求情,要了她过去,如今怕是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自此,三喜被调到梧桐苑了。即使如今依然是二等丫环,每个月也有半两银子的月钱。可是在姨奶奶屋里不如在大奶奶跟前体面。更让她心气不平的是,如今见了正院当初那些不如她的粗使丫头们都要巴结讨好,怎能让她不憋屈的慌。
这是她人生的隐痛,伤疤这么明晃晃的被八福扒开来看,她能不恼怒吗?
三喜冷笑一声怒骂道:“你还有完没完!不要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我不知道。这可都是我当年玩儿剩下的,别拿到我跟前显眼了。”
八福见三喜恼了,知道自己造次了。只是气不过三喜对九福另眼相待,却看不起她,心下不平。忙低头道歉:“三喜姐姐,妹妹知错了,你别恼了。”
三喜又骂了半天,见她跟木头似的杵着,觉得没趣,只是心底怒气未消,继续排揎她:“你这小蹄子,不要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这架桥拨火,借剑杀人的事儿还是少做吧!有这闲工夫,还是多练练针线,前些日子吩咐你给姨奶奶做的帕子,你可是做好了?明天给我拿过来,要是没做好,仔细你的皮!”
八福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忙回道:“差不多了,回头我拿过来,姐姐替我把把关?我之前得了一块上好的销金汗巾子,送给姐姐,就当是我的赔罪礼,姐姐不嫌弃才好。好姐姐,饶了我这一遭儿吧。”
三喜知道她那条汗巾子是四姑娘赏的,顶得上她两个月的月钱,这会儿得了这个,气也消了些。只是到底恨不过,伸手使劲儿地在八福身上掐了几下才解了气,道:“算你懂事儿。不过是看在你我都是从大奶奶屋里过来的,给你留几分脸面。”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八福眼前摇了摇:“你可记住了,没有下回的。”
八福忍着身上的痛,挤出一丝笑道:“好姐姐,你真是我的亲姐姐。回头等我针线练好了,再替你做双好鞋穿。”
三喜这才不再闹了,闭嘴躺了回去,合上眼继续眯着。八福忙上前给她掖好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