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恂说“我觉得很值得”这句话的时候,容色平静而认真:他显然的的确确就是这么认为着的,但就是这种认真,让慕初晴觉得心尖一颤。
这个二货!耍宝要不要这样?想感动人要不要这样?其他什么事儿不好做,非得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末了就是为了取得她妈妈的好感---真的值得么?
桑敏瞧着他们在那边咬耳朵,说话声音低沉轻柔的让她听不清楚,她就愈发的狂躁了起来:这两人背着她在说什么?难道是在说她坏话?
瞧着这两人的背影,桑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你们在嘀咕什么?别想着怎么找借口找理由了,我告诉你小子,除非你让他爹复活,否则的话,我必然要你哥哥偿命!”
王恂向慕初晴摊了摊手,看似无奈,眸底深处却藏着点儿“我终于能为你做点儿事情”的轻松笑意,慕初晴看着桑敏这会儿终于气急了,朝着她吼道:“妈,你能别闹了么?还是说你死了老公,也要我的丈夫陪葬你才满意?”
桑敏怔了一下旋即冷笑起来:“好啊,丈夫!我果然生出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种的杂种,丈夫,”她指了指王恂,冷笑着说,“这种既没有拜见过家长,又没有请过酒,连结婚证都没有,拿一张纸就告诉我你们结了婚的人,你就叫他做你丈夫!你还要不要脸?我现在还真后悔,当初把你养活下来!”
慕初晴听着她妈妈一句比一句更伤人的话,终于无奈的沉默了下来。
她妈的心态已经完完全全的扭曲,说话锐利的伤人也自伤---稍稍一靠近,碰一碰就让人疼的厉害。
偏偏这时候,原本在旁边静默着听他们说话的燕桐却冷不防的上前来插了一句:“姐姐,姐夫说能让我爸爸开口说话是什么意思?如果真的可以,那就问问爸爸啊,能解释清楚误会,那么王大哥也可以出来,一切不是皆大欢喜么?”
语带挑拨和期盼。但这时候她的话却太关键,桑敏眼角一跳,眯起了眼睛。
王恂还没来得及说话,慕初晴的眼光已经锐利的扫了过去。
这一眼,看的燕桐心中一颤。
姐姐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平素的笑意和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冰冷和失望。
燕桐先是一怔,但是旋即毫不服输的看了回去----这一眼,看的慕初晴心里,只剩下了完完全全的冰冷。
她攥紧了王恂的手,这一刻,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些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羁绊着的人,对自己的关心,还远远不如王恂这样的外人。
原以为血缘的羁绊是血浓于水,但是偏偏在最重要的关头,却是血亲,最先让她失望。
燕桐想要的恐怕未必是所谓的“真相”,她更想证明,自己和王大哥还有可能……所以她最后才会满怀希冀的来了这么一句。
如果对他们来说她不过是个外人,那么是不是真的到了关键时刻,她也只需要顾好自己的小家就好了,至于这些人……她必须将他们摒弃在外,这样才能够自保?
慕初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肚子里的孩子和她身边的人,或者,才是她未来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其他人,或许真的是时候分开了----他们的未来,原本就将走向几乎完全不交叉的方向,而希望两者兼得,本就是她的奢念。
慕初晴重重叹了一口气,王恂瞧着她神色倦怠,小心的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半跪着仰起了俊朗的脸颊对她柔声说道:“慕慕,不会有大事的。人间有天师可以沟通阴阳,而这行虽然不是我的本能,可是对我的损耗很低,不要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你先歇一歇,你这么强撑着,才实在让我担心害怕。”
慕初晴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这张始终注视着并且只注视着她的脸庞,半响,她这才哑着嗓子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欠她的生养之恩,我欠她的姐妹之情……”慕初晴的目光缓缓划过面前的两个人,“对不起,要靠你帮我还。但这,会是最后一次。”
“我不介意是不是最后一次。”王恂忽然轻声说道,站起身来在她面颊上啄了一口,“女婿就是半子,我感谢伯母把你养大,感谢你现在为我怀着这个孩子,没有她就没有你,所以我心甘情愿。”
慕初晴低了头,有时候她只能说,对着一个像王恂这样的男人,她总觉得,多说什么反而是一种错,也反而成为了对他感情的侮辱。
所以她将这一刻的心情铭记于心,多余的话,她不打算再说。
***
通灵是一件步骤很繁琐的事情。
王恂将他们几个人关在了命案发生的房间里---实际上警察已经对这个房子进行了彻底的,地毯式的搜索。
当然,以人间的手段,他们几乎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有发现---血迹,头发之类倒是不少,但是没有属于“不该在这间屋子里进出的对象”的。
但是王恂一进入这个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手机。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没有绿光。
根据警方的验证,那位男子的确是在这个屋子里死的,依照灵魂喜欢徘徊在死亡地点的惯例来说,死灵原本应该在此地反复徘徊才对---尤其是,如果按照他和慕初晴的推断,那人死了可能才一天,最多不超过两天,头七之前,都不该离开死亡地。
王恂的脸色渐渐沉重下来,他拿着手机晃遍了整个房子,慕初晴也看出了不对:“没有绿点。这个房间很干净。”
“不该干净的干净。”王恂低声说道,“让你想到了哪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以他们的默契,知道对方想到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万世保险。
那个地方也是一样的干净。
出奇的干净,什么魂灵都没有,植物长得格外茂盛,但进入的人,都会被吸取一定的生命力。
慕初晴旋即沉吟了一下----如果灵魂不在这里,那么是不是就说,这一次的通灵,实际上是没法被完成的,注定失败了的?
她这会儿倒是不在乎这个事情是否失败,她更在乎的是,王恂应该不用为此付出代价了。
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然明知或许桑敏和燕桐会为此不依不饶,但她却依旧觉得,这个结果很好。
王恂瞥了她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回到桑敏和燕桐面前,对上他们焦灼带着问询之意的眼光,王恂轻轻摇了摇头:“抱歉,他不在这里。”
燕桐到底年纪小,忍不住的往四周看了一看,抖了一抖扑进她妈妈怀里不说话了,桑敏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当下笑的愈发冷:“说一句不在这里就算了?学神棍也得像个样子吧?拿个板砖晃一圈告诉我们不在这里,哼。”
王恂沉下了脸,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只要他头七未过,没有投胎,不管他现在在哪里,是被拘禁还是被摄魂,我都有办法让他吐露实情。”
桑敏听着他话语里似有嘶嘶阴森之意,当下以她的性情竟也抖了一抖,咬牙壮胆道:“那你倒是做啊!反正我老公若是不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你别想骗我!”
王恂点了点头,去厨房拿了一个碗来,倒了一碗水,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点粉末,溶解进了水里。
接着他从梳子上头找到了一根很短的头发----燕桐和桑敏都是长头发,这根粗短的头发属于谁,不需要询问了。
将头发放进了水里,瞬间冒出滋滋滋的声音---显然这不是溶解,而是那种粉末的功效。
王恂将手指伸进水中,轻轻搅拌,那原本只是暗黄色的水渐渐显出一种像是极深沉的黑色,像是无底深渊一般的轻轻泛起了泡泡,王恂冲着显然已经看呆住了的燕桐伸出了手:“滴血。”
燕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缩。
到了这时候,哪里还荣得了她退缩?王恂劈手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惊天动地一般的惨叫声中划开了她的手指----鲜血,一滴一滴的掉入了碗中。
那碗中的水瞬间沸腾起来。
真的像是被火煎着一样的冒起了泡泡,王恂口中念念有词,中间看了一眼燕桐和桑敏,冷冷说了一句话:“呼唤死者的名字。”
反正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眼看着不管他是神棍还是天师,这都像是煞有介事,桑敏这会儿反而是镇定了下来,不管在一旁边瑟瑟发抖看着自己只被割破了一个小点儿的手指颤抖个不停的燕桐,她大声的喊着那离去之人的性命“燕林山……燕林山……燕林山……”
声音凄厉的响彻室内,喊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桑敏觉得那个小伙子面色也苍白起来,她欲要住嘴下断言说他是个“神棍”的时候,忽然原本在后头发抖的燕桐尖叫了一声,竟像是连滚带爬的,手足并用的往后拼命逃开,连自己的后背抵在了墙壁上也不停的挣扎。
桑敏只觉得背后发凉---她一转脸,自己也是被吓得差一点昏倒过去,她的脖子边上,赫然贴着一张苍白的,死人的脸孔!
不是别人,正是她那死去的丈夫,她叫魂的对象,新死不久的燕林山!
而那个小伙子,竟然真的招出了他的魂魄!
桑敏的喉咙里发出了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尖叫----那死人脸却贴着她不动,像是跗骨之俎一样的如影随形。
桑敏叫着叫着,头一歪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反而是慕初晴,虽然也在发着抖,感觉四周阴风阵阵,但握着王恂的手,她心中却只觉得,这一幕也并没有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