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对她说:帮我把箭□□。
箭就刺在心脏里,那个地方,除了她,不该有别的东西。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胸口。胸口有一个洞,我能听到,血液流淌出身体的声音。
夏宁,你一直就在这里。
从未曾离开。
她的手是冰冷的,我的血是滚烫的。
夏宁,这是我最后可以给你的温暖。
人生这一世,来得太匆匆,也去得太匆匆,我生命的二十年,都沦陷在了她的笑嫣里。
眼前她是身影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弥散,这一生都融化成了一个瞬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一幕幕都浮现在了眼前。
夫子说,选择是一种割舍,人生有时候,要得到一些东西,必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在那个时候,我选择了复仇。
其实不是我选择了复仇,而是我根本没有选择。我要活下去,就只能这样做。
可是复仇,我就要割舍掉自己。
不是割舍她,是割舍我自己。
我和她的生命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两株藤蔓,早就盘根错节生长在了一起,若要分开,只有血淋淋地一刀切下去,然后她死,我亡。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说,要原谅我,只有我死了,或她死了。
因为只有死了,才能等着纠缠在一起的枝干慢慢腐烂或枯萎,然后用余生,来从对方的生命中渐渐剥离开,渐渐风化,渐渐分得清,哪株藤蔓是自己的,哪株是对方。再或者,用另一半的生命去祭奠这份悲伤,让自己的藤蔓,跟着她的,一起腐烂枯萎。
雷若月。这是一个让人仰望的名字。
秦天生说,雷若月,你知道,对你来说,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颠覆一个王朝,或者参与一场战争。
对付夏宁,不过是翻手之能,你铁了心要将她剥离出生命,却为何又不肯彻底放手?
不肯彻底放手吗?
世人都高估了雷若月,连雷若月自己都高估了自己……不是不肯放手,是做不到。
从屠杀了这座皇宫开始,我的心跳就已经被带走了。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割舍掉,我可以忍受没有她的日子,我可以忍受痛苦,可以这样过行尸走肉的生活……但是我忘记了,我身体会做出一种叫做思念的举动来,那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
每个午夜梦回,我都会带着一身汗水惊醒过来,每一条神经都在呼啸着疼痛!渐渐地,我开始产生幻觉,只要一空闲下来,我就仿佛能听到她召唤我的声音,高兴的,悲伤的,哭泣的……这些我都没有办法控制,最可怕的是,我竟不想控制!
我太想念她了,想到即便是幻影,也想要紧紧抓牢……像是一个中了毒的人,明知是解药本身就是毒,也会迫切地渴求。
然后我才知道,我是错得那么离谱!她已经溶入了我的骨髓中,她已经刺入了我灵魂的最深处。
夏宁啊……
这样的血债,让我只能远远看着,看着,再不敢触碰。
秦天生问我,雷若月你究竟想干什么,拼了命地想她,拼了命地找她,找到了她又能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回不去了,那究竟还为什么要想,为什么要找?
我沉默了很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回不去了,可我还是不能放手,那我到底要什么?
到底要什么?
躺在她怀里的时候,眼睛和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我却笑了。
这就是答案吧。
我只是想抱着她,死去。
我们是连理枝,既然要分开,那死的那个,应该是我,这样,于你,也是解脱吧?
夏宁,我死了,于你,也是解脱吧?
我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胸口。我从来没有想的那么坦荡,离开这个世界,我走得并不潇洒……我怕死,因为我舍不得你。
即便知道这样是给你解脱,我还是舍不得。
夏宁,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
她用力嘶叫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我听得出来,这些话她是大声喊出来的,可是我听起来却仿佛很遥远很遥远,仿佛越过了满山坡的杜鹃花,越过了一池摇弋的白莲,越过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我再无力抱住她,她却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看不见,可是感觉到了脸上落下来的液体。不是泪,是血。
意识越来越浅,可是我还有很多话未说完……很多话,原本以为我会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告诉她,可现在连一句话都不能再说了……
夏宁,我舍不得把你给别的男人,可还是希望你可以幸福,很矛盾是不是?很矛盾……可是我没有资格了,伤害就像打在木桩上的钉子,就算可以拔掉,还是会留下伤害的痕迹。
况且这个伤害建立在上千条人命的基础上。
正如我不能不选择复仇,正如你不能不恨我。
我们都没有选择,可是,夏宁,你一直都在我心脏的位置。
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飘散出来的灵魂,眼前一片白光,我努力了好久,才渐渐适应了这些光芒,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横在面前的,是一条蜿蜒的河。顺河道向上,可以见到远处崖边落下瀑布,这样的瀑布理应听见巨大的水声,可是这里却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冬天落雪的声音。河的两岸,长慢了艳红的花,妖异怒放着,带着一种永恒的寂寞。
不灭的生命,不灭的思念,不灭的痛苦和孤独。
河边竖着一块巨石,上面用血一样鲜亮的东西写着两个字:忘川。
我笑了,雷若月走完了一生,终于回到了这个地方。
走到石边,我的手还未触碰上去,河边便浮现出了一座桥,红木搭成的旧桥,油漆都掉了大半,可是看起来很结实。桥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女,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茶。
我走上去,问:这可是奈何桥?
少女说:这是奈何桥。我是孟婆,我手里托盘上的东西,被人叫做孟婆汤。
我笑了,说:原来孟婆是个妙龄少女。
孟婆也笑:孟婆是个职位名称,不是人名;正如孟婆汤不是汤,而是用忘川水煮的茶。
我莞尔一笑,轻声问:可以不喝吗?
孟婆轻轻摇头:我以为这样的前生对你来说,忘了会更好。
我笑着摇头。
忘了会更好?我所剩下的,就只有这段记忆了,忘了,我就一无所有了。
孟婆说:如果不喝,你将承受巨大的痛楚,一种灵魂所不能承受的痛楚,然后,你将没有办法进入下一个轮回。
我看了那盏茶很久,端了起来。
夏宁,让雷若月下辈子再遇到你,可好?
夏宁,让雷若月忘了你,可好?
我问孟婆:下辈子,我可以再遇到她吗?
孟婆看着我,不说话。
我笑了,下辈子我一定能遇到她,我死的时候,看到了我和她的来世。
孟婆终是叹了口气,说:你们的冤孽太重。
是的,冤孽太重,所以下辈子我才要去还她。所有的伤痛,所有欠下的债,我都要下辈子,用一生,去还她。
我端起茶杯,喝下。
孟婆见此,松了口气,说:我还要给别人端茶,时间到了,你便可以看到前路,一直走,就会看到通往轮回的盘。
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前路渐渐显现,胸口的地方疼得像要被撕裂开来。可是这样的疼痛,一点都不陌生。
我迈开步子向前走,越向前,心口疼痛得越厉害……欠了的,终究是要还的吧。
我笑了出来,这样便好,这样刻骨的疼痛,才能让我在未来的苍茫岁月中再不会忘记她。
没有,也不会忘记。
就算忘了她是谁,也不会忘记对她的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盘,我却始终相信,我和她的,是交织的。或许我会忘了她长什么样,或许我会忘了曾经我们相处的快乐或悲伤,但我一定不会忘记那失掉灵魂般的惊慌,和撕心裂肺的爱。
所以,下辈子,即使我忘了所有,也不会忘掉对她的爱。
所以,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她,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她是谁,也无论我是谁。
所以,下辈子,我会再一次对她说:我会宠得你看不到边际。
然后,我和她,再也,不离不弃。
因为,那孟婆汤,我只喝了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