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霄抵达镜安城后,一来就要求和兴郑王谈判。
兴郑王拿不定主意又跑去问洛平川。
洛平川轻笑着说:“他一定是要你放了他的一干大臣们。”
“那些人被关押起来了,都活得好好的。”兴郑王习惯性地擦汗,“将军,那我们要怎么做才好?”
“你只要跟他拖时间就好了,就跟他说,让你回去想想。”洛平川谈笑风生的模样一点都不似在讲战争,似乎只在谈一盘无关痛痒的棋局。
“拖时间,然后呢?”兴郑王问。
洛平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外望了眼有些阴霾的天气,低喃:“烈现在应该已经拿下幡城一带了,不用多久的……不用多久,就会杀过来了。”
莫凌霄到达镜安城第二天,雷若月的五万人马就停留在莫凌霄身后十里以外,并且雷若月亲自前来要求会面。
这是莫凌霄第一次见到雷若月,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早知道他是个至情之人,也是个性格残忍,做事干净利落、深谙阴谋权术之人,却不知竟如此悠然淡泊。
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本该是一副泼墨的山水画,眉目间纯净得仿佛是一个孩童,乌黑的眸子含着水气,表情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他穿着月牙白的袍子站立在风中,不说话,就连世界都因这一瞥而静谧了。
雨水飘进了伞下,沾湿了他的袍子,绣金暗纹水袖在风中翻飞,清逸脱俗。他就这样安静地站着,脸色苍白,眉目间淡淡的轻灵和忧伤,仿佛是弥留人间忘记了回家路的一缕清魂。唯有唇间一点淡彩,添出了些许的生气。
这就是雷若月。
这就是站在邦什权力颠峰的雷若月!
莫凌霄却只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在哪里?”这是雷若月见到莫凌霄开口问出的第一句话。
莫凌霄说:“丢了。”
雷若月睫毛微颤,失了魂一般。他垂下的黑发零落在胸前,黑得像墨,氤氲了他苍白的容颜。
莫凌霄顿了顿,缓缓地说:“我舍不得把她绑起来。”
雷若月还是没说话,看了他很久,才说:“我听说她在这附近……”
“我会找到找她的。”莫凌霄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还有,谢谢你。”
雷若月茫然地点点头,连告别语都未说,就转身离开。
天下这么大,找一个人,又是这么难。擦肩而过以后,是不是再也找不着了?
兴郑王和莫凌霄的谈判却如洛平川所料,一个要人,一个推脱。但出乎洛平川意料的是,莫凌霄这谈判也是幌子!当天夜里,他就把镜安城内关押的大臣都救走了!
他千算万算,却忽略了皇宫可能会有其他密道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他要面临的,就是强大的汉统军的攻城之战。
洛平川一得知玫卡等人被救走的消息,就对宁夏说:“你认真听好,如果汉统军攻进来,你一定要乖乖听我的话,这是真实的战场,不是闹着玩的!绝对不可以乱跑,我会不惜代价保你平安!”
她愣愣地看着他,问:“莫凌霄……会攻进来吗?”
还没等洛平川回答,恰巧宁夏问这句话的时候,莫凌霄已经开始攻城了!
洛平川守城自然要比玫卡的强了许多,可对手是莫凌霄!别的不说,光是对这座城地形的了解,对镜安城的优劣所在,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这一仗一定是场硬仗,容不得一点疏忽!
洛平川把宁夏带在身边,走上高楼的指挥室,对着城中地图开始布兵。兴郑王这人虽然不聪明,可是很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并且执行力很强,很配合地随着洛平川的号令开始调兵。
将领全领命离开的时候,洛平川站在高塔上望着远处问宁夏:“莫凌霄如果找到你,一定不会杀你,对不对?”
宁夏安静地坐在一边,低着头不发一言。
洛平川回头看她,轻轻一笑,“不要害怕,我说了,会不惜代价保你平安。”
耳边传来震天的战鼓,连地面都开始摇晃。
大桌上的军用地图开始颤抖,跳跃起来,落下,再跳起,再落下,发出了令人烦躁的急促声响。
呼吸开始变得紧张,隔那么远,就能感受到惨烈的呼唤。果然心境不同,感受就是不同的。那次在幡城,她完全没有这般害怕……
无欲则刚,是很有道理的说法,现在有求生的欲望了,所以害怕了。
怕的不只是自己的死,还有别人的。
其实她不是没杀过人,荆棘城那次还杀过很多人,和洛平川一起。
她抬头看了眼洛平川的背影,轻声问:“将军,阿木图,会来吗?”
洛平川回头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笑道:“会的。因为你在这里,所以他一定会来。”
宁夏安静地坐在洛平川身边,饿了吃饭,累了就躺在长凳上睡觉。她一直没有说话,进进出出的将领们都未曾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女人。
莫凌霄连着进攻了两天,几乎没有停歇,所有人都呈现出了疲态,包括洛平川。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城会被攻破,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木图的援军会抵达。不确定的时间让人更加容易疲惫,因为对战争来说,半柱香,已经能够彻底改变结局。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莫凌霄稍稍退了兵。洛平川揉着眼角,深吸了口气。
宁夏已经睡着了,她大约觉得冷,身体缩成了一团。毯子被她踢到了脚边,一半盖着脚,另一半垂到了地上。
洛平川轻轻走过去,拉起毯子,为她盖上,站在一旁遥望着她,许久。他只能遥望,无论靠多么近的距离,都只能遥望。
室内只点了燃油灯,光线不太亮,有风吹进的时候,还会摇晃,然后光影便在她脸上变幻,忽明忽暗。
睡着的时候,她的眉头还在紧皱着,身体紧缩着,看起来就特别娇小,特别惹人怜爱。
可就这么一个小东西,胆子大得能翻了天。
她该累了吧,折腾了那么久……久到他的心都开始疼了。
洛平川嗤笑一声,揉了揉忽然有些干涩的眼角。
已经两天没睡,他随意往地上一坐,靠着她的躺着的长椅,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哨兵吵醒的。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莫凌霄发动了最后的攻击,阵容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洛平川很清楚,这次再难顶住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人心最脆弱的时刻,刚闭上眼的士兵们最疲倦的时刻……确实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他振作起精神做最后的指挥。
宁夏被吵醒了,坐起来揉着眼睛看他对进进出出的将士们派遣任务,很认真。她见过认真的洛平川,可没有一次有现在这样的程度。
黎明破晓的时候,雨停了。很长时间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朝阳焕发出了绚烂的光彩。
鼓声齐动,呐喊震天,洛平川拉过宁夏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走!”
他已经尽力了,顶了三天,还是没有等到阿木图的援军。
跑下塔楼的一瞬间,霞光照得宁夏睁不开眼。清晨微凉的风吹过,落跑的感觉竟然也扫去了这些天来她心中的阴霾。
她边跑边对洛平川说:“不知是不是雨过天晴的缘故,为什么我的心情那么好呢?”
洛平川回头看了她一眼,满是温柔,笑道:“你疯掉了!”
“大概是我觉得,这仗根本不该打吧。”她笑着说,“即便输了,也有了定局。这里本就是莫凌霄的家,我们不该鸠占鹊巢。”
洛平川跑下塔楼,一手执剑一手拉着宁夏,在混乱的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路,回头对她说道:“是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想的。”
“哦?我以前怎么想?”宁夏笑着躲在洛平川身后。被人保护的感觉其实也很不错。
“以前,你的复仇心很重很重。”洛平川拉着宁夏躲开涌进城的汉统大军,也随她笑了,“以前,你倔强得令人讨厌。”
宁夏撇撇嘴,“不懂了吧,那叫顽强!叫坚持原则!”
洛平川一脸歧视地斜觑她,“就你这样,最多是固执,还好意思说顽强!脾气坏得像头牛!还是怀了小崽的母牛!”
“你才是牛!”宁夏瞪了他一眼,坏坏地说,“照你这么说,你家老大是公牛了,啊?他是牛,那你是什么?”
“刚才还漏了一点,还有牙尖嘴利得令人讨厌!”洛平川失笑,无奈地摇头,“算了,我认了,反正遇到你总没好事!”
“遇到我是你的荣幸!瞧你多好运!”宁夏坏笑道,“看在咱们那么有缘的份上,我就收你做小妾吧!”
洛平川猛地回头,怒视她。
宁夏笑得更欢了,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道:“亲爱的,不是我不想让你做大,只怕你家老大不肯啊!”
洛平川忽然举剑向她的方向刺去,吓得宁夏惊叫一声闭上眼睛,心想这玩笑开过头了还真不好玩!
她被一股力量向前一拉,撞到了洛平川的胸口,接着“噗嗤”一声低低的血溅起来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这时她才睁开眼,发现洛平川那一剑刺中了她身后本想伤她的小兵!
摸着撞疼的额头站稳,宁夏发现洛平川正非常邪恶地对她笑。
“就你这胆量还敢调戏本将军!哼哼!”他嘲笑完,掉头就走。宁夏四下张望陌生的小巷,忽然心中一片荒凉,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