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春困夏乏,夏日的午后,只要不是特别热,总是非常引人入睡。
宁夏把躺椅搬到房间外的走廊尽头的亭子里,拉了条薄毯,舒服地吹着过堂风打盹。近来劳累过度,身心疲惫,她总是觉得睡不够。
轻轻动了动脚腕,已经好很多了,却还是有点疼。等脚好了,她又有得折腾了。
人啊,果然是会变的!想她以前是多懒的一个人啊……
放着好日子不过,那叫什么?叫犯贱。
可人总是会犯贱的。
有一团阴影遮住了她。
一般人闭着眼睛躺在自然光下,眼前都不是乌黑的,都能感觉到光影。如果这光减弱变黑了,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太阳被乌云遮住了;二是有东西出现在她面前挡着了。
今天这天蓝得跟画出来的一样,显然是不会有乌云的。
可是眼皮有些重,她真不想睁开眼睛。
这团阴影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久到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才被人推醒。
“醒醒!”叫唤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低沉有磁性,但她还是烦躁地挥出手。然后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
是只很大的手,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腕。
眯着眼,睁开一条缝,不出所料,是莫凌霄的脸。
可惜他背着光,他背后的太阳太刺眼,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有人要见你。”他的声音很冷清,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宁夏懒懒地坐起来。寄人篱下,她不能白吃白住不是?别说是见一个人,就算要她怎么样……她还能怎样?
他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放开,宁夏看了一眼那只手,没有说什么,打了个哈欠,站起来。
脚才要落地,他却将她抱了起来。
她条件反射地微挣扎了一下,愣了愣,便没再动。
她安静地像只猫,靠在他怀里,任由抱着。他拥抱着她的手,有些僵硬。
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心跳,是骗不了人的。
他穿过回廊步入正厅,外面强烈的光线让宁夏适应了好久才看清楚大厅的人。
竟然是秦天生!
秦天生看到眼前的情景显然有些呆楞,而莫凌霄抱着她也显然没有放下来的打算。
莫凌霄抱着宁夏走上正座,然后放她坐在他的腿上,搂着她的腰说:“秦公子,这可是夏宁公主?”
秦天生收了神,复杂地看着宁夏,道:“是。陛下恕秦某多嘴,请问陛下如何找到夏宁的公主的?”
“当然是……”莫凌霄顿了顿,低头看了眼宁夏,笑道,“当然是公主殿下自己跑过来的,可是如此?夏宁公主?”
宁夏呆了呆,被他在腰上拍了拍,便低低地说:“是。”
莫凌霄不动声色地抚着她僵硬的背,道:“秦公子,可还需要验明正身?”
秦天生冷冷地看着宁夏,说:“在下只问一句话。公主,你可还记得那个被你刺伤抛弃在山野之外的人?”
宁夏颤抖了下,低垂着双目直楞楞地盯着莫凌霄袖口的金色龙型纹,没有说话。
“他伤得很重,差点死了。”秦天生冷笑,“当然这些都不关公主的事,看得出来……公主很得陛下宠幸。”
莫凌霄笑了,双手把宁夏环紧,说:“本王真是……喜欢夏宁公主得紧呢。不过……若是雷丞相可如约派兵前来,本王到也能割爱出来。”
“如此,多谢陛下了。”秦天生面无表情道。
“哪里……不就是一个女人么……”莫凌霄轻笑道,“再美丽,也总有衰老的一天,怎能和国家社稷相比。到是雷丞相,如此多情,真让本王意外。”
秦天生的手指不由勾动了下,淡淡地说:“雷家历代忠良,虽然和先王之间发生过误会,但如今为人臣者自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夏宁公主是邦什皇族,雷家自是有保护的义务。”
“哦~是这样啊……”莫凌霄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可朕怎么听说,雷丞相通缉过公主?”
秦天生咬了咬牙,道:“这是邦什国内政之事,恕秦某不便回答。”
“既然这样,那便罢了。”莫凌霄挑挑眉,抱着宁夏站起来,笑道,“朕和雷丞相不过是各取所需,汉统之危一除,朕便会放公主回去。”
“陛下英明。”秦天生在莫凌霄走到他旁边的时候,微微颔首,道,“邦什二十五万大军隔日便到。”
“恩。”莫凌霄轻笑,带着宁夏便离开大厅。
擦身而过的时候,秦天生看到,宁夏抓住莫凌霄衣襟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骨都发了白。
外面的太阳依然毒辣,刺得人直想流泪。
不是悲伤的时候都该下雨么?她是不是连悲伤都没有资格了。
绕过回廊,走到尽头的亭子中,莫凌霄把宁夏放回躺椅里。她咬着牙倦缩成了一团,没有哭。
“恨我吗?”他站在旁边看着她,淡淡地开口。
宁夏松了牙,一下一下笑出声来。
很难听,比哭还难听。
“我这样羞辱你,你恨我吗?”他微笑着居高临下回望她冰冷的目光。
“我的不堪,可以换取汉统的胜利,你在乎我恨你吗?”宁夏也笑了,可是她没有办法做到他的云淡风轻。
他的笑容更加明媚了,摇头,“不在乎。”
“所以我不恨你。”她抱着自己,在盛夏却一阵阵感到寒冷。
莫凌霄挑眉,“真令人惊讶。钟宁夏不是一直爱憎分明的吗?”
宁夏没有回答,静静地缩起来靠在躺椅上。侧面的发丝垂下,几缕黑滑过纤细的脖子,落进了微微敞开的衣领里,看起来分外柔弱。
“就像是……”莫凌霄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说,“就像是你可以用金钗刺伤雷若月……你是不是,也很想一刀杀了我?”
“不想。”宁夏懒懒地闭上眼睛,说,“我不恨你。”
也因为她闭上了眼,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的情绪。
她的声音很轻很疲倦:“我只是……讨厌你。不是恨,是讨厌,恶心,厌恶。”
“如此……也好……”他的声音好象很远,带着笑,又似乎不在笑。
然后他走了。
他走路一向没有声音,可是离开的时候,宁夏听到了脚步声。
她微微睁开眼,看满院子的翠绿忽然觉得分外荒凉。
是的,如此便好。
她也不用逃跑了才能去找雷若月了……
闲适虫鸣和盛夏的繁荣景象显然不能化解战争带来的紧迫。
连远处走廊里过往的仆人都行色匆匆。
战争实在来得比她想的还快。她和雷若月的见面方式也完全出忽她的想象。
萎靡了两天,也是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宁夏依然躺在亭子的躺椅里,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骚动声,然后连地面都能感觉到颤动!
打仗了。
她身临其中,却觉得那都跟她没关系。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她眯着眼,缩成了一团,静静地听着树上的蝉声混合着越来越近的骚动声。
夫子说,处世不惊是一种气度,临危不乱是一种气魄。
夫子摸着她的头说,雷若月能不能临危不乱还尚未可知,但处世不惊的气度,却值得夏宁公主你好好学习学习。
宁夏安静地躺着,连微风扶过皮肤都能感觉到,甚至鼻间还能闻到混合着尘土的硝烟味。
夫子,宁夏这可算是临危不乱了?
如果知道这临危不乱的气魄需要这样才能修炼成,那宁可不要了……
随遇而安和被魄随遇而安是不一样的。
非常不幸,她是后者。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是更愿意莫凌霄守住城,还是被攻破算了。
一阵天摇地动,仿佛有大石头从天而降砸了下来!
在契沙军中曾听说过有种东西叫投石机,专用来攻城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宁夏唇角扬起一个微笑,耳边传来木头断裂的声音……
“宁夏!”然后是这个仿佛撕心裂废般恐慌的叫声。
一愣,是莫凌霄?
呵呵,莫不是幻觉吧?他怎么可能用这样的声调来叫她?他已经不会这样叫她了啊……
宁夏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刚睁开,便看见头顶的亭子忽然向下扑面倒来,一个愣神的工夫,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