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凌霄去了陈淑妃那儿,他与莫凌锦虽谈不上感情深厚,却也是从小看着莫凌锦长大。
莫凌霄拜过陈淑妃,而莫凌锦一直跪在灵台的边上,对凌霄点点头,始终没有抬过眼。十七岁的少年,曾经清澈如水,如今眼里一片死灰。他身上披麻戴孝,更衬托出了脸色的苍白。
“锦儿。”凌霄在他身边坐下,轻唤他。
莫凌锦又对着凌霄点点头,眼帘一直低垂着,没有一丝神情。侍女在一旁偷偷抹泪,七殿下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了,滴水未进,也从不曾离去。
莫凌霄轻拍锦儿的肩,发现他单薄的身体竟然微微在颤抖。
半晌,莫凌霄以为他不会说话了的时候,锦儿忽然说:“四哥,你下次离宫,能不能带我走?”
凌霄一愣,见锦儿抬起头来,他摸了下锦儿的脑袋,说:“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锦儿忽然展开的微笑让凌霄措手不及,“我没照顾好母亲,是我害的……”
“锦儿?”凌霄发现儿锦不太对,轻推了他一下,忽然锦儿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侍女们哭着上来扶她们的主子,凌霄问她们,“陈淑妃是怎么回事?”
一侍女对凌霄深深鞠了一躬,擦着眼角的泪说:“主子一向很健康,却忽然发病死了,御医也查不出原因来。”
莫凌霄帮侍女安顿好莫凌锦,回了秀仪宫,莫凌颖见到他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凌霄笑了:“我回来了。”
莫凌颖走上前,猛地抱住凌霄。
“大哥……”莫凌霄心中一热,反手拥抱莫凌颖。
“回来就好。”莫凌颖只简单说了四个字,但是凌霄明白,这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六岁的莫临风挤到他们中间,一手抱住一个人的腿,莫凌颖这才放开凌霄。
内间走出一个少妇,国色天香,风姿卓越。她一把拎起临风的后领,对凌霄点头笑道:“凌霄回来啦。”
“大嫂。”凌霄微笑。
一旁被拎着不舒服的莫临风推开少妇的手,叫嚷着:“玫小妞,本殿下又不是猫,不要这样拎着我!”
“你闭嘴,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少妇显然不理会临风的抗议,一只手继续拎着他的后衣襟。
“爹爹,四叔,救命啊,娘欺负我!”临风开始哭诉,显然要他闭嘴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妇一掌甩向临风的后脑勺,接着两个人争吵了起来,互不相让。莫凌颖悄悄拉着凌霄出去,怕他们母子之战殃及无辜。
凌霄笑得很大声,他很开心,一切都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玫卡是南疆部落的公主,曾跟着她父王来朝拜汉统王。当时王侯贵族们都被她的出众美貌和不羁的气质所吸引,但她却偏偏看上了莫凌颖,闹着非嫁他不可。
婚后两人过得甜蜜幸福,接着莫临风诞生,这小子跟他母亲一个性子,所以经常会出现母子战争的场面,宫里的人到是见怪不怪了。
只是在外漂泊了许久,凌霄忽然觉得这样的争吵,竟是那么温馨,暖到了心底。
忽然又想到宁夏,她回到契沙了吗?阿木图有为难她吗?说不后悔是假的,只是他知道,契沙留不住宁夏,汉统的王宫同样关不住她。她是一匹野马,广阔的天地才是她驰骋的草原。
晚上皇上大摆宴席为凌霄接风,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待月上中天,宴会才散。凌霄同莫凌颖夫妇回秀仪宫,因为喝了酒,一路走来也不觉冷。临风玩累了,躺在凌霄怀里睡着了,玫卡挽着丈夫的手,一派惬意。
忽然像想起什么,莫凌霄拿出玉佩问:“大哥,这个是你拿给我的吗?”
莫凌颖还没接口,玫卡就抢过玉佩,忙说:“我知道你在彤城驻守后,就派人拿去给你了。”
两兄弟奇怪地看着她,玫卡走过去紧紧抱住莫凌颖撒娇:“相公,人家知道你想凌霄了,才把他叫回来的!”
玫卡一打混耍赖就在莫凌颖那里过关了,但莫凌霄知道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拆穿她。果然第二天玫卡偷偷把凌霄拉到后院来。
“凌霄,来吃点点心。”玫卡拿了一盘桂花糕出来,放石桌上。
凌霄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嘴里,笑道:“大嫂,说正事吧,大老远用玉佩把凌霄召唤来,定有重要的事了?”
玫卡嫣然一笑:“四弟果然少年豪杰,英勇不凡,聪明过人,玉树临风……”
“……”
莫凌霄嘴角一抽,欲做要走之态,玫卡才正色道:“其实是这样,从二王子出征开始,御前侍卫就开始有人员上的走动了。”
莫凌霄眉皱起,“人员走动?”
“刚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一个月前,镜安城禁军首领也撤换了,我才发现情况不对。”
“禁军首领?原来不是张大人吗?”凌霄一惊,这事他毫无所闻。
玫卡说:“张大人在一个月前暴毙,紧接着皇后的弟弟替上了张大人的位置。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侍卫的变动,所以才急着把你招回来。”
“这么说……”凌霄忽然想到他进皇宫的时候,门口的卫兵确实全部换过了,连御前侍卫都换了大半,要不是侍卫长官认出他来,恐怕他还得大打一番才进得来。
玫卡站起来,笑道:“不只是禁军和近卫军换过,三天前,终于皇后又把手伸向了陈淑妃。”
莫凌霄一惊,“你说陈淑妃是皇后下的手?”
玫卡冷笑,“陈淑妃虽然看起来是自然死亡,实际上是中了毒。”
“你如何知道?”凌霄问。
玫卡一笑,“正巧这种毒,就来自我们南疆。”
“那你又如何知道是皇后下的手?”凌霄追问道。
玫卡望天叹气:“当初我跟你大哥说的时候,他也这样问,你也知道他有多固执。我当然没有皇后下手的证据,如果有,不会等到现在的。可你大哥偏是不信。”
凌霄笑:“嫂子,我信你。我已经跟皇上请求给大哥封王侯了,还希望大哥不会怪我自做主张。”
玫卡站起身,“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就怕挨不到那个时候。”
凌霄心中一动,“大嫂何来此话?”
玫卡反问:“你没感到宫里蠢蠢欲动的气氛吗?”
凌霄也站起身,眸子沉了一下,说:“我只要你和大哥,还有临风平安就好。”
这个王宫里充斥着各种权利和欲望,他都没有兴趣,这些黑暗的,和丑陋的事……他厌倦了。
一天后,全城的白绫换下。
又一天后,全城挂上了红幔。
邦什公主即日嫁进汉统。
而那天,宁夏与烈和流夕,刚好辗转永州回到青峡关。
在进青峡关的前一天晚上,流夕半夜偷溜到宁夏房中,把她从床上摇晃醒。
宁夏迷糊地睁开眼睛望着流夕,眨了眨眼睛,又闭上,往床的另一边倒去,一点没有警觉。
流夕苦笑不得,隔着被子大力戳了一下她的腰,她这才叫了一声愤怒地爬起来瞪他。
手指指着他的鼻尖,眯起眼凶狠地说:“你乱闯本宫闺房!该当何罪!”
流夕把她的手挥开,轻笑:“轻点,别把烈将军吵醒。”
宁夏一愣,借着微弱的烛光,贼贼地四望了一下,问:“怎么?”
流夕坐在床沿,问她:“明天就到青峡关了,你是真的想回契沙军中?”
宁夏抱着被子歪着头打了个哈欠,“你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流夕瞪着她,这女人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那么,你觉得你的身份回去不尴尬吗?”流夕耐着性子问她。
宁夏底头把脸埋进膝盖,貌似思考,须臾,抬起头来,轻声问:“我救了烈将军,还不至于被砍头吧。”
流夕看着她。她垂下了双目,长长的睫毛让他看不清楚她眼底的情绪。
“万一,契沙要追究呢?”流夕皱眉,“你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宁夏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扑簌了一下,歪着头看他,“那我就赌赌看吧。”
这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轻轻勾动了流夕心中那根弦,“铮”地一声,弦波荡漾开来。
流夕看着她,许久,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说:“这是我在帮你配制迷药时多配的□□。”
宁夏眼中闪过一道光,“□□?!”
流夕点头,说,“药性很弱,放少些会头晕眼花,或昏迷状态,只有剂量多于这盖子的四倍,才会死人。”
宁夏接过,对他灿烂一笑,表情还是很痞,拍了拍他的肩说:“谢啦兄弟!”
流夕淡淡的一笑,眼眸中的神采恍然间流光四溢。
宁夏抱着被子,靠在床头,笑道:“真的谢谢。没有你这条小命早不保了。”
流夕的脸微微泛红,幸亏烛火微弱,看不真切,“那我走了,你早点睡觉吧。如果……如果要改变主意,只要在进关前都还来得及。”
宁夏点点头,乖乖躺下,被子拉到下巴处,眼神清澈地望着他,“你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流夕有些窘迫,别过头去,吹熄了蜡烛,走到门边离开前,用轻得仿佛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你没地方去,我可以带你走……”
背后依然安静,不知她是否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