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王睿荃连声应了,捻了些药粉闻了闻,照实说:“回殿下,是……是黄丹粉。”
“这药是你开的?”
“正……正是。”
“给谁了?”
王睿荃偷偷瞄了眼王朵儿,不语。
李然目中一点森冷一点幽暗:“我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
“微臣……微臣……”
王朵儿斜着脑袋拨了拨步摇上垂下的流苏,施施然道:“王大人,殿下面前万万不可说谎,还不照实说来?王家从不出怯懦之人。”
王睿荃吓得缩了缩脖子,屈膝跪下,急道:“臣月前得了疟疾,开这包黄丹粉只作私用,殿下明察!”
李然盯着那头颅低垂的家伙看,许久后才望向王朵儿,阴测测道:“你以为我没别的证据?”
丁顺从袖中掏出卷册递给王朵儿,王朵儿拿起来翻看,眉眼一抖,强笑:“兹事体大,臣妾想等陛下来定夺。”
李然目中有明灭的怒火,一步步走上前去:“你应该知道,就算他来了,你也是死。”
他伸了伸手,丁顺将军刀递给他。
“你不过是个废太子,我乃氏族之后,堂堂一品宫妃,你敢杀我!我父兄必定饶不了你!”
李然冷笑:“你父兄饶不饶我不知道。现在,是我饶不了你!”
一刀刺过去,王朵儿惊声尖叫,可惜被人伸手拦下,竟是罗风。
明黄一角从殿门口进来,审视般在众人脸上扫了个来回,皱眉问:“这是什么状况?”
王朵儿哭得梨花带雨,柔若无骨地跌进江诀怀里,娇柔不堪:“陛下快救臣妾。皇后殿下要……要杀臣妾!”
江诀目中有些微的不敢置信:“小然?”
李然冷嗤:“对,我是要杀她!不过你该问问,她都干了些什么!”
王朵儿顺势往江诀怀中一歪,娇柔难以扶就:“陛下,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江诀盯着她看了许久,抬头直直望向李然,神色无奈:“这事朕会交予审慎司办理,总会给你二人一个交待。”
“陛下英明,臣妾一直跟殿下说,臣妾是冤枉的,奈何殿下总也听不进,无论如何都要置臣妾于死地,臣妾好生冤枉呢。”
她演得七情上面,偶尔背着江诀瞥一眼李然,得意难掩,哭得楚楚动人,说得委婉可怜,江诀目中的怀疑之色渐消。
李然只觉得整颗心一点点冷下去,目中有难言的失望:“你非要看到证据才定她的罪?”
江诀垂眸望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小然,捉贼捉赃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朕不能平白无故冤枉清白之人,更何况兹事体大。”
“也好。你要证据,那就给--”
话未说完,只听李远山大喝一声,众人侧目去看,见李远山正在掰王朵儿那贴身小内监的嘴。掰开一看,里头已是空空如也。
李然望着地上那卷缺了一页的记录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江诀一张脸沉得没有任何表情。
王朵儿见势矮身一跪,扒着明黄衣袍的一角,恸哭:“臣妾竟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竟招来这样的污蔑。”蔻丹一指指向畏畏缩缩的王睿荃,“殿下要坐实臣妾的罪名也就罢了,副院首何其无辜,竟也被牵累在内,如此可怜。呜……呜……”
女人尖细的哭声在殿内回荡,哭得人撕心裂肺,李然有瞬间的茫然,这样的日子究竟要过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或是一辈子?
江诀将王朵儿交给王贵,走近她那贴身内监,眼中全是审视,像在对待一个难题,背对着众人轻声道:“昌妃,这个奴才背着你动手脚,别再用了。”
王朵儿哭声一窒,似乎没料到江诀会有这么一说,很快又收拾了精神,楚楚道:“臣妾谨遵陛下口谕。”
江诀背对着众人,长久不出声,末了哑声问:“证据呢?”
李然没有应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江诀信与不信其实已没有任何分别。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走上前几步拿起地上那把军刀插入刀鞘,全然淡漠。
江诀就在离他十数步远处负手站着,抬头看时,只能看到一个僵硬到冷漠的背影,李然起身,正要转身,却是王朵儿与他擦身而过,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可惜,差一点就成了呢。”
李然只觉得胸腔内所有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五指一扣掐住她的脖子,用了十成的力,目中有森冷的恨意:“要可惜就先替你自己可惜!”
罗风不敢出手,所有人都惊得变了色,不知何故。
王朵儿气息短促,面皮紫涨,眼看就要被掐死过去。江诀快步过来,一伸手拽住他的手臂,这一回用了五分力,李然只觉得右手一麻,却也不肯罢休,直把那花容失色的女人往死里掐。
江诀见他尤不肯松手,只得反手一扭一推,李然一个趔趄,差点没能站稳,他在震惊的同时,只觉得整颗心又冷又烫,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烫得生疼。
王朵儿被吓得花容失色,江诀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然:“小然,你这是做什么!”
李然将右手背负在后,五指均在颤抖,心口疼痛一层层地泛上来,然后一点点变得麻木。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可笑,万分可笑,所有解释的话到了嘴边都被吞进肚里,眸光渐次黯淡下去,然后放声大笑。
江诀从未看过他此种模样,眉心一跳,还未能有所反应,一把军刀就生生从他脸颊边擦了过去,咚地一声钉在刻牡丹纹殿柱上,刺得人心疼。
所有人都叩首到地,不敢听不敢看。
江诀大喝:“都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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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长久对立,李然背负一手在后,眼中无悲无喜:“我们结束吧。”
江诀眉心突突直跳。
“每个早晨醒来,我都会问自己同一个问题,还要不要留下来。可惜我做不到睁一只闭一只眼。”他直直望着江诀,眸光有些疏离又有些亲近,“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可缘分这东西就是奇怪,来了就来了,没了也就没了,跟命是一个道理。我们,可能就少了那么点。以后各过各的,没这么多限制,应该会轻松些。”
“你想离开朕?”
“我只带贴身几个人走。”
“若晖才出生数月,你如何舍得抛下她?何况还有逸儿。”
李然良久不语,末了自嘲一笑:“这一次真的没商量。江诀,你会成功,会站到那个让所有人仰望的位置上,或许有一天,我想回来看看,你可能都认不出我。”
“我怎么可能……认不得你?”
“这些都不重要。你会得偿所愿,而我,其实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没必要互相折磨。”
他抬头,朝江诀苦涩一笑,那笑容无关爱恨,只叹缘起缘灭是这样捉摸不定的一件事,来得太快也去得太快,不给人任何消化悲凉的时间。
江诀目中有行将失去的惊惶:“只需数月,我就能——”
李然一伸手止住他:“没必要,真的。没这个必要。”
江诀在看清他眼中神色那一瞬间,怔得哑然失语,继而背过身去,哑声道:“容朕想想。”
表情,已看不真切。
三日后,颁皇帝废后诏,治的是不容宠妃善妒犯上之罪,北烨历朝历代以来,还不曾有废后出宫的先例,到了他这一朝倒真是频出新招,百姓无不唏嘘。
至于王林二族为争后位祸及后宫,被天子双双发落,致使长存于朝的氏族于瞬间土崩瓦解,那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其中有何曲折,世人不尽知。
[北烨二十七年初秋]
承乾殿居皇城最高处,登上楼顶可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踏着都城的一片繁华,将万里江山尽收眼底,那一刻几乎能满足一个王者所有的虚荣和心魄。
傲然,不可一世。
这一日日落时分,江诀再次登上楼来,依旧是那身象征无上尊荣的明黄天子服,绣金线的龙纹透着霸道张扬的狰狞气势,刺得人晃眼。
他就那样孤身站着,一动不动,盯着那辆远去的车驾深深凝望,眼中有太深太沉的波纹,难诉离伤。
初秋的皇城萧瑟之态已显,皇城依然在他脚下,权柄亦不曾旁落,一颗心却已瘦到了无,空落落地没有着落。
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尊崇如他亦不行。
残阳如血涕泣,诉说的又是谁的遭遇?
江诀不知道,垂眸望着街头那对相挟归家的老夫妻,眸底有深深地羡慕,自言自语:“你说,朕还拥有什么?”
王贵全然不敢应声。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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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认为很符合老姜心声的一首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by 仓央嘉措
太子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