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测风云,看戏生活才刚刚开始,林家兄妹就不得不上场亲自演出了——扬州急报,林如海病危。
林家兄妹急忙告假的告假、请辞的请辞,收到信方才一日,已然齐齐回到贾府着手打点行装。
贾宝玉听说许久不曾露面的仙子妹妹回了来,立刻欢快的跑到梨香院去添乱。他去的时候,整个梨香院到处都乱糟糟的,满地摊开的箱子包袱,林家家仆东奔西走,尽可能快的收拾细软。贾宝玉没走出三步远,已经给人撞开五六回了。
最后一个撞上来的是颜色不大入宝二爷法眼的红颜,她手捧一摞压三地饿死高过头顶的青皮包袱风风火火一路撞人撞树的冲过来。红颜身板挺结实的,撞了一路净是别人遭殃,连院子中才栽的一株小海棠都给撞的根朝天了。那贾宝玉还没花结实呢,被红颜轻轻一蹭,立扑。
原本就心里不自知的贾二凤凰彻底恼了:“好蠢东西,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这般的顾前不顾后。”
红颜一听,撒手把包袱扔到一旁小丫鬟怀里,把腰一叉:“哎呦,这不是宝二爷嘛,今儿怎么贵脚踏了我们这处贱地,不过还真是对不住,婢子们都忙着,大约是没空招待您,麻烦您高抬贵脚,往旁的地方晃荡去。”
宝玉自出生以来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贾母往下,没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平常来往的那些贵太太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见了他都是没口子的夸奖;他爹虽说天天打骂不休,可也是重视他的意思;至于他最爱的美女姐妹、漂亮丫鬟,更是一个个甘做绿叶来捧他这朵大红花。他一生中还从未受过林家诸人这般的冷落轻视,他们虽然看似有礼,却是漠不关心的有礼,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一个把他当回事的,尤其是他最看重的仙子妹妹,每次瞧见他的眼神还不如看见环儿热情呢。宝玉为此伤感了很久,为什么连大房里乌眉黑眼活像个泥猴儿似的贾琮都能进梨香院登堂入室,偏他每次来十之八九要被拒之门外,另外一二成机会却又被林家几个国贼禄蠹揪着教训。
堵着一口气,宝玉不管不顾的推开红颜朝内院飞跑,红颜拦他不住,跺脚大叫道:“拦下来拦下来,别让他去惊了姑娘。”
林妃在屋中早听到了外面的吵嚷,本就因为林如海的病势沉疴而心情抑郁,导致她再没有好心情像平时那样敷衍宝玉,这个不省事的,合着全天下都该围着他转才是吗?甚是不爽的林妃柳眉倒竖,抬手挥开门帘疾步而出:“都悄声些,现在是大吵大闹的时候吗?有那个闲功夫,赶紧去把东西收好罢。”
宝玉一见林妃出来,立刻笑逐颜开的凑上前:“许久不见,妹妹越发出落的超逸了。”这话说的,简直是红果果的调戏了,林妃当时就被震住了,她想过宝玉可能会闹不让她回家,也想过可以会嚷着要一同去扬州,这些她都盘算好了应该怎么对付,可就是没成想,第一句话就把她气翻了。
偏一向体贴女孩儿的宝玉还没反应出不对,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他根本不觉得有不对,依旧热络的套着近乎,顺带一步一步往前蹭着想来拉林妃的手:“好妹妹,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陪我玩儿吧,我攒了好些东西想送给你呢,你跟我去看看,凭是什么东西,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收拾的干干净净给你送来。”
林妃快走两步绕到廊柱右侧,避开咸猪手,没好气的道:“你家里那些个姐姐妹妹还不够陪你玩儿吗?我是没那个闲功夫的,你去找她们吧。”
宝玉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快:“也不知道二姐姐和四妹妹都是怎么回事,见天儿的往那两府里跑,有个什么意思?大家亲亲密密住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岂不快哉,出去了有什么好玩?”
林妃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人没治了,满脑子就能想到一个玩,别的人情礼往、至亲骨肉全不在他眼中,感情他是一直生活在贾母撑起的满屋红心中,却半点儿不考虑别人也是想和慈爱外祖团聚的。这算什么?本性中的自私流露无遗了么?!
不着痕迹的再度拉开距离,林妃冷冰冰的下达逐客令:“二表哥请回吧,我们这里忙着整理,乱的很,别弄脏了你的锦衣。”
宝玉急道:“又要整理东西,你又要去哪里?不是说好了,留下来不走了吗?”
林妃瞪大美眸,她什么时候说过?自说自话也该有个限度好不好!真是受不了了,一甩帕子,林妃绕出廊柱朝屋中走去:“我要回扬州,我爹爹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宝玉一个滑步拦在前面:“姑父病了,那请太医啊!妹妹又不会看病,去了有什么用,我去找老太太,请她派太医去给林姑父看病,妹妹就安心留下来等吧,这寒冬腊月的,路途不便,没得累着了妹妹。”
林妃气急:“我父亲病重,你却说这样的话,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不孝不悌的人吗?还是说,这是你一贯的做法,难不成二舅舅病的时候,你都是坐在一边闲闲的等着吗?”
宝玉支支吾吾:“那怎么能一样,我父亲就在眼前,倘若身体不适,我自然是要奉汤侍药的,可是林姑父远在扬州,这,这就多有不便了,我想,林姑父肯定也不希望妹妹辛苦奔波的。”
林妃被气得冷笑:“你的父亲好福气,儿子守在身边孝顺,我父亲没这等好运,直到病了才能接我们回去,至于奔波,那是为人子女应尽的义务,我相信我父亲还是希望子女能在身边的。”
这话给了宝玉新思路,也没顾上斟字酌句,宝玉冲口而出道:“让你那些哥哥回去不就行了,林姑父养了他们一场,原也该回报一二。”他打得好算盘,以为可以趁势支走那几个讨厌的酸儒,留下林妃正可以好生培养培养感情。
林妃一股子火气全冲到了头顶:“你还知道养育之恩需要回报吗?我还以为你会当成应该应分的呢。你既知道,那怎么还跑来拦我?我父亲养了哥哥们一场,难道便没理我吗?”
宝玉越说越错,急得结巴起来:“不,不是的,不是的,哎呀,好妹妹,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唉,该怎么说呢……”
“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把路让开,让我回去接着打点行装就算揭过此篇,如若不然,咱们就去二舅舅面前评评理去。”林妃伴着一张俏脸祭出了宝玉最害怕的致命一击。
贾政的名字拿来做威慑还是很有作用的,尽管百般不情愿,宝玉也不得不蔫头蔫脑的退出梨香院,眼睁睁看着一脸寒霜怒色的林妹妹摔门而去,再不肯看他一眼,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越想越伤心,直憋得脸红头胀,鼻腔酸涩,一行热汗一行热泪,哭得哽哽咽咽,走到贾母院门前的时候,险些上不来气。
二房的落败并没有影响到贾宝玉凤凰蛋的地位,尤其是在贾母的刻意维护之下,满家里大小丫头对着宝玉的热情度更增三点七个百分点,这一见贾凤凰嚎啕而来,所有人都慌了,一窝蜂的围上来,有哄的有劝的,妙龄丫鬟都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媳妇们因深知宝二爷极厌妇人都不敢近前,便瞅空儿说些好听的,最外面实在围不进来的,早跑去前头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连累到他们。
收到信报的贾母不顾自己老天拔地的胳膊腿儿,颠颠儿的亲自出来门口迎宝玉,一见他哭得那个样子,顿时也哭了出来:“我的儿,心肝肉儿,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下作的小畜生,怎么就把他惹成这个样子,快把人拿来打死。好玉儿,不哭,跟老祖宗,老祖宗给你做主。”
宝玉一听这话,立刻扑过去大哭大闹:“我不让妹妹走,我不让妹妹走,老祖宗,把妹妹留下吧,这天寒地冻的,妹妹身子本来就弱,那些人又是不懂怜香惜玉的,我才刚去还听见他们催着快些上路呢,到时候肯定不顾妹妹受不受得住,老祖宗,你去跟妹妹讲,咱们请太医去扬州给姑父看病,就留下妹妹不要回去了。不是说扬州还有两个他们那些后来的人在吗,让咱们家住的这几个也回去,多少人呢,尽够照顾林姑父的了。”
贾母这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又是林家人把宝玉给惹哭的,她倒没想过是林妃,因为在她那一厢情愿的大脑中,林妃是亲近贾家喜欢宝玉的,只是碍着那些可恶的小子从中使绊,因此她一力把责任全归咎到林家儿子头上,尤其是以不近人情和毒嘴毒牙著称的殷玉、绯玉两人,直接就被列在拒绝往来户列表的第一栏中。
贾母也希望可以留下林妃,然而这一回不行,林如海写了信来要儿女回扬州侍疾,乃是天经地义的,这事儿没人敢拦,孝字大过天,她要是敢干预林妃回乡尽孝,那以后就再也别想用外祖母的身份去压服林家了,林家那几个辣手黑心的小子不把官司打到御前告她告到死才怪呢!
不过凤凰蛋的情绪也不能不安慰,贾母搂着宝玉回到里间熏笼上哄道:“你妹妹回家是去尽孝的,这不让她走的话可再不能说了,仔细你老子听见,揭了你的皮。你若实在想你妹妹,那老祖宗就让你琏二哥送她回去,然后等你林姑父病好了,仍旧把你妹妹带回来可好?”
宝玉一听林妃还是要回来的,破涕为笑:“还是老祖宗疼我。”说着,拧起身子拱到贾母怀里撒娇。贾母一边百般的怜爱摩挲,一边叫人去传贾琏,完全不管那也是她亲孙子,就命令他即可收拾行李跟林家船队回南,然后伺机接回林妃,但切记不要带上那几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