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再添新仇绯玉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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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叫过贾府奴才带路,阴着脸穿行在抄手游廊之中,一路沉默无话。过垂花门,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绕过小小的三间厅,走进正房大院。这是绛玉第一次来,虽在气中,也不忘暗地观察评估。只见贾母院中,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壁彩辉煌。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廊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端的是锦绣豪门,富贵景象。只是台矶之上那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说笑打闹嬉戏不停,全然无半点规矩礼数可言,一下就漏了贾家不过二流平庸门户的底。这会儿见他们来了,礼也不行一个,头也不低三分,顶着刚跟同伴嬉闹过,还没抻平的脸就上来笑迎,伸手就去拉爷们儿的袖子,那豪放的态度把没见过这阵仗的绛玉吓了一跳,只以为贾府的规矩是把“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训全缝到肚兜边儿上了。那丫头嘴上浓浓的胭脂气都快喷到绛玉脸上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三四人不分前后,乱糟糟争相打起帘笼,嘻嘻哈哈朝里喊道:“林大爷、林二爷、林三爷都到了。”

一进门,绯玉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差点儿中了死奴才的挑拨。眼前的老太太,一身正装,珠光宝气,笑容满面,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成分暂且不论,至少这姿态是一点儿毛病没有的。绛玉起先还迷糊,一听绯玉的冷笑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殷玉毫无所觉,直通通表达了他的惊讶:“老太君,你不是病得起不来身吗?”

“嘎”,贾母的笑容凝固了。

林妃急忙补救:“这话怎么说的?外祖母听了哥哥们的好消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病?”

殷玉惊讶的睁大眼睛:“没有生病?那为什么那个奴才要咒老太君?真真该死,府上就是太宽厚了,才会纵得他们无法无天,在我们林家,要有哪个奴才敢咒主子的,即便不立刻打死,也要远远的买到贱籍里去。”这是真话,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殷玉,都是信奉封建主义的,在他们眼中,奴才就是奴才,为主子效力应该应分,好的赏赖的罚,忠心的多提拔,野心的勤打发,断没有什么“伺候过老一辈的体面奴才连年轻主子也要让三分”的道理。会用这种方法收买人心、对外展示所谓气度的,只有半路出家的暴发户,他们靠作秀来抬高自己的出身,殊不知,反而惹人发笑。真正能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不会纵着奴才心大的。

贾母何等样人,吃过的盐都比一般人的米多,听到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那个去接人的奴才,不知道奉了谁的命,要去与林家人为难,却栽赃到她头上,坏她的名声不说,还要挑拨林如海和林妃跟她离心呢!这人能是谁?贾母眼珠一转就列出了名单,首当其冲就是跟挤兑林妃好几次不成却反被整得灰头土脸的老二媳妇。贾母恨得咬牙暗骂:无知蠢妇,眼空心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即便王夫人干出这种蠢事,她也必须遮挡过去,宁可事后找机会收拾她,也不能在林家人面前丢了二房的脸。由此,大概可以理解了贾赦的不忿,贾母偏心的程度确实太过了,今天这事,如果是贾赦或是邢夫人做的,早就要被叫出来当场骂的狗血淋头了,但是换到二房身上,那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但没坏事,还得美化出点儿好事来。这一切皆因王夫人肚皮争气,生出了贾府百年来唯一一个举人(虽然早死了)唯一一个宫廷女官不说,还生出了前无古人的衔玉祥瑞。这让本来就偏爱贾政的贾母更加坚信,荣国府未来的荣耀一定都在二房身上,因此更加正大光明的偏心了。

迅速调整表情,贾母的演技不说出神入化起码也是声情并茂的。顺势往后一靠,鸳鸯默契的扶着贾母额头开始按摩:“人老喽,身子骨就不中用,见天儿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得劲。不过见到你们这样有出息,我就是真病得爬不起来,那也一定要让人抬着来看看。哈哈。”

绯玉一挑眉毛,唇边泛起一缕讥讽,哪怕爬不起来了也要让人抬着看他们给她磕头?这老太太对于踩林家人的脑袋是有多热衷啊?

幸好有脑筋不转弯的殷玉在,他们今天大概可以少磕一回头了。殷玉无比严肃:“这是两码事,老太君上了年纪,更应该忌讳这些,可见刁奴之恶,明明就已经不中用了,哪里还经得起他们天天做耗着,更加该打!”

贾母差点儿被殷玉那句“不中用”给噎死,这才叫咒人呢!而且是堂而皇之的咒,更可气的是,这个头还是自己起的,现在想收回来都不行。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因为转不出好结果来,要么就是剥了王夫人的面子处置周瑞,要不就是听着殷玉一句句的“不中用”把自己气出心脏病,遂生硬的转开话题:“你们父亲可好?这样好的成绩,我那女婿想必非常高兴吧!有没有赏你们什么好东西,也给你们妹妹弟弟们瞧瞧,大家高兴高兴。”

太生硬了!连绛玉都忍不住吐槽,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吵架,这家人,跟他们吵架都是浪费时间,他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去温书,明春一举高中授官,早离了这里就完了。所幸绯玉也是一个意思,不过在他,要是有人叫他吵架都懒怠,那么这人也是早就不在他眼中了的。既然老太太要让他们讲科举的事,那更好,他还不想给她磕头呢。

于是,殷玉就开始掉书袋,详详细细从下场的准备说起,绯玉和绛玉不时溜缝儿,帮他填补些漏掉的细节,二人都打着拖时间的主意,更兼殷玉本就是个碌模虼艘涣擦舜蟀敫鍪背剑沤迅魅说奈恼履吵隼础<帜冈缇吞迷瓮纷蛄耍笪鹆晔芳业招悖彩峭ㄊ槭蹲值模对恫患叭罕斓热说某隹诔烧拢盟氖槲寰共蝗缛盟鬃远殖黄肚智a酃凼酪羝腥蟊勇弈峋防吹氖嫣鼓亍s绕涫且笥衲侵致跛估淼目谖牵约帜付愿潜都诱勰ァ

贾母尚且如此,她身后那些不识字的丫鬟自然更够呛了。她们平日里最常见到的男子无非是宝玉和贾琏,有些年长的可能还见过贾珠,但是她们从来没听爷们念过书。贾琏从小不喜读书,贾赦也不管他,贾母只好把孙子当宠物养,自然更加不管;宝玉一向信奉“跟清秀干净的女孩子只要玩儿就好了”,酷爱在丫鬟们面前做小伏低、调脂弄粉,别说书本早不记得了,便是他老子娘也撇到脑后去了。

绛玉左右一扫,见丫鬟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好几个靠着柱子、柜子的,毫不在意的打着哈欠,还有摆弄镯子的,有梳笼辫子的,有抠衣角裙带的,就是没有一个恭恭敬敬在听大哥说话,从奴才的素质就能看出主子的修养,当下,绛玉对荣国府的评价又低了三分。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在这次打分之前,荣国府的得分已经只有二分了。

偏巧这一次,贾母为了赌上回被彤玉指出他们家姑娘不守规矩,不知道回避外男的气,便没有叫众人过来,现如今,她身边除了一个林妃再无别人,想指使个人截过殷玉的唠叨都找不出来。她本来也想过,叫林妃撒个娇儿堵上她那哥哥的嘴来着,可是一转头,却发现林妃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插句话,探讨一下细节,俨然一副全情投入的样子,她使眼色使得眼睛都抽筋了也没作用。

终于,在房里坐等看林家人笑话兼收孝敬的王夫人按耐不住,摇摇晃晃往贾母院里探情况来了,总算是把贾母送铺天盖地的《中庸》《大学》里解救了出来。

贾母舒了一口气,不引人注意的活动了一下坐麻的腰臀,“老二家的,去看看你老爷得空不得,告诉他林家哥儿们要去请安呢。”

王夫人拿帕子抹抹嘴角:“今儿早起,老爷说衙门里恐有事务,还叫不用预备晚饭,大约是要晚回的。”

贾母暗暗皱眉,上一次林家来人他去斋戒,这一回又去衙门,怎么就赶得怎么不巧?只是想了想,便道:“公事要紧,我们不要去打扰,林家哥儿们千里迢迢过来,想必也累了,好好休息些日子,以后住长了,不愁没机会见。”绯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老爷不在家,大老爷也不用见,这府上的风气,还真是“超然”呐!亦或是,单是给他们准备的?

殷玉非常利落的起身:“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妃妃,走吧。”

贾母一愣:“叫她作甚?”

殷玉理所当然的回道:“既已把梨香院拨给我们,自然是要一家团聚的,哪好把妃妃一个人放在前院?老太君放心,那院子虽然小些,却也是五脏俱全,靠内的一进独给妃妃住,我们哥仨儿住临街的一进,中间给彤儿、霓儿两个小的,挤一挤倒也无妨。”

贾母被殷玉左一句“院子小”有一句“不体面”戳的肺管子疼,口气里便带上了几分严厉:“既然这么拥挤,妃儿就留在我这儿。”

绯玉一口回绝:“老太太这里也不宽敞,还是留着给贵府宝二爷吧!我们林家的大小姐,在家时一人独拥三进阔院,现在不好铺排,跟哥哥们挤着已是不大妥当,但总算说得过去。可是却万万没有跟个表哥挤一间房的道理,贵府的风气,实在大不相同,真开眼界。”

贾母的脸,当即铁青一片,而且绯玉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敏捷的转向王夫人:“贵娘家府上的人就更出彩了,今日来时,竟然红口白牙的诅咒老太君,说是老人家病得起不了炕,我三弟略制止两句,他却威胁我们,说要是我们不闭嘴,便要拿妃妃和彤儿、霓儿做筏子,我们寒门小户出身,胆子小,吓坏了,说不得赶紧把弟弟妹妹们接到眼前放着,还请二太太跟您那贵奴求个情儿,好歹叫我们兄妹死在一处,将来到了那一边,也能有个照应。”说完,一手扯起林妃,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与此同时,对着林妃身后的丫鬟大声吩咐道:“你们快去把六爷、七爷接过来,晚一步,当心就见不着了。”

贾母气了个倒仰,腔子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发抖的手,先是狠狠指着绯玉的背影,继而猛地一转,险些戳到王夫人的眼珠子:“你好,好,好个败家短……”一句话未完,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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