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婚事大约是贾妃元春的最后一件心事,所以催得很急,要贾母和王夫人择定吉日,这就给宝玉和薛家大姑娘办喜事。
老太太因以前曾听个和尚说起,宝玉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的,加之黛玉的身体一向羸弱,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所以他们的婚事就想着不要着急,过两年再说,没想到元春忽然会命宝玉和宝钗即日完婚。
娘娘的旨意自然不能违背,可是看着宝玉和黛玉两个孙儿折腾得要死要活,老太太心疼难过,忍不住抱怨王夫人,她每月进宫去探视娘娘,难道元春以前一点口风都不曾露过?怎么也不知劝劝!
王夫人被老太太抱怨也只不吭声,在她心里,娶儿媳自然是宝钗更中意些,一来宝钗是自己妹妹的女儿,娶过来亲上加亲,当然是好事,二来宝钗为人素来温柔大度,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再来宝钗身子养得好,丰盈滋润,因此怎么说都比那病美人般的黛玉更合适。
林姑娘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是个倚外祖母而居的孤女,也就是老太太还在世时能宠着她,待老太太百年后谁又认得她是谁,比不得薛家根基深厚,日后多少也能帮衬宝玉一把。
贾环知道此时老太太和太太都正心里烦着,自己这会儿跑去露脸,搞不好人家会以为是去看热闹的,招人嫌恶,别要惹恼了太太,姨娘可要受委屈。因此听说宝玉也病了时就没敢招摇,只是瞅了个没人的空档去悄悄看了一眼。
看过之后,暗自以为,宝玉那不是病而是疯魔了,已经逢人不识,嘴里念念叨叨的全是听不懂的怪话,老太太,太太命人看严了他,不许出去,只有袭人领着麝月,秋纹在一旁垂泪照顾。
贾环退出来后暗自惊叹,原来情种是这样的呀,如此看来,自己竟还算是比较没心没肺的人呢,那么喜欢薄菡,分开来了,心痛神伤,以为为情所苦的痛处都已经尝尽了,却没想到竟还有能闹到宝玉这般田地的,看这样子,要是娶不到林姑娘,宝玉九成要发疯。
暗自犹豫,是不是该在下次和皇上‘唠家常’的时候提提这事呢,求他再下道旨意,把这害死人的婚约取消了。
只是还有顾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一来这种臣子的家事郢德未必肯管,哪有后妃刚下了令要人家完婚,皇上紧跟就降旨阻拦的,这也委实有些不成体统;二来此事貌似是大姐姐最后的心愿了,自己无故干涉,万一要是搞得她含恨而终,那可是罪过大了去了!
正是在举棋不定之时,赵国栋那边就传来消息,柳湘莲公子采办好货物,运回来了。
贾环大喜,烦闷了好些天,终于有了件顺心事,没想到柳湘莲办事这么麻利,自己正好想要和他商量去扬州,苏杭置办产业的事情,他就回来了,这便把家人的事情放一放,赶紧去赵国栋处找柳湘莲。
柳湘莲是带着几个颇有经验的老伙计去采办货物的,运回来的东西品质上乘,都没什么大问题,赵国栋正忙忙地带着人验看,贾环反正不懂行,就不去凑那个热闹,直接冲到柳湘莲身前,拍了他一巴掌,“行啊,柳大哥,真有你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算着往返路程,加上在那边挑选货物的时间,你怎么着也得再过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
柳湘莲玉树临风的站在当地,脸上不见奔波辛苦之色,反而比往日更显精神,笑道,“你不会是按照你们家出城烧香踏青的走路速度算的吧,每走几里就要找地方歇上半个时辰,吃茶吃点心更衣,然后再走,那是耗时间。我们去时快马加鞭,回时走水路,在那边正好遇到我昔日的一位好友,帮忙介绍了几家信得过的老字号,顺顺利利的,又省去不少采办的功夫,所以这就早早回来了。”
贾环艳羡不已,围着柳湘莲直转圈,“柳大哥你可真厉害,出去跑了这么一大圈,一点不见憔悴,还是这么神采奕奕的,好嘛,这可更俊俏了,只怕薛大哥见了你如今这般风采又要摒不住起了旁的心思。”
“你少胡说,薛大哥不是都成亲了,据说他家那新妇厉害着呢,他如今还敢乱起心思?”
贾环吃吃笑,“可不是,据说那位夏家小姐把薛大哥哥治得苦不堪言,天天往出躲,只留他母亲和妹妹在家中和嫂子周旋。”
大家说起薛蟠都笑,也不同情,连柳湘莲也道,“该,他就欠人好好管管。我先不忙去找他,躲几天歇歇,怕他见了我要诉苦没完了。”
贾环连忙道,“那就干脆不忙去见他,兄弟我还有要紧事找你商量,柳大哥你先歇几天,我们再细说。”
柳湘莲似笑非笑,“环儿兄弟,你可是人小鬼大,我都没想到你这般深藏不露,越来越厉害,我这才离开几天啊,你竟就出仕为官了,这难道也是郦大将军远在西北帮你关照来的?你可也真不够意思,对我还遮遮掩掩的藏着不说实话。”
贾环知他为人豪爽,兄弟义气极看重的,便笑着赔罪,“哪里是我隐瞒,实在也是来得突然,我自己也没料到。这样吧,也别等了,干脆今日小弟做东,不拘哪里,你点个地方,咱们喝酒去,一来接风二来赔罪,我这些天也碰到不少头疼事,正愁没人说道说道呢。”
柳湘莲微笑颔首,贾环看他玉树临风,风采更胜从前,他看贾环也是日益沉稳圆滑,去了不少以前猥琐不稳重的小无赖气,暗自称赞,“也好,等我家去洗洗,换身衣服,晚上找好地方派人去叫你。”
待到晚间,到柳湘莲选定的地方一看,贾环不禁无语,此处正是他第一次遇见薄菡的醉仙阁,这柳二郎倒老实不客气,听他说要做东,便选了一个上好的地方。
不过以前就曾听闻柳公子放诞不羁,素喜眠花宿柳,舞枪弄棒,挑女人的眼光很高,这番千里奔波,好容易回来了,找个上好的地方消遣也是常情。
今时不同往日,贾三公子也算是小财主一位,到醉仙阁他也花费得起了,遂命准备一个雅致点的房间,将那拿手的好菜挑几个摆上来,另烫一壶好酒,因他们有话要说,就让伺候的姑娘先在外面候着,等吃过饭再进来。
柳湘莲憋不住笑,“哪有你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关起门来自己先吃好酒好菜,等吃饱了才让姑娘们进来,人家还不得在背后骂你乡老吝啬啊!”又看看他,“你多大岁数了,该不会还不通吧,不至于啊,宝玉似你这么大时可已经通得很了。”
贾环怒道,“你才不通呢,你贾三爷我可是,这个,这个久经风月,玩得都腻味了。”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他还真是不曾和女子亲热过,以前小,后来稍通些人事就被薄菡拐去断/袖了一把,再后来就一门心思放在了薄菡身上,再不曾对其它人认真起过意。
柳湘莲看他涨红了脸,暗自好笑,看来人无完人,这小子挣钱做官方面都精通,却原来在男女情事上不怎么在行,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不再逗他,“喝酒,喝酒。”
两个人慢慢喝着酒,就将别后诸事各自道了一遍,柳湘莲先听贾环说,这个官是皇上看他顺眼才赏的,很是不信,说道你是谁啊,皇上凭什么就认识你了。
贾环道你爱信不信,怎么每回我和你说什么你都这副看不起人的嘴脸,还嫌我不够兄弟义气,什么都不说,我说了你偏又不信。
柳湘莲无语,想想这小子每次都要给自己个震惊,事后证明他说的全是实话,看来这次也应该没有吹牛才是。
正在摇头感叹,忽听贾环又道,他准备将手中的银子拿到扬州,苏杭一带,买房置地退居养老,顿时惊得一口酒喷了出来,伸手摸摸贾环的额头,“你这可是烧糊涂了不成?”
贾环拍下他的手,“没有,你少要大惊小怪的,我,我如今待在京中总是要心情不爽,我又不是那种精明乖巧的人物,经常陪着皇上也挺吓人的,说不准哪天一个不留意,惹了祸事,那可不比得罪了一般人。”
柳湘莲看他,“怕得罪皇上这话也说得通,只是你在京中为什么会心情不好?你们贾家势大,你又是个少年得意的态势,难道还有人会欺负你不成?”
贾环喝了一点酒的,说话就没那么多顾虑,况且对柳湘莲又很信任,自己那谁也不能告诉的心思倒是可以和他说说,便愁苦道,“我虽不像宝玉那样,是个十足的情种,但也做不到没事人一般,再看到他都无动于衷,我,我努力了这许久,想要和他彻底断了,可是哪有这么容易,我看到薄菡心里就痛得厉害,听人家说起他的事情就要难受好几天,想来想去还是躲远一些吧,彻底看不到听不到,也许时间久了就能放开了。”
柳湘莲没听太明白,“她是谁啊?难道你是为情所苦?你小小年纪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哪家的姑娘都把你迷成这样了,那也不能躲啊,以你的家世,上门提亲去就是了,还是,还是人家已经是嫁出……”
一头雾水地还没问清楚,就听门口一个微微发颤的声音道,“环,环儿,你说真的?你竟这般狠得下心肠 ,这就要远远的躲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