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被郢德从宫中放出来时,也才刚过了未时,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他可还不能直接回家,万一被他爹贾政抓住了就是麻烦。
他这时大概已经有些明白,郢德皇帝找他去,纯属闲得无聊,用他来解闷呢。
只是做皇上的,不是要日理万机的吗,怎么还会有闲得无聊的时候?再者贾环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不学无术这几个字用来形容他自己,那是再贴切不过,皇上怎么会兴起要找自己去解闷的主意呢?
他在郢德皇帝的暖阁里站得差点睡着,实是大大的不敬,一个激灵醒过来时就发现已经歪在一旁的软榻上了,那软榻可是陛下御用的,贾环连滚带爬地就跳了起来,顿时招来旁边摆好架势看笑话的皇上一顿大笑。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和薄菡最初总找他去王府教他详解《诗经》顺带动手动脚地调戏一下那会儿的恶劣样子有点像。
贾环忽然灵台清明,转过了弯来,皇上找他来就是为了逗乐的呀。
真是奇了怪了,就他这么个在自己家都容易被祖母和老爹忽视的人,怎么就会连着被北静王和皇上给盯上了呢。
以前薄菡是总爱沾他便宜,现在郢德皇帝是要看他笑话,都不是什么好人!
看来这两人不愧是远堂兄弟,有些亲缘关系的,不光是样貌长得有几分像,连性子和行事的风格都有些相似。
有了以前对付薄菡的经验,贾环这次就不能再傻傻地继续任人拿捏,不然的话迟早又要落入被人当成小玩意的倒霉境地。
薄菡把他当小玩意,最多是不满意时踢两脚,找个马鞭子来吓唬吓唬他,自己哭闹一场也就混过去了,皇上可不同,万一哪天不满,随口来个处斩抄家什么的,那可太可怕了,贾环也绝没有那个在陛下的地方撒泼打滚的胆子。
因此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毕恭毕敬的请罪认错,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文雅用词统统说了一遍,务必要做出一副最严谨刻板的样子,这时就恨不得能把他爹贾政教训他们,遥感皇恩时的那张正儿八经的脸借来顶在自己的头上,好让皇上打消拿他逗乐的念头。
问题是凭他那个半吊子的水平,虽然想得很好,可惜这话说出来就颠三倒四,张冠李戴得很,先请罪说自己大逆不道,竟然在陛下跟前走神瞌睡,实是罪不可恕;然后谢恩,大赞皇上宽宏大量,皇恩浩荡,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他一般见识;最后使劲保证,自己一定感念皇恩,从今以后,踏踏实实为皇上办事,必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他罗罗嗦嗦的这一通话说完,郢德已经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
自认为自己这次委实是有眼光,这逗乐的人才可真是找得太对了,便忍笑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衷心一片,想要效力报国,朕也不需你鞠躬尽瘁什么的,只要你经常来宫中,陪着朕说说话开开心,朕就算你立了一大功了。”
贾环费了半天劲,结果适得其反,只好愁眉苦脸地遵旨谢恩。
郢德虽看他有意思,但是想起他身后的宁,荣两府,兼与之盘根错节联系在一起的王,史,薛几家,就实在喜欢不起来。这四族仗着祖宗功业,承袭高官厚禄,通气连声,并枝共荣,在外嚣张跋扈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能让贾家出一个妃子,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一是太后的意思,二也有安抚这几家的意味,现在若是又因为把贾环经常叫进宫中来伴驾,这几家再借势自得起来,那可是他不愿看到的。
于是就再嘱咐两句,“你年纪尚小,且无功名在身,能来宫中全是因了郦爱卿的缘故,朕见你有些意思,所以也愿把你叫来跟前来,只是却不可因此骄逸,朕找你时,你悄悄地来便是,不可对其他人声张,特别是你家中,最好谁也不要告知。”
顿一顿又解释道,“免得你爹贾政问缘由,你要从头解释起,你这次相助郦爱卿,虽说有功,但此事绝不能声张,西北军中那些个胆敢通敌叛国的败类身后只怕还有指使者隐匿在朝中,这事远还没完,哼!那批蠹虫迟早有被朕一网打尽的时候。在此之前,你们都要谨言慎行才是!”
贾环如何敢有异议,自是老实遵旨,再被敲打几句就被打发出来了。
委委屈屈地思索,怎么自己在哪里都是见不得光的那一个啊,以前去北静王府就总是要偷偷摸摸,很做贼似的,现在进宫见皇上竟然也不许被人知道,这可要难死他了,借口编得多,迟早得露馅,要是因此挨了贾政的板子,那才叫一个冤枉呢。
薄菡那边无缘无故的和自己翻了脸,想尽办法要抓他回去处置,这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出来个更大的麻烦,贾环只觉得乌云罩顶,一股霉劲从头顶心直透到脚底,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愁苦了一路,实在想不出办法,把心一横,干脆不去多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现在发愁除了徒增烦恼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既然皇上不许声张,那他只好按照原来的安排,去和宝玉一起回家才不会露出马脚,想了半天,还得去北静王府的大门口等宝玉,走到离北静王府还隔着半条街的地方就不敢再往前走,停住了遥遥地张望。
伸得脖子都酸了也没见到有人出来,暗道这可不行,于是偷偷摸摸地蹭到王府门前,看门的几个家丁都认得他,纷纷打招呼,“贾公子,有日子没来了啊,今天王爷宴客,正好热闹,你家兄长也在。”
贾环摸出一锭碎银递过去,“我今儿不是来拜望王爷的,家中还有些要紧事呢,要赶着回去,就不进去叨扰王爷了,哪位大哥能帮我去悄悄叫一声我那兄长,说我正在门口等着他,这可感激不尽了,这点银子请几位打酒吃。”
那几人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太在意,有银子拿自然帮他办事,于是搬了条长凳,请他到角门边上稍坐,另派出一人进去传话。
贾环拘谨了大半天,这会儿好容易逮着几个水平相当的,就拉着胡扯说笑起来,硬要他们给讲讲,经常登王府门的诸王公贵戚里,哪家的女眷最漂亮。
那几人都兴致高,先说贾公子可别开玩笑了,女眷们一个个都藏得严严实实,我们哪有那个眼福能见得着。然后就各自开始吹嘘偷看到了哪家的小姐奶奶,什么定城侯家的孙小姐最娇俏,西宁郡王的妹子,郡主娘娘最清高动人之类。
贾环正听得高兴,忽见众人一齐没了声音,不由奇怪,“赵大哥接着说啊,怎么不啃声了,那西宁郡主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比王爷的颖王妃还漂亮不成?”
就听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道,“贾公子既是这么有兴趣,怎么不直接来问本王,问他们做什么,他们哪有本王知道得清楚。”
那几个家丁已经吓得一齐跪倒,“小的们胡说八道,实在该死,王爷赎罪啊!”
薄菡现在顾不上理这些人,一把捞过贾环,“你给我进来,怎么着,你小子架子大到这个地步,连王府的大门都不肯进了?还得本王到门口来迎你!今天倒要说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抓着就往里走。
王兴本是跟在他后面急匆匆出来的,这时连忙冲那几个跪着的呵斥了两句,让都起来了,帐先记着,回头再收拾他们。
贾环稀里糊涂地就被一路抓进了薄菡的书房,路上只怕被人看见,低声求饶,“王爷,王爷你先松松手,这么揪着我走,被人看到可是不成体统啊!”
薄菡咬牙道,“松松手?你想得美,今天你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就别想再出王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