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倒退着，勉强没被石榴扑倒在泉水中。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对主人弃它不顾十分不满，甩着尾巴寻嫩草啃去了。两人嬉闹了一会儿，石榴才坐到泉边光滑的大石块上，晃着腿，朝清泉指指。

“真希望它不是一眼细泉，如果这里有条小河多好，可以一起做鸳鸯。”小槐子掬起一捧泉水，有点犹豫。水太凉了，就这样浇下去会不会出问题。 河水被日头晒一天，即使到傍晚也还温热，洗澡戏水都没事。这眼泉从地下涌出，周围又有合围的大树遮荫，跟冰水似的凉。

但回头看到石榴正在解衣，他还是横着心掬起一捧又一捧泉水，把自己当成是上盘入食盒的美味，洗涮干净呈给心爱的人。

石榴穿着中衣走过来，只碰了一下水就缩回手指：“这是冬天还是夏天？水好冷。”低头瞄了一眼槐树根，刚才还很值得一看，现在至少小了两号。慌忙阻止，让他别用这么凉的水擦洗。一辈子的幸福啊，不能毁在此地。

“不碍事，我用手心暖热了。回去等着。”小槐子清洗完毕，拿水囊装满水，在怀里捂了片刻，才一点一点倒在帕上，替石榴擦身。伺候人这件事，是他的老本行。

“小槐子……”石榴轻声唤他。

“嗯？还凉？我再捂会儿水就温了。”果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让水囊重新贴住胸口。

“我……小槐子，别捂了，我想跟你说几句话。”石榴把水囊抢过来，握紧他冰凉的手慢慢暖。“小槐子，昨天我还在想，跟着你，算不算亏本下嫁……因为我自持比你聪明，比你知道的多……”

“石榴，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已经入过洞房，你答应了嫁给我啊！亏本也不能反悔，缺多少，先欠着，我补给你。到了洛阳，一定给你正式销籍，堂堂正正娶你。”他忽然有种“石榴想悔婚”的不良预感。

石榴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黯然垂眸，叹道：“现在我才发现曾经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小槐子，遇见你，是我赚了……”赚到一个愿意捂热冰凉泉水来给自己擦身的人，非常划算。

一花见春，一叶知秋。于细微处，重新审视了这个好男人。

那么便要敞开心扉，公平地给予他出入自由。不是圈养起来当替补队员的男二号、男宠，也不是牢牢抓在手里当终身依靠的男驿站、长期饭票，不是征服和占有，而是分享，与之分享生活，分享生命。

再抬头时，拉着他的手去碰了碰颈间挂着的琥珀珠，告诉他：“这里曾经囚着我的心，还住着一位朋友。我不会主动去扔。如果你不喜欢它，现在就可以把它摘下来扔掉。”

“戴着很好看，不扔。”小槐子面带愧疚地别过脸去，小声说：“对不起，恐怕我们得回去，刚才我以为你要悔婚，一着急就……”就软面条了。

“什么？休夫、合离、义绝！现在我悔婚了。”石榴笑着蹭过去，五指缠住他讨要赔偿。两个人翻滚了几次，干柴又遇烈火，石榴终于成功骑住，实现了她的夙愿“在上面”。然后，骑在那里不动了。停了好一会儿都没动。

在一旁观战的枣红马同它主人一起对这一幕表示了深深的愤怒。

“石榴，你怎么了？”被压着的小槐子忍着肩伤问道。

石榴很诧异，反问他：“我怎么了？我很好呀，这不是正在上面嘛。你舒服不？我觉得还行。”

小槐子嗷了：“在上面的人要动……”

石榴也嗷了：“谁规定的？！我在上面不动不动就不动，这姿势不是叫做观音姐姐坐莲花吗？！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观音姐姐坐莲花从来不动，你别想欺负我不懂这个，就这样！我感觉挺好。”

几片绿叶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

如果枣红马能出具鉴定书，一定不吝啬给石榴打个评：她就是一冒充御姐的资深萝莉……

石榴坚持坐莲不动，小槐子只得发扬军中邪恶的优良传统，自力更生，努力翻身，攻之。

狂风暴雨攻、如狼似虎攻、惜花护花攻、一系列攻在石榴死去活来间轮番上阵的省略号……攻完之后，还不忘抚慰一下未婚妻那颗受伤害的心，翻转过来让她骑在腰里：“坐莲花吧，再坐半个时辰咱们就回去。”

“嘤嘤嘤……花都谢了，你还叫我坐什么，明明是人家先在上面，明明观音姐姐不动的。下次我再也不跟你出来探路了，嘤嘤。”石榴委屈地系上松散的衣带，把他当熊皮垫子坐，足足数着绵羊熬够半个时辰，才在暮色中起身，挽着都尉大人的手往回走。

他们离开之后，又有几片绿叶落到地上。

“唉呀，早知此处有活春|宫看，老子就该选对面那棵树睡觉了，视野好啊。天黑月昏的，在这棵树上光能听见声，看不着影儿……”从树上跳下来的中年男子伸了个懒腰。

说他是中年，因为此人留着两撇小胡子，人瘦，下巴尖，看上去老面。笑起来不但有深深的笑纹和褶子，眼神看上去也极得猥琐真髓之精光。

兼，牙口不太美观。上下两排牙各有几颗长得东倒西歪。都说相由心生，从偷听路人在野外欢好不但不堵耳朵捂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还往树底下撒叶子捣乱这件事来看，他的心一定很符合他的相貌。

他也从腰里摘了水囊，解下随身包裹，拿出饼子，接点泉水，就着咸菜疙瘩大嚼起来。

这些寒酸的食物和这付不甚雅观的吃相，实在叫人想不到他还有个相对美好的名字，叫慕容宣超。他三岁的宝贝儿子则有个更美好的名字，叫慕容曦皓。

此人乃鲜卑族首领，祖上都顶着可汗的名号，世代居住在吐谷浑，也可以理解为，他老家就是出产古代酸型柠檬的地方。但此君故土已被吐蕃攻陷，目前住在大唐的安乐州。武皇给了他大将军的虚职，仍称之为乌地也拔勒豆可汗。

简记为“无敌也、拔了豆、可汗”。

慕容宣超更喜欢被简称作“无敌可汗”。他也是受邀前往洛阳参加庆功宴的，毕竟打败了吐蕃等于间接替他家报了点小仇。出于游牧民族习惯性的安全思路，他的赴宴队伍还摆着仪仗在路上慢悠悠晃荡。而他只身四处游历，顺路体验一下中原的江湖生活。

比如今天，他想在树上过一夜。这是前几天遇到的一个职业强盗教给他的办法，晚上睡在树杈上，一看就是同行，不容易被打劫。

无敌可汗才咽完一张饼，林子里又想起了踏踏马蹄声。他忙躲到一棵大柳树后面去，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来看。只见刚才离开的那对男女去而复返。

“再来一次吧！总算能离近点儿看看了。”可汗默默祈祷活春|宫能在月光下给他加演一场。

石榴这次是来做点心的。她在司膳坊为小槐子准备的潘娜陀妮“潘胡姬”没能拿给小槐子吃，今天遇到了冰凉彻骨的泉水，又被小槐子攻得比较身心愉悦，所以兴致很高，要为他补做一份“雪梅娘”点心来聊表慰劳之心意。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车上没有现成的糯米粉之类的东西供她细调，石榴便揉碎了几块粉团子糕和绿豆糕，混在一起，从乡人家中借擀面杖擀匀了，架锅略炒热，和油，兑了些糖，擀成几张薄饼，填入各色蜜饯馅心，团成丸子和花形，装在瓷瓶中，央小槐子再带她来泉水处。

“瞧，这些雪梅娘掺了绿豆糕的颜色，该改名叫青梅娘或者绿豆娘了，绿萼娘也不错。虽然不如我的潘胡姬储存时间长。”石榴将瓷瓶浸入冷水中，汲取它的清凉。“不如就叫绿豆娘吧，师傅一定会喜欢这名字，将来还可以举一反三作出红豆娘和豌豆娘，跟潘胡姬收据进同一本册子里。”

这会儿没冰箱，不代表没零度环境。宫中连冰碗儿都有呢。遇到了温度适宜的泉水，自然要做些清凉爽口小点心。石榴提着瓶口用泉水给绿豆娘降温，小槐子满脸幸福，在后面环着她的腰，耐心等待爱心糕点完工。

先攻后补啊，原来攻完之后，体贴的石榴姐姐是会主动做好吃的给他补一补，咳，太幸福了，以后要坚定地攻下去，先攻后补，再攻再补……小槐子如是想。

糕点和蜜饯的香气顺着晚风飘到了慕容宣超的鼻子里。比大饼和咸菜疙瘩好闻多了。他摸摸荷包，里面有不少金子。但想想自己能体验中原正宗江湖生活的机会和日子都不多，还是咽了咽口水，把手从荷包上拿开了。

“绿豆娘？潘胡姬？”他再次将手伸向荷包。中原人常说秀色可餐，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食物都叫成美人的名字，吃进肚子里就是秀色可餐，回去了立刻把他的菜单也改掉，全部换成娇艳欲滴的美人名。

肚子里的馋虫又被勾起。错过了这个机会，往后也许吃不到绿豆娘了。慕容宣超决定给自己打个牙祭，同时体验江湖生活。满足这两个条件的途径有一条，那就是抢劫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