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四十九年五月初五，胤礼的纳侧礼成。文萱这段时间一直窝在胤礼的乾东三所里帮忙准备着摆设。虽然只是娶侧福晋，但该喜庆的东西还是得摆出来的：一对缠枝莲花的梅瓶、扎红丝绸的喜棚还有一对白玉送子观音。这些摆设都是文萱自己的私库，也算是给这个儿媳妇的见面礼。

“主子，十七贝子跟侧福晋来了。”

文萱一早就醒了过来，她晚上也没睡好，一夜里都是反反复复地辗转着，天一亮就醒了过来，用了一碗热粥就叫人给她换好衣服——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旗装，配着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和景泰蓝红宝石耳环，整个人显得尊贵华丽。

“快叫他们进来吧。”文萱连忙道。

“是。”

霓裳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见一对丽人走了进来。胤礼已经十五岁了，身量拉长长高，已经隐隐见到翩翩公子的模样；孟氏长相清秀，一身粉红色石榴满地样的旗装，头上戴着红宝石的首饰，靓丽却规规矩矩。

文萱满意地点点头，等两人都奉茶以后才让他们坐下，先对胤礼道：“你如今成婚，也算是个大人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待自己的侧福晋，知道吗？”

“儿子知道。”胤礼温和一笑，惹得一旁的孟氏脸色一红。

文萱又转过来对这孟氏说：“胤礼这孩子还在上书房读书，你要看着他别让他熬夜。乾东三所的事情交由你管理着，跟着胤礼的琥珀姑姑是我的陪嫁，有什么事情不懂的就多问问她，有哪起子小人作祟的你尽管打发了就是。”乾东三所里还有一个试婚格格，比胤礼大三岁，就是个让胤礼懂人事的宫女。

“媳妇明白。”孟氏点点头，反正自己丈夫还没有正妻，自称“媳妇”也没有错，又身边伺候的人捧来一个包袱；“这是媳妇待嫁之时给额娘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拿来给我看看。”文萱见那个包袱里放着一对香包，一件旗装，还有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想来是给小甜糕的，便笑着说：“你的手艺不错，这图案很好。不管合不合身，都是你的一番心意。”

“额娘喜欢就好。”孟氏柔柔一笑，她叫了两声“额娘”都没见文萱阻止，想必她是认同了。孟氏知道自己是侧福晋，也就是侧室，再怎么得宠也迈不过以后的嫡福晋去的。今年又是大挑年，只怕是要赐下嫡福晋了，她更要好好巴结自家婆婆和丈夫，最好生个儿子就更好了。

“碧玺，把我昨晚挑出来的东西拿上来吧。”文萱吩咐道。

碧玺应了一声，捧来一个红漆木盒子，打开，只见里面都是完整的一盒翡翠饰面。

“我也没什么给你当礼物了，这盒珊瑚饰面是从宫外捎带进来的，我也不适合戴这么艳丽的首饰，给你倒是还好。你年轻着，戴起来肯定好看。”文萱示意碧玺把盒子给孟氏身边的宫女。

“额娘还年轻着呢，哪里老了？”胤礼道，“这盒饰面太珍贵了，额娘还是拿回去吧。”孟氏也在一边表示婉拒。

“这是给你的，不要拒绝。”文萱小瞪了胤礼一眼，“这是我给自己媳妇的东西，你可别插嘴。”

胤礼“嘻嘻”一笑。

“行了，让你们这么早来也是为难你们了，都回去休息吧。”文萱见孟氏似乎有点疲惫，很贴心地说道，“左右这里也是你们最后一个请安的地方了，我也不留你们了，先回去睡个觉吧，今晚再来这里用膳。”

“谢额娘。”胤礼和孟氏相视一笑，退了出去。

到了五月份，选秀开始了。文萱这一年还是携手荣妃、宜妃和德妃并佟贵妃主持，按照惯例准备好储秀宫和钟粹宫就好。只是文萱看了看秀女名单，顿时不淡定了因为她看到了有这么一个名字：汉军镶黄旗湖北巡抚年遐龄之女年氏。

年氏是谁？不就是后世那个著名的小年糕么？不就是历史上闻名的敦肃皇贵妃么？不就是生多少孩子死多少孩子的悲催女人么？

“这个年氏，倒是没有听说过。”文萱默默放下手中的名单，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主子说的这个年秀女，奴婢倒是听说过。她父亲和哥哥都是进士出身，听说很得皇上的重用，所以就抬入了汉军镶黄旗，因此这个年秀女才得了选秀的资格。只是上一年她病了，所以才推迟到今年才参加。”霓裳给文萱换了杯茶，笑着说，“奴婢还听说这个年秀女把目光放在了太子身上呢。”

“汉军镶黄旗，那不是雍亲王管理的旗籍吗，他们怎的不把目光放在雍亲王身上呢？”文萱“哼”了一声，“我看这不是年遐龄的意思吧。”

“主子猜对了，我看这可是人家年小姐自己的意思呢。”霓裳不屑地说道，“奴婢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大胆的女子，随处就说自己命格高贵，是要嫁给最尊贵的人的。”

“行了，我们去永和宫跟德妃姐姐聊聊天吧。”文萱眼珠子一转，搭着霓裳的手往永和宫走去。

“难得你来我这里，快坐吧。”德妃刚好午觉醒来，柔和一笑便道，“孙嬷嬷，给顺妃上一碗葡萄汁。”

“谢过姐姐了。我在启祥宫也无聊，便想着来姐姐这里说说话也好。”文萱尝了一口葡萄汁，“哟，这味道好得很，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

“这是老四庄子里晋上来的葡萄，我见它水分多便榨汁了，冰一冰再喝最好不过了。”德妃最近心情很好，她跟自己大儿子的感情是越来越好，老四跟老十四也不像从前那样闹别扭了，她也总算安心了。

“其实妹妹近日来还有事情要跟姐姐商量的，”文轩搁下瓷碗，抽出丝帕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道，“妹妹方才在看秀女名册的时候见到有一汉军镶黄旗的女子年氏，姐姐可曾听过？”

德妃挑了挑眉。这个年氏她当然听过，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哥哥又是老四的门人，她正准备把这个年氏指给老四呢。顺妃这么跟我说不会是看上了她想先通通气吧，当下面不改色道：“是老四一个门人的妹妹。怎么，你看上她，想只给十七阿哥么？”

“怎么会？十七才刚娶了侧福晋呢，再者我听闻这个女孩子三灾八难就是个爱生病的，娶回府里也只能养着。我只是听说最近储秀宫里谣言四起，说这个年氏命格贵重。必要嫁这世上最最尊贵的男子，便想来跟姐姐商量一下而已。到底我与姐姐都是管理储秀宫的事情的，这样的谣言得赶紧掐掉源头才是。”文萱看穿了德妃的小心思，不紧不慢地道。

“真有此事？”德妃最近也听到了一些影影绰绰的风声，没想到竟然是关于年氏的。哼，先前还叫自己嫂子到老四家里走动，转个眼就把目光对准皇上，这个年氏真真好大的志气！没办法，在德妃心中宫里如今最尊贵的人就是康熙爷了。

“姐姐尽管找人问一下。”

去打听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证实了文萱所言无误。

这个消息是别人传出来的还是年氏自己做的小动作？德妃皱了皱眉，道：“这事确实有不妥之处，我们先派人去查查是谁放出的话再作打算吧。”

“也好，省得冤枉了无辜的人。”文萱起身，“这事儿事关秀女的名声，妹妹也会找人查清此时的真相的。时候不早了，妹妹先回去了。”

德妃查没查出来文萱就不管了，反正宫里言之凿凿地就是年氏放出来的风声，文萱偶尔看到德妃的脸色似乎并不好，宣了雍亲王福晋进宫聊过以后就再也没宣召过年氏了。想来当初她还是有意将年氏指给雍亲王的，不过现在大概要改变主意了。

等复选结束了以后，年氏被撂了牌子自行娉嫁，而雍亲王则被指了索绰罗氏为侧福晋。胤礼的嫡福晋也定下来了，是满洲镶黄旗锦州佐领尹泰之女章佳氏，定了明年九月十五的日子完婚。虽然她父亲不是什么高官厚爵，但家风淳朴，所以文萱也十分满意这一门亲事。

“我愿意为皇上会给十七阿哥指婚那个钮祜禄家的女儿，没想到确实章佳家的。”敏嫔笑着说，“这个女孩我叫人打听过了，性子长相都很不错，你该放心了。”

“我原就没想着给胤礼找个钮祜禄家的女孩子。那个钮祜禄家的女儿是阿灵阿的闺女，从小就是被娇纵着长大的，想来脾气也不算好。我的胤礼性子最为温和，怎么可能娶个母老虎回家。”钮祜禄氏居住在储秀宫的时候文萱可没少听到关于她的事情，怎么可能容许她嫁给自己儿子呢？

“等十七阿哥完婚后，便是十九阿哥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呢。”敏嫔叹了一口气，“我的十三如今也有三子三女了，只是除了十三媳妇所出的弘暾以外和瓜尔佳氏所出的弘昌，其他那就个孩子都是病歪歪的，我也担心得很。”

“这都是缘分，你着急又有什么用？”文萱也听说过十三阿哥府上的事情，只能宽慰道，“你也别老想着这些，温恪公主已经回京待产了，你打发人多去看看她才是，毕竟是第一胎。”

“我知道，太医跟我说了，她肚子大得很，只怕是双胎。”说起自己的女儿敏嫔也头疼。

“双胎？”文萱皱了皱眉，“你可有叫她多走走？温恪身子单薄，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生产双胎的痛苦。刚好我这里有一支好山参，待会儿我叫人送到公主府上。”

“也好，我那里也有皇上赏的人参，送出去我也放心些。”敏嫔想了想，“内务府倒也派了嬷嬷去，叫嬷嬷们仔细看着也是可以的。”

到了九月，温恪公主在京城的公主府中诞下了双胞胎女儿，产后血崩差点熬不过去，好在驻守的太医医术高明，堪堪挽回她一条性命。

巡幸在外的康熙知道自己女儿为自己添了两个外孙女也很高兴，当即宣召仓津来告知他喜讯。仓津对子这个妻子也很喜欢，她温柔懂事，不像蒙古女人那样蛮横无理的，在得知自己有了两个嫡女以后也是高兴异常，忙叫人把消息传回草原。

康熙曾和佟国维有过一次密谈，在佟国维病愈后康熙也没有叫隆科多再驻守长城口了，而是在内城辟了个宅子让隆科多跟玉柱住了进去，也算是满足佟国维的愿望了。条件就是要是隆科多敢跟直郡王搅和在一起的话，那便立斩无疑。

佟国维不能叫自己这个儿子昏了头，病愈以后就叫人寻了个和死去的李四儿长得有五分像的女子送给了隆科多——反正岳兴阿跟他额娘已经不跟隆科多住在一起了，那个女人就是在隆科多府里闹个翻天覆地也无所谓了。

康熙得知佟国维的做法后只是挑了挑眉表示自己明白，然后就着手准备自己退位的事情了。没错，退位！

作为一个登基五十年的皇帝，要康熙放弃自己手中无上的权力是真的很难，但他的身子已经熬不住了，年轻的时候就算彻夜批阅奏折也不会感到什么不适，但如今只执笔一个小时手就开始抖了，眼睛看东西也有点模糊不清，在这样下去于寿元无益。

康熙考虑了好久了，眼看着太子已经四十多岁，各方面都已经成熟了，倒不如退下来让他上位，自己也可以好好颐养天年了。

于是，在胤禄跟胤礼的婚礼后的十月初五，康熙颁下旨意——退位于太子，自己为太上皇，迁往畅春园居住！

这个炸弹炸得文萱有点不知所措，康熙怎么这么快就撒手不管了呢？不是还要在皇位上多熬几年的么，这么爽快地就退位了？没有十八阿哥病亡，没有一废太子二废太子，没有大阿哥镇魇太子，没有太后病故，这一切也太顺理成章了吧。

于是“砰”地一下，文萱就从顺妃一跃成为顺贵太妃，又因为胤礼已经开府，所以在新帝登基以后就被接往胤礼的贝勒府——太子登基，给众位兄弟都升了升爵位。惠妃被接进直亲王府；荣妃则住进了诚亲王府；德妃则是雍亲王府和恂郡王府轮换着住；宜妃则住进了恒亲王府——因为她受不了九阿哥府上女人争风吃醋的蠢态。成妃敏嫔等也各自搬到自己儿子的府上。

康熙带着王嫔和嫔勤嫔并谨贵人石答应等新欢旧爱住进了畅春园，佟贵妃已经被封为皇贵太妃，因为二十阿哥尚未长大所以还留居宫中，跟其他无子的妃嫔一并迁入了慈和宫。而太后也成为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二位太皇太后。

新帝登基，年号兴和。册立太子妃为皇后，侧福晋富察氏为安妃，侧福晋程佳氏为敦妃，侧福晋李佳氏为宁嫔，追封已逝侧福晋李佳氏为淑妃，庶福晋王氏为温嫔，庶福晋唐氏为裕嫔，其余侍妾皆为贵人、常在。

兴和十年，康熙病逝畅春园。彼时胤i已经娶了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博尔济吉特氏并育有两子一女，胤礼已经是皇帝的心腹，小甜糕也已经定下人家——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齐默特多尔济，等二人再长大些便会完婚。

文萱抱着胤礼的小女儿，坐在摇椅上，回想起自己上一辈子风光的生活，和这一辈子在后宫中的日子，就像做了一场亢长的梦。但文萱知道这场梦是真的，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她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她如今也只是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罢了。

文萱微笑着，在轻抚的微风中进入了梦乡。

兴和二十一年，顺贵太妃殁，以皇贵妃之礼入葬，追封为端顺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