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董碧君之后,顾凝便带小池回了楚府。一见少奶奶回家,李婶立刻将孩子交给莲嫂,上前低声道:“少奶奶,大院出事儿了。”顾凝眼皮一跳,“何事?”
李婶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只是听了几句,好像三夫人……三夫人跟她表哥有什么私情被人看到,老太太气得不轻,刚刚背过气去了。”
顾凝嗯了一声,立刻转身快走了两步又顿住慢慢转回来。三夫人她或多或少也了解,话不多为人温柔安静老实,,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除了对待柳珠的亲事上一直都很是和气,连句大声的话都没。听说她跟三爷一直相敬如宾,成亲之初两人很是恩爱,后来可能因为她太过安静,三爷有些烦腻,可也没有说过纳妾之类的话,夫妻关系向来是平平静静的。三夫人这人除了相夫教子,侍奉婆婆,似乎也没其他的交际,就连门都少出的……顾凝突然想起香楼那日听来的两人,那个芝儿莫非……
顾凝让李婶跟她去书房,将听来的事情仔细说一说。三夫人那个表哥姓潘名时,两人青梅竹马,原本也曾谈婚论嫁。但是潘家家境每况愈下,后来三夫人就嫁给了三爷,婚后也没见三夫人跟表哥有什么接触。只是从去年上,潘表哥因为生活窘迫上门借过几次银子。
这次的事情是四夫人和李秀姐一起抓到的,她们去上香恰好遇到三夫人和潘时表哥在寺院禅房偷情,李秀姐惊慌之下叫了一声,那潘时便丢下三夫人夺门而逃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听完之后顾凝又问了问大院那边的事情,听人说大家都在,她看看天色已经黑下来便带了小池过去。
顾凝一进门见四夫人等人都聚在老太太屋里,三夫人和柳珠跪在地上,夫人们表情各异,炕上老太太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五夫人看到她,悄悄地起身拉着顾凝出屋去院中角落说话。
“五婶,到底怎么回事?”
五夫人拉着她的手,气道:“谁知道到底怎么啦。真是邪门儿。你三婶之前跟我说过她那个表哥找她借钱,她当时没多少还跟我借了二十两银子。这次她去上香无意碰到潘时,潘时说要还钱给她,她便带了丫头跟他去禅房拿,两人说了会话,丫头肚子痛出去商贸侧。她便也不想耽搁她拿了钱就要走,谁知道潘时突然轻薄她,也就在这时候李秀姐和你四婶就到了。”
顾凝问道:“老太太想如何处置?”
五夫人哼了一声,“现在是没抓到潘时,无法对质。你三婶那嘴向来木吱吱地说不出啥话,这番更是被缝上一样,我还是好歹着骂着求着问了两句。
顾凝道:“五婶,这事情还得找着那个潘时,否则任三婶怎么说也都没用的。三叔下去庄子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们还是先让人找潘时的好。”
五夫人点点头:“我看是这样。”
这时四夫人的丫头叫她们进去,说老太太要问话。两人进了屋,顾凝扶着五夫人落座,自己则靠炕沿站着。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阿凝,你说这事儿如何办?”
顾凝欠了欠身子,“老太太,这可能根本不是个事儿,至少不是三婶的事儿。得先找了那个潘时来,双方都对质过,才好论其他的。”
四夫人道:“侄媳妇,这个事情是我和李秀姐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
顾凝笑了笑,问李秀姐,“秀姨,你们是抓奸在床,还是如何的,能跟我们说说嘛?”
李秀姐也很是郁闷,她不过是临时肚子疼,所以让四夫人扶她去休息一下再走,哪里知道一推门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她清了清嗓子道:“倒没那么厉害,只是看到两人抱着而已。”
顾凝扬眉,“秀姨,要说清楚是两人互相抱着还是只有男人抱着女人,这差别很大。”
李秀姐摇了摇头,“我当时着急,就看见抱着,忍不住叫了一声,潘时就跑了。”
顾凝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秀姨,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可一定说仔细了。我有个疑问,当时潘时是推开三婶跑掉的,还是你一叫他立刻放开三婶就跑掉的。”
李秀姐想了想,道:“好像是……立刻,我一叫他就朝我冲来撞了我和后面的四夫人跑掉了。”
顾凝转身看向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事情初步可以判断是潘时想对三婶意图不轨,三婶反抗挣扎的时候恰好秀姨和四婶推门进去,潘时一着急立刻放开人就跑了。甚至可以说,这其中很有问题,怎么会那么巧!”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疑问。
柳珠立刻磕了头道:“老太太这肯定有蹊跷的,我见过表舅几次,他是个本分的读书人,因为想要读书考试,又加上那个好赌的表舅母总借债,他一时缺了钱才找我母亲借钱的。每次说话都规规矩矩的,没有半点逾越,这次这般模样,肯定别有隐情。我们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还我母亲清白。”
顾凝看向她,“柳珠,你最后一次见你表舅跟你母亲说话是什么时候?”
柳珠想了想,道:“应该是八月初上,他来还了两吊钱,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很正常。”
顾凝看向四夫人笑道:“四婶你们太着急了。只看到表面就以为三婶偷情,却没想到她却是被害么?不过也幸亏你们及时进去,否则三婶岂不是要被那畜生伤害了?”她目光清冷地看着四夫人,直盯得她心头发麻。
老太太气哼哼地道,“这个白眼狼,秀姐拿我的帖子去拜会知府夫人,将我们的情况告诉她,让她出面请知府大人秘密缉拿那个潘时,我要个真相,如果有谁捣什么鬼的,休想瞒天过海!”
顾凝立刻上前把三夫人扶起来,让柳珠和丫头扶她回去休息,好好看着她,不要出点什么差错。
接下来几日,顾凝便一直呆在府里陪着老太太几个,家里的一应事务她尽量都照顾到,将香楼她自己招去的厨娘调了几个回家,在厨房里帮工,免得会有什么人故意使坏捣乱。
十九那日下起了雪霰子,噼里啪啦打着窗户。顾凝抱着福妞儿去陪老太太吃了早饭,丫头报说王允修来访。顾凝早已经将那事情跟老太太透过,便吩咐丫头请二公子老太太暖阁来说话。
小池在外面帮王允修解下大氅,扫了扫雪粒子挂在火炉旁的架子上。
王允修进了屋给老太太问了好,便落了座,喝了杯热茶。
老太太待他喝了茶问道:“夫人可还好?孩子也好着吧。”
王允修道了谢,拱了拱手,“今儿是有事来告诉阿凝的,关于康康上次急症的事情,果如阿凝所料没那么简单,之前我们半点没怀疑,只以为是孩子对有些熏香反应大,却没料到竟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老太太啊了一声,惊道:“竟有这等事?”
王允修点了点头,外面阴天下雪,屋里黑沉沉的,只有炉火的红光投射出来,“是。”
老太太恨声道:“竟有人如此心毒,对个孩子……”她叹了口气,随即也了然,便未再说下去。
王允修想了想又道:“那香是董小姐给的。具体是她要的,还是主动送的这个还没有问出来。而且她们矢口咬定不知道那香对孩子有毒,是不小心才伤害了孩子的。但实际上懂香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天石香具有毒性,特别是没有经过去毒处理的更是毒性加倍。那香家里虽然有,可我是锁在柜子里的,平日家里的丫头从不敢乱动。家母的意思如果她不肯就实说就交送县衙。到时候这势必牵扯林家董家等诸多人家的关系,所以让我事先跟老太太招呼一二。”
老太太微微颔首,“你母亲顾虑也对,毕竟出了这等事也不是一人之事,必定会牵扯家族的利益,处理不好便结了仇怨,大家一个州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总归是不好处事。你放心,我们楚家自然是理字当头,站在正的这头,不会管他什么这个势力那个上头的。这些日子三郎也出外办事,相信很快会有结果。到时候大家一起看吧。”
王允修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礼。
老太太对顾凝道:“阿凝,我也乏了,你带丫头陪二公子去你六叔那里坐坐,喝杯水酒暖暖身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六叔人脉也广,行事便宜些。”
顾凝应了然后告辞,就小池的手将斗篷披上,一起去杨姨太太院子。除了商量那件事情,顾凝特意请王允修利用他的人脉寻找那个潘时,一定要将他活着抓回来。六爷也知道了这件事,托了朋友帮忙找人,相信不久便有消息。
冬至节前一天三爷几个回转,听说了那事气得他一脚踢碎了一把榉木椅子,又亲自去安排人一定要将那潘时抓回来,剖了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平日里我时常让人送些柴米油盐地去接济他,不想他竟然做出这等泯灭良心之事。”他双目赤红,却没半点怀疑三夫人的意思。
三爷不是个温柔的人,对自己妻子鲜少有什么亲昵的动作,更不必说什么交心。三夫人心里曾一直怪他不解风情,脾气暴躁不够温柔,除了刚成亲的几年后来的温存越来越少,甚至话都少说。她知道他烦她闷葫芦,不够俏皮,而她也曾跟表哥倾诉过,甚至因为他的开导而有了一种仿若新生的力量。可她从没想过要对不起自己的丈夫,他的维护让她清泪长流。
看她哭了三爷有点手足无措,他最讨厌女人动辄就哭,她向来闷得像葫芦一样,怎么着都行,问她这样还是那样,她也不吱声。可他相信她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别哭了!”他安慰她,语气硬邦邦地倒像是斥责,见她泪珠子更多,他有些不知所措,恨恨道:“你便是哭,看我不剁了他的爪子。”
三夫人流着泪道:“你剁他爪子做什么?近来几次见面我觉得他有些古怪,一直想套他的话,他却不肯说。我表哥原本不是十分贪财之人,为人也本分守礼的,这么多年一直规规矩矩,突然如此,我自然想弄明白的。原本他几乎要说了,可突然她们推门进来,他才把我给抱住的。之前……并没有的。”
三爷冷笑,“照你说,倒是有人指使?你若包庇他,你可仔细我不会轻饶他。”
三夫人气道:“我包庇他做什么?我把真相跟你说,你莫要出去嚷嚷,若要说也只跟三郎家的和老太太说就是。”
三爷扭头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没跟她们说实话?”
三夫人咬了咬唇,“那般蹊跷的,我说了白说,反而害了表哥,说它作甚。”
三爷哼道:“你还是包庇他。”说完一甩袖子大步冲了出去。
今年的冬至节只照旧祭拜了祖先,其他的却都没了心思,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转眼过了十天,王允修传来消息,潘时被他的朋友在北边抓到,又过了两日便送来楚家。
潘时看上去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白净面皮,瘦削身材。
三爷见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揪住他的脖子,当心就是一拳,疼得潘时嗷一声惨叫,伏地不起。三爷一脚踩着他的肩头,气哼哼地道:“潘时,你若说了实话,咱饶你一命,你若不肯说看我会不会拆零碎了你喂狗。”
潘时闭紧了眼睛一言不发,末了扭头在人群中看,看到三夫人的时候歉疚道:“对不起。”
三夫人上前两步,柳珠忙拉住她,三夫人问道:“表哥,人家给你多少钱让你做这样的事儿?你之前不这样的,是不是有人找了你,给了你钱?你怕什么?”
潘时点了点头,三爷脚上一使劲,疼得他又是嗷得一声,才道:“是有人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这么做的,可我不知道是谁,他们用麻袋套着我,有个男人跟我说完话便走了,手边放了一锭银子,后来会有人送小纸条给我让我怎么做。无非就是让我找表妹借钱,跟她套套近乎,重阳节还让我偷偷去香楼找她,然后就是严华寺的事情。其他真的没了。”
他脸色惨白,身上青布棉袄破败不堪,露出里面陈旧的棉絮,随着身体的哆嗦一下下地颤抖。
四夫人道:“我看我们还是将他送交官府,这样的无赖不用大刑是不会招认的。他既然敢有胆子说是有人指使他意图对三嫂不轨,那么自然也有胆子做别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是请衙门来审理就是了。”
五夫人气愤道:“这么喂不饱的白眼狼,自然要送官府去。好好拷问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三爷将潘时暂时扣在柴房里,让几个壮硕的男仆盯着他,别让他饿死冻死寻死什么的,等楚元祯回来再说。夜里媳妇们聚在老太太那里听她训话。老太太听李秀姐念了几页账册,对四夫人和顾凝道:“这么点事情怎么错处连篇?家里有事可也不能误了生计。”
四夫人忙道:“娘是儿媳疏忽,这两日分心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关切道:“我看四嫂精神不是很好,想必是近来太过操劳。家里的事务先让阿凝多多费心管着吧,你且好好休养一下,我们娘们年底也好好歇息一下。”
四夫人面色一阵黯然,却瞬即消失,笑着道:“老太太心疼我,那我且偷偷懒,让侄媳妇多多受累。明儿我将账册钥匙都交给侄媳妇。”
顾凝既然早先拿了老太太的钥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也不去说什么虚套话。老太太跟她们笑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想跟四嫂说说体己话。”
众人便都退下去,李秀姐送出门去却不放心,只让向柔回去看孩子,她自己复又回去,在外间候着。
四夫人将老太太的青瓷手炉捧过去又从火炉里夹了块烧红的炭放在手炉中间铜胆的香炉灰中,拭了拭温度,递还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了过去捧在手里,用手指摩挲着手炉上面的棱角,笑道:“四嫂,这些媳妇里,你是最孝顺的。每日晨昏定省从不间断,在我生病的时候也是亲奉汤药,近身伺候。虽然老四不是我亲生的,可你这个媳妇自比我亲生儿子的媳妇还要孝顺。”
四夫人忙道:“娘,您说见外话,这些都是媳妇该做的。再说娘也从没对媳妇两样,跟大嫂她们都一样。”
老太太左臂歪在炕桌上,手指轻轻地点着手炉,道:“四嫂,这些年娘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有什么意见或者委屈,今儿说说吧,咱娘俩儿也掏掏心窝子,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咱们开诚布公地说,你看可好?”
四夫人受宠若惊地道:“娘,媳妇可从来没有什么不敬的想法。娘早年虽然严厉,可后来慈和亲切平易近人,家里个个都说您越来越有菩萨心肠呢。谩说媳妇没有委屈,就算有个一星半点,做媳妇的,又怎么能十全十美呢?倒是媳妇哪里不对的,娘才应该尽情打骂,都指出来才是。”
老太太笑了笑,“四嫂,你是明白人,我也不糊涂。咱们说透亮的话。你二嫂……你二嫂为什么做那些事情?毒害阿凝对她有什么好处?”
四夫人眉心跳了跳,抬手擦了擦眉梢,道:“娘,我也不怕背后论人是非了。二嫂跟二伯自然是早就对家里不满的。总觉得做得多拿的少,大嫂不当家之后二嫂自然觉得应该落在她的身上,可娘让媳妇当家,二嫂自然不满的。媳妇想,二嫂可能是想给家里点颜色看看?况且……”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怕二伯对刘姨太太的死因总是耿耿于怀的……”
老太太轻轻地哼了一声,一双眸子清湛明亮,没有半点浑浊,“四嫂,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就算我百年之后,你们有本事的各自发展,没有本事的也能衣食无忧。三郎是重情义的人,他答应的绝对不会食言。我们婆媳两个掏心窝子说实话,只要你跟我承认的,我自然会替你担当一二,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你们也知道,我没有多少时日好过的,我只希望临死前能看到儿孙和睦一堂,幸福地过日子就好。四嫂,你明白吗?”
四夫人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勉强地笑道:“娘,您说的很奇怪,这话应该让二嫂来听听的。媳妇儿虽然帮着娘家做点生意,可绝对没有对不起我们楚家的。而且生意也是三郎出手帮助的,就像他帮大嫂老五娘家一样的。”
老太太微微颔首,“好,这样就好。我也知道大家的心思,可看着一手创立的家族分崩离析总归是难过的。我也知道等我入土之后你们是断然过不到一块的。这样……也好,大家各自心安,不悔就好。”
四夫人柔声道:“老太太,我服侍您歇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如今夜里冷。”
老太太将手炉放在她手里道:“这些年不管如何,你对我最上心,虽然我不说,可我感觉得到。外面天冷,手炉你拿着路上御寒。回去歇着吧。”
四夫人笑了笑,帮她拉开被子,服侍她睡下,然后捧着香炉出了暖阁看李秀姐站在外面,便将手炉放在桌上,转身往外走。
李秀姐紧追两步在廊子下道:“四夫人,我有句话想问你。”
四夫人看了她一眼,“你问。”
“约我去上香,四夫人早有目的了吧。”
四夫人哼了一声,“你们都想我有目的,我若辩白还有用吗?”
李秀姐道:“四夫人,我向来觉得你亲厚为人良善的,你又何必这般煞费苦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四夫人冷冷地道:“你真当是自以为是,你想是我就是我了吗?我什么都没做过,任凭你如何说就是了。”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