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和小池熬粥回来,见状吓了一跳,小池因为刚来且是楚家买来的丫头,所以立刻跑去东院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听急得顾不得披大氅让丫头扶她过来,没一会儿四夫人、五夫人和李秀姐等人也都过来。
郎中诊断过,开了保胎的方子,交给人立刻去抓药。
老太太擦了擦泪,谢了郎中又问如何。
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说是少奶奶本有旧疾,秋冬交替之际更加体虚,并不适宜冬季受孕。如今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先喝两服药看看,只要能挺过今夜就无事,如果今夜不好,孩子就保不住的。
老太太再三谢了,又请郎中在府里住一宿,诊金他们多多地出。
郎中解释说不必如此,喝了药看,主要是少奶奶要稳住心神,不能动气。
老太太哦了一声,让人去送郎中。
四夫人眼睛扫了一圈,吓得小池立刻跪在地上。
老太太怕惊着顾凝让她们来书房回话,小池说不清楚,她和茗香去熬粥回来就这样了。四夫人立刻让人找茗雨过来,茗雨噗通一声跪下,“老太太,您要给姐姐做主。”
老太太面沉如水,“说。”
茗雨忙把文姨娘来说的那通话复述了一遍,说到最后,想到顾凝若是没了孩子,那身子肯定就亏了,本就虚弱,如今可就危险,忍不住抽泣不停。
李秀姐蹙眉道:“这个文姨娘一向谨言慎行,今儿是脑子被猪油蒙了?”
四夫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啊。是不是有什么人给她说了什么话儿?”
老太太哼了一声,起身往屋里去看顾凝,见她面色苍白,本来血色就淡的唇如今也是苍白无色,不禁怜惜道:“凝丫头,你安心啊,别听她人乱说,有奶奶给你做主,三郎才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孩子。”
顾凝幽幽睁开眼,想起身,被却老太太按住,她动了动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太□□慰她道:“等三郎回来我就问他,我不相信他自己有纳妾的想法。如果他这般想,从前便不会拒绝那么多次。”
顾凝点了点头,老太太让她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一定把孩子保住了。
“丫头,孩子还能再有,可身子可是自个儿的,要是弄亏虚了,以后坐下什么病,是一辈子的苦楚,你可要想开了,注意了啊。”
顾凝感激老太太这时候的安慰支持,眼泪便流出来。
老太太抬手帮她擦了擦泪,让茗雨小池几个好好照顾她,她们去东院问文姨娘去,又问去找楚元祯的人什么时候回来,不管外头有再大的事,让他赶紧滚回来。
老太太走后,顾凝渐渐平静下来,觉得楚元祯断然不会如此,如果他会纳妾就不会在这些年之后再同意跟她成亲。只是文氏的态度说明这些年根本没有改变,她不同意自己嫁给楚元祯,她这番话只怕也没跟楚元祯商量便来自己面前说了,可她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顾凝委实想不通。
傍晚时分楚元祯飞马赶到家,一句话不说匆匆往后院去,路上被文氏身边的丫头果儿拦住,她急切地道:“三少爷您可回来了,快去老太太屋里吧。”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脚下不停,“我先去看少奶奶,之后立刻去东院。”
丫头哭丧道:“三少爷,您还是先去看文姨娘吧,少奶奶没事儿。是文姨娘跟少奶奶说希望能帮您纳妾,结果惹火了少奶奶,她又哭又喊不想要孩子,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一听勃然大怒说文姨娘不守规矩,一个姨娘来管爷们儿的正事儿,立刻让人绑了文姨娘,家法伺候呢。”
楚元祯双眸骤然一眯,眼梢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纳妾?这是怎么回事?”他听巧针说少奶奶不好立刻变飞马回奔,也没顾得上多听两句。
丫头哭得脸都花了,把经过匆匆说了一遍。
楚元祯顿时眼角突突地跳,寻思既然老太太去过,又请了郎中应该没有大碍,况且阿凝自知道他没半点纳妾的心思也不至于会信母亲瞎说才是。以往老太太从不动家法,生怕这次真的打了她,忙跟着丫头匆匆去了东院。
一直在门口等三少爷的小池看着他到了家门却没过来而是跟果儿去了东院,急得追上去。
茗雨茗香几个在屋里守着顾凝,除了三夫人其他人都去东院。三夫人向来不好凑热闹,这时候她觉得留下来陪顾凝说说话开导她才是最重要的。
三夫人柔声道:“开始这两三个月可是最危险的时候,你都熬过大半了,吐得那么厉害,好不容易才好受点,可不能因为动气让孩子有个什么闪失。老爷子最器重你和三郎,你们的孩子出生之后去给老爷子上香,也算是给他一个安慰,你说是吧。”
顾凝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三婶我好多了,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三夫人便让人拿顾凝她们做的针线来看,看得她赞叹不已,直说自己手笨,绣出来的花都见不得人,可不好意思送婴儿衣服,到时候铃铛、项圈、长命锁这些她来置办,让顾凝别跟她客气。
晚饭小池照样给顾凝熬了两碗粥,一碗鸡蛋排骨虾仁青菜粥,还有一碗酸甜粥,另外配了几碟小菜,一碗白米饭。
顾凝胃口不是很好,可想着方才让孩子受了委屈,若是不多吃一点又怕营养不够,强撑着吃了几口白饭,一点菜,又把那碗酸甜粥喝下去,那碗丰盛的肉粥便一口都不想动。
她看了茗雨好几次,虽然没说什么,茗雨知道她问楚元祯。
“三少爷被老太太叫去训话呢,不管有没有那心思劈头盖脸先骂一顿给姐姐出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顾凝倒是又舍不得,笑道:“你明知道他没的。还不快去跟老太太说说让他早点回家。”
茗雨哎了一声立刻去了。
没多久楚元祯跟着茗雨回来,他脸色有些苍白,额前粘着几缕碎发,像是出汗太急湿透了一般。他步子有些不稳,到了廊下又有点着急,差点磕在台阶上,茗雨忙扶他,低声道,“姑爷,您可撑住了,别让姐姐看出来。”说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讥讽道:“真不知道姐姐欠了你什么,这么给她添堵。”
楚元祯无奈地苦笑,进了屋,见顾凝吃了饭放了一半的心,走到她跟前却又不敢坐的样子,探询地看着她的神色,生怕她露出厌烦的样子。
顾凝扭头看他隐约记得不是早上出去时候的衣服,想可能在铺子里换过。见他竟然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禁蹙眉,淡淡道:“那边没什么事吧。”
楚元祯点了点头,“没事。”凑近了一步。
顾凝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既然没事为何不早点回来?”明明早就回来了,却先去了那边,回来看她一眼再去又能如何?抬眼又见他额头有汗流下来,诧异道:“你热?这都什么季节了?”
楚元祯身子晃了晃,忙道:“阿凝,我有点饿。”
顾凝看了一下,眼前的饭菜还没收走,她吃了小半,便道:“还没凉快吃点吧。”然后又吩咐小池去另做碗汤来,好在如今她有身孕,老太太特许小池随时给她做东西吃,并没有人管。
小池立刻要去,楚元祯忙道:“不用,我吃一点便好。”
顾凝看他吃得急,忍不住道:“你一天没吃饭吗?慢一点。”又亲自给他斟茶。
楚元祯顺势握住她的手,有点凉,一听巧针去说急得他恨不得飞回家,没跟她坐马车自己骑马飞奔回来,路上听文姨娘的丫头说三少奶奶没什么,郎中已经来看过也吃过药,现在正休息,他才好受点。
顾凝看着他五官鲜明的脸庞,想起他那般痴缠温柔,更觉得他不会纳妾,心下的阴云便忽的一下子散了,不禁又自责自己方才太过冲动,如今看着他觉得心安定下来。
“阿凝,你信我的,任何时候,对吗?”他柔声问她。
顾凝点了点头,“只是猝不及防地有些……着急,所以……三郎,你放心以后定然不会,我绝对不会再让我们的孩子处于那般危险的境地。”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
顾凝希望他来抱她,他却没有,笑了笑,一手握着她的,慢慢地吃饭。
饭后茗香收拾了碗筷,茗雨说准备好洗澡水了让楚元祯去书房洗。
顾凝蹙眉,觉得有点不对劲,往日如果她不难受他巴不得时时呆在她身边的,总要睡觉的时候才去沐浴,今日回家一吃完饭就沐浴倒是少见。
楚元祯扶着她坐在床上,“你休息,我今天一直在作坊里忙,身上脏得很。”
他出去的时候脚步有点快,顾凝分明看他几乎是跑出去的,而且转身的时候脸上有滴汗落在她的手上,冰凉的。
外面有人来探望她,又不想打扰她休息,只在院子跟茗香说了两句话,让她好好照顾少奶奶,她们明日再来看。顾凝觉得有点蹊跷,叫茗雨,进来的是小池,她说茗雨姐姐在外面忙活呢。顾凝便说自己要睡觉,没什么事儿,让她去跟老太太他们说一声,她没什么大碍,顺便打听一下文姨娘那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小池领命去了。
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巧针都在西厢做针线,一时间屋里没了人,顾凝立刻下床,轻手轻脚地去书房。听得里面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声音,听着倒像是茗雨,她似埋怨道:“您怎么能这样?”
然后是楚元祯低低地叹息,暗含着无尽的隐忍痛楚一般。
顾凝从不怀疑楚元祯和茗雨会有什么事情,虽然现在关着门,里面只点了一盏灯,昏沉沉地从窗子里看不见什么,可她还是不怀疑。
她只觉得他们肯定瞒着她搞什么鬼。
她站在门前敲了敲门,然后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应声开了。
屋子里有点暗,但是右侧罗汉床的位置却亮亮的,华美的灯影里那些丑陋便都暴露出来,看得她整个身体抽疼起来。
“少奶奶!”屋里的李婶见她进来,惊讶地叫了一声,忙抢过来扶她。
楚元祯慌忙掩好衣襟,回身笑道:“阿凝,你怎么不休息?”
茗雨手里拖着一只小巧的瓷瓶,忙藏在身后对顾凝笑道:“姐姐,姑爷沐浴后说身上有点痒,让我和李婶帮他看看。”
顾凝蹙眉,他们还以为她没看见吗?她眼睛好使得紧!她上前,伸手,“拿来!”
茗雨没辙,忙将东西放在她手里,“姐姐,你别着急,其实姑爷没啥事儿,不过破了一点皮肉。”
顾凝心下疼痛不堪,却只是淡淡道:“再多点一盏灯,去把我们自己做的纯酒拿来。”
纯酒就是顾凝做的接近酒精的东西,她时常用它来消毒,茗雨立刻去拿。
李婶寻思没什么大碍,便悄悄退下去。
楚元祯歉疚道:“阿凝,我……”
顾凝嘘了一声,拦住他道:“什么都不要说了,事已至此,你还能如何?明明知道我心疼,就不该弄成这样。”
楚元祯握住她的手,她却挣开,坚持要帮他上药。
“阿凝,你现在身子不舒服,别看,让李婶帮我上药就行,没什么大碍。”
顾凝咬着唇,虽然他不给她看,可方才也看到了,他脊背上鞭痕凌乱,没有三十也有十五,有的皮绽破,有的紫色狰狞,跟原本雪白的肌肤对比之下,甚是骇人。
茗雨拿了纯酒过来,顾凝还是坚持自己给他上药,擦拭过每一个地方,感觉他因为疼痛绷紧了身体一声不吭,心下更是痛苦难当,强忍着给他收拾完,又换了干净轻软的娟衣。
楚元祯抬手捧住她的脸颊,轻笑道:“阿凝,我替母亲向你道歉。可她是我的母亲,不能眼睁睁看她被鞭笞。只是做错事情就该受到惩罚,我又不能破坏家规,母亲对你的伤害,也应该受到责罚……阿凝,我……”
顾凝眼泪流下来,那个女人再不好,他都是三郎的母亲,自己既然爱他就该包容。她点了点头,偎进他怀里,“只是我不明白,她并不是愚笨的人,为何没跟你商量就贸然来说这样的话,能有什么好处?”
楚元祯叹了口气,“可能前些日子我去给她请安,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让她担心吧。”他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阿凝,你是我的妻,是我梦寐以求娶回来的,至死我都不会动纳妾什么的念头。你要坚信这一点,以后不管谁来说都不要相信,也不要生气,更不可拿自己的身子来惩罚我,知道吗?”
顾凝想起自己听文氏那般说,气得浑身冰冷的样子,差点弄丢了孩子,心下一阵阵地内疚,不由得抱紧了他。楚元祯疼得“啊”了一声,她忙松开手臂,歉疚道:“三郎,对不起。”
楚元祯将她抱在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我不想你受任何一点委屈,母亲那里我会去说的。”
顾凝点了点头,“我们去睡吧。我如今好多了。”
楚元祯却怕自己影响她休息,让她先去,他在书房就好。顾凝坚持让他回房间,这样自己也放心,免得他自己不注意会让伤口恶化。
楚元祯睡书房的日子,茗雨和茗香在卧房陪顾凝,如今他回来,两人便挪到外间,夜里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楚元祯背上有上,只能整夜趴在被褥上,好在家里有上好的鞭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