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月色暧昧,风凉如水。顾凝躺在楚元祯的怀里听他说话,懒懒地一动都不想动。楚元祯知道她秋冬交替的时候容易生病,又怕她想起母亲伤神,所以这次华严寺长明灯的香油钱他早就替她捐了,不肯她自己去。顾凝自然晓得他的心思,反正那只是她的一种寄托,如今父亲改了那毛病,精神也乐观起来,顾冲又有点出息,对母亲的愧疚便日渐减少,她自己也渐渐放开。
还有一层,当初那病还因为狠了心要跟王允修私奔,结果后来未果,及至楚元祯深夜找她,加上文氏那一闹,让她只觉得母亲之外再无温情,那病就日益加重。虽然身体外在不显,可内心积郁却深,只是如今跟在楚元祯身边,有他呵护备至,整日逗乐,那郁气渐渐地似乎淡了。
这两日楚元祯怀疑她有了身子,所以对她倒不似以往那样纠缠,两人只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李婶说既然怀疑还是找郎中来诊断诊断,顾凝却说自己没感觉出迹象,贸然找郎中来,容易让大家一惊一乍,反而不好便没叫。
楚元祯给她这个未来老板娘说了一阵子香楼的事情,又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院子,想要那种小木楼还是平房。
顾凝说她喜欢平房,房间敞亮,阳光也充足,但是可以造一座楼阁,用来纳凉登高远眺也很好。
他吻着她道:“到时候我们自己住在里面,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不要看人的脸色。”
顾凝笑道:“你想的美,难不成我们还会分家?”
楚元祯柔声道:“作为庶出的还跟大房住一起的不多,我们家之所以没分,是老太太在着。可她年纪大了。”
顾凝自然明白,二爷三爷四爷五爷都做着实事,大爷除了吟诗作赋,事情是一点不做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拿大头,有老太太在着还好,她一旦不在,自然就没那么好相与。
“你说老太太为什么不把二爷四爷分出去?如今还让四夫人当家?”
他们两家是庶出的,二爷的母亲早就去了,他算是老太太带大的,却跟老太太一点不亲,四爷虽然不是,但是对老太太最是孝顺。
可顾凝总觉得这不过是表面的。
毕竟把庶出的儿子分出去,让他们自己成家立业,陶腾吃喝,这是很多人家惯做的。像楚家这样还绑在一起倒是少见。
楚元祯笑了笑,“这事儿说起来太复杂,你还是好好歇着将养身子,反正不管分还是合,为夫都支持夫人的。”
顾凝嗤了一声,“你不与我说,我也能猜到一二。老太太不想分他们出去,无非是不想往外拿钱和地罢了。如今一处住着,赚的都是家里的。”
说完了,她叹息道:“三郎,你说我们忙忙活活是为了谁?生活艰难的时候一心为吃饱肚子犯愁,可饱暖之后却不知道如何。就算创下再大的家业,可总有一天会觉得不如意的事越来越多。当初都想家人和和气气,相亲相爱,可一旦儿女成家跟父母不一心,兄弟之间也生分,就算几个人也闹来吵去。我们赚了再多的钱,儿女的福气还是他们自己积累的。就像老爷子,他那般抱负,到头来这个家也不过如此……”
楚元祯听她说的颓丧,心下一痛,忙抱紧了她,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劝道:“阿凝,我们可能觉得老爷子没什么值得奋斗的,可或许这是他的乐趣。就好像你喜欢做领抹和熏香,也未必就一定是为了赚钱。人活着不就是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事,这样一生都充实地过去临死想起来,没有一丝遗憾吗?阿凝,我觉得我已经很满足,一点遗憾都无!”
他将她紧拥在怀里,亲着她的唇角,深情地问:“阿凝,你呢?”
听他如此煽情肉麻的话,顾凝噗嗤笑出声来,“不,我不满足。”
楚元祯心下一痛,吻在她嘴角的唇便僵住不动。
顾凝主动吻他,然后道:“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们还要有孩子,有更快乐的生活。虽然不能你耕田我织布,可也要你赚钱我算账,让我们的儿女快乐地长大,过他们自己的日子,等我们老了,还能一起散步看旭日东升,夕阳西沉……”
楚元祯心头一颤,只觉得心窝里涌上一股暖流,幸福的感觉从头到底,流窜过每一个毛孔,让他脚趾都发颤。
“阿凝,”他深情沉醉地吻着她,爱意无限。
她娇笑着缩在他的怀里,撩拨他隐忍地极限,却又不想负责的样子。
楚元祯绷紧了身体,痛苦地道:“阿凝,你知道我对你没半点忍耐力的。”
顾凝咬着他胸口,调笑道:“啊,三郎还有忍耐力啊?我一直……唔……”
月底的时候,顾凝身体怏怏不喜,她以为自己不过是惯性使然,也没当回事,楚元祯不放心亲自带了郎中来,结果说是喜脉。楚元祯开心得像个孩子,茗雨说第一次见他那么大方,竟然赏了郎中足足二两银子。平日他身上也就带着那么两三两银子,还经常一揣就是十几日一个子儿也不花。楚元祯的说法,现在各种各样的人太多,经常有那种赖上要卖身葬父什么的,他有家室了,身上不带钱谁也赖不上。
顾凝有身孕老太太特别高兴,亲自吩咐四夫人让她再派两个丫头在小院伺候,以后的饭菜也尽量照顾一下顾凝。四夫人自然无不应允,但是楚家实际也没有多少闲置丫头,想了想便跟老太太说再买几个,况且向柔也有了身孕,也得有人伺候,老太太同意让她们妯娌自己做主。
顾凝让四婶做主就好,到时候派一个过来即可,小院不大人多了反而乱,四夫人同意了说过两天打发人来给她挑。
顾凝寻思得告诉王夫人想亲自去楚元祯却不肯,让她除非跟他一起否则不许出门,又让茗雨和李婶好生伺候,生怕照顾不过来,又让香铺的刘嫂过来帮忙。
“刘嫂还管着一大摊子事儿呢,你让她来,那边谁照顾?”顾凝不满一向稳重的丈夫突然这般固执胆小,让他别那么紧张,怀孕是很正常的。
楚元祯却执意如此,把刘嫂接来来照顾几天,顾老爹和顾冲也来探望过,王夫人那里他也亲自跑了一趟,大家都替他们开心,王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婴儿衣物。
九月初上王夫人和王允修带了丰厚的礼品来探望顾凝,顺便拜访老太太告诉她王允修已经痊愈,谢谢他们那次款待。王允修身上穿的是茗香亲手做的鸦青织锦缎袍,衬得他俊雅的面容明明朗朗,只是那眉眼间的忧郁却似乎刻入了双眸,眼底深处雾气笼罩。
孙氏打了个照面转身便走了,没多逗留,楚吟秋躲在院子角落看着王允修的身影心如刀割。
顾凝陪着说了一会话,跟长辈招呼了一声,她们也让她先回去歇着。茗雨茗香便陪着顾凝回小院,在河边被楚吟秋堵上。
楚吟秋打量着一身桃红色衣裙的茗香,见她斜髻俏丽,金钗玉坠,粉面生春,心下便如烧了一把火,打翻了醋缸一样煎熬。
茗雨见她不善,自然立刻护在顾凝身旁。
顾凝跟楚吟秋打了招呼便带了人回自己院子。
刘嫂和李婶正在准备婴儿衣物,见她们回来,忙搬来稳妥的凳子让顾凝坐在廊下休息。看一家人从楚元祯到李婶个个如临大敌,顾凝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她倒没自由了,一个个盯着她像颗易碎的生鸡蛋一样。
李婶和刘嫂做了婴儿鞋帽衣衫,然后茗雨绣花,如今茗香很自然地拿起来接着绣。
茗香绣着花对顾凝道:“姐姐,夫人跟我说过,让我留下来照顾你,你可不能拒绝。”
顾凝打趣道:“如今你可别叫我姐姐,我得叫你嫂子了!你还是回家照顾你们二公子吧。”
茗香臊得耳根子都红了一片,嗔道:“你们就知道打趣我。”
老太太留客人在自己院里吃饭,饭后聊了一会她照旧休息,由媳妇们陪着王夫人去顾凝那里坐坐。说了一会话大家也知道顾凝喜欢清静,各媳妇们自散了。顾凝让王夫人在东间床上歪着稍微歇息一下,过个时辰再走,王夫人也不推辞。
楚元祯让人在书房奉茶,跟王允修说话。书房里布置的干净雅致,有着男人的大气和女子的精巧,那些细致的花样摊在桌面上,都是王允修曾经非常熟悉的,可是一梦之后,这些离他已经遥远至极。那种以为融入骨髓的熟悉感觉,如今却是隔着另一个男人的疏离,他连看她的资格也蒙上了一层忧伤。
他曾经无数次想如果当初带她离开会如何?就算市井坊间,没有富足的生活,但是温饱总能无忧。可是她的心底就真的愿意跟自己离开吗?她当日虽然刻意与楚元祯保持了距离,可他又如何感受不到她的变化?离开家她就真的会嫁给自己还是北上京都去投靠楚元祯?一度如毒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不得平静。
如今看着他们这般恩爱,他突然觉得她当日会嫁给自己,可是这一生不会有她如今跟楚元祯这般相契。她看着楚元祯那种似嗔似娇的眼神,从小到大,她从未对他展露过分毫。
不是他错过了,而是……她自始至终对他没有那种倾心地恋过。
这样的认知让他不知道该解脱还是该更加伤痛欲绝,他曾经夜不成寐,心煎熬成灰,可实际在她心里只怕连一道如今能看的伤痕也无吧。
他该祝福他们,只要她幸福,一切都无关紧要。
顾凝和茗香端了厨房新送来的桂花糕点进来放在桌上,看了王允修一眼,抿唇笑了笑:“二哥这次要是去苏州,可记得带茗香去,这样大家有个伴儿,也让茗香见识见识人间天堂是何模样。”
茗香娇羞地看了王允修一眼,忙将他喜欢吃的点心夹出来放在一只小白瓷碟里放在他跟前。王允修道了谢,却没吃,顾自跟楚元祯说香楼的事情,说了两句他瞥眼看顾凝,见她面色平和,唇角挂着会心的浅笑,整个人就是一副祥和宁静的画面,似乎风雨雷电都不能动她分毫一般。
楚元祯对他笑道:“二哥,香楼的事情可要多拜托你,最近我就不去看了,如果董小姐有事,你跟她商量了拿主意就好。”
王允修端起茶杯,说了声好,呷了口茶,淡淡的清甜些许的苦涩。喝完茶王允修提议想跟楚元祯合作苏州那里的生意,他如今认识京都的人经常得一些宫中物品,有宫人妃嫔等人委托变卖的,也有朝廷定期清理陈旧的物品,这些东西国外有些客商很是喜欢,楚元祯识人多,可以联络一下。楚元祯应了,又说让李桂明来管这个事情,回头他招呼一下,叫他去跟王允修仔细商量。
又吃了两盏茶,王夫人歇息过来,招呼说早点回去,又让茗香留下照顾顾凝,她也放心,顾凝不能拒绝只好谢了。王允修便去跟大房告了辞回来扶着母亲上车离开。
送走王夫人和王允修,顾凝靠在楚元祯肩头看着门前的池塘,翠绿的青荇转成了苍色,香蒲挑着穗子如剑一样挺拔,风一拂过却又绰约有致。
楚元祯揽着她的腰指着河面道:“来年夏天我在河面给你盖一座水亭,南边有树遮阳,肯定凉爽。”
顾凝笑了笑攀着他的肩头,指了指西面,“那里盖一座小楼,用廊子连一圈把池塘围起来,水面搭曲桥才好!”
楚元祯点头,柔声道:“嗯,就听夫人的。”然后揽着她往西边树林走。
这边一小片树林,等需要盖房子的时候直接伐掉做木材也不错。顾凝看西北角有三棵大树依傍而生,欢喜道:“到时候在那边树上给我们孩子盖一座树屋,他们肯定喜欢。”
楚元祯顿觉有点冷,轻笑道:“夫人觉得我们和鸟有关系吗?只有鸟才喜欢住在树上,我们又不是鸟人。”
顾凝嗔了他一眼,“你想做人家还不收呢,如果盖了小树屋孩子肯定会喜欢的,他们也需要自己私密的环境。”
楚元祯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是夫人的话是肯定要听的,反正她去哪里他肯定跟着,所以就算她自己要去树上住他也拦不住的。
两人笑嘻嘻地讨论着来年的规划,后面传来一阵笑声,“年轻就是好。”
两人忙回头,见是四夫人,便迎上去招呼。
四夫人一张白净的脸庞如今气色更是红润流畅,让人觉得更加年轻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