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些日子秦掌柜家的便领着一个十五岁的俊俏丫头来给楚家老太太磕头,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的,老太太留她们吃了饭,又让她们别拘束常到园子里来玩,说了些闲话便散了。
秦掌柜家的一走,李秀姐给老太太重斟了茶,然后亲自拿了大蒲扇给她扇风,“老太太,我要是说话您又嫌我多嘴。可我打小就是个快嘴儿,在您这里向来没什么遮掩的,有什么说什么,秦掌柜家的也太把自己当人物,若是没老太爷和老太太,他们算个老几?”
老太太阖眸养神,没说话。
李秀姐看了她一眼,又道:“别是三郎那里有什么想法吧,他自来就和老太太您不是一条心。”
老太太眯缝了一下眼睛,让她别扇了,给捏捏肩膀,道:“你们也别抱怨他,打他年轻时候就没几个人猜透他想什么。不过当年他不肯娶林家大小姐,非要去历城找凝丫头,也能看出一二。你们呀,以后也别总对着他们使劲。我看柔丫头跟着元坤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说他现在粗鲁,可我记得他从小乖巧敦厚的,也不过是喜欢拈花惹草,年轻嘛,过两年也就好了。”
李秀姐见老太太如此说,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愁着眉眼,不轻不重地给老太太捏肩膀。
老太太瞅了她一眼,“你也别担心,我还活着呢,柔丫头也受不了什么委屈,过两天我跟你大嫂说说,让你给她帮个手,一大摊子事情,她也忙不过来,我看着倒是乱起来!”
李秀姐忙笑着叩谢,“老太太,我可是您教出来的,做什么您尽管放心,定然没有私心就是。”
楚家的田地里主产水稻和麦子,六月中上,蒸了新麦子馒头,去供了家庙之后,老太太把一家媳妇妯娌叫一起说说笑笑,还请了几个说书的来家热闹了两天,也趁机让李秀姐帮着孙氏管管事情,各怀着心思,可老太太发了话也没人不同意。
这个月来顾凝一直和楚元祯商量消暑的事情。
虽然每日喝着酸梅汤、绿豆汤,在院子里不停地泼水,紫藤架和葡萄架也起了势,可日头如火,青石板地面就如同鏊子一样,烫得几乎能滋滋响。
顾凝也想那个香楼的事情,如果要开就势必要解决消暑的问题,若是能做几台扇风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具体要怎么做,她却没有概念,想着楚元祯修水车的模样,他倒是对木匠活深有研究的。
她跟楚元祯说了自己的想法,提议让他找人做一台扇风机,底下是木架座,上头可以挂竹席之类的东西用来兜风,为了省力可以做成脚踏的。人在外间踏风扇,屋里的人可以乘凉,当然这是为招徕顾客的招式,自己家是不方便的。楚元祯从前一门心思的研究香品,想着怎么打理生意,头脑心思的不得一点空闲,如今成了家,有了着落,心定了下来,也有心思去琢磨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想起椅子儿,如今在惠州有名的房木匠坊里做事情,跟顾凝说了下,带着几个管事亲自去了一趟,商量了一下做风扇布置香楼等问题。
房木匠也很感兴趣,为了表示诚意,没要定金,只说等香楼开起来,他要入份子。楚元祯回来跟顾凝商量了一下,索性让几个掌柜也入伙,香品直接从楚家香铺买,却不独算楚家的产业,立契约的时候直接书了楚三少奶奶,以后若有了赚头,也让人给顾凝送来。
他没跟她细说契约的事情,只让她若是赚了钱就收着,想置地还是做什么也可随意,顾凝觉得不是很好,但他坚持便也没二话。
为了香楼的事情,顾凝每日晨昏定省之后便领着茗雨跟楚元祯去铺子或者木匠坊转悠,椅子儿如今对她更是恭恭敬敬,茗雨跟秦越也诸多接触,两人互有好感,只差个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关于那所谓的娃娃亲,顾凝无意中也跟茗雨说过,让她莫要多心,把茗雨臊得几天没跟秦越说话。
这日顾凝本想坐马车去铺子看看,顺便把楚元祯请她试熏的香品送回去,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刚要出门,大院孙氏打发人来叫她,顾凝只好让茗雨在家等着她去大院看看。
孙氏打扮一新,笑容很是和气,顾凝心中越发戒备,请了安便在下首站立。孙氏笑了笑,让她落座喝茶,下面丫头上了茶,又将高脚托盘端来,里面放着洗净的葡萄、李子、桃之类水果。孙氏亲切地让她吃水果。
顾凝谢了,手里捏着一粒葡萄,等孙氏说话。
孙氏咬了一枚李子,让顾凝看着那架势倒有几分老太太的样子,笑道:“这些天媳妇倒是忙,日日出门呀!”
顾凝忙解释是铺子里有点琐事,三郎让自己去照看下。
孙氏笑道:“别紧张,那是应该的。以后要是忙,我这里也不必晨昏定省,只老太太那里别耽误了就好!”
顾凝应了。
孙氏又道:“过两日你爹寿辰,家里有老太太我们也不大办的,但是总归要请几个亲戚朋友吃吃酒聊聊天。这次我们也不请别人,就王夫人和二公子来就好。媳妇觉得可好?”
孙氏这般柔言细语,万事有商有量的口吻简直让人受宠若惊,顾凝眉梢挑了挑,笑道:“亲戚人情来往,这个媳妇笨拙,还是母亲拿主意的好。回过老太太,也就是了!”
孙氏点了点头,“我寻思也是。”笑了笑,她咬了一口紫黑的李子,道:“没事的时候,你也去夫人那里转转,替我递了帖子。”
顾凝应了,寻思二十二也没几天,总是要早点去,便道:“那我明日一早去。”
夜里宽了衣躺在纱帐里,楚元祯靠着床围慢慢地扇着蒲扇,从纱帐的垂挂处看沐浴之后内衫半解乌发微湿的妻子坐在梳妆台前,纤白的手指拢着秀发,松松地挽了个斜垂髻,露出雪白的一截颈项。
挽了发,她却坐在那里似是发呆,不知道想什么。
他觉得有些口渴,伸手撩了撩床纱,“阿凝,还不睡吗?”
顾凝忙起身,脱了鞋子上床,灯影里他敞着的夏衫内白皙紧致的肌肤有些灼目,她嗔了他一眼,然后跟他说明日去王家下帖子。
楚元祯蹙眉,淡淡道,“非要你去吗?”
顾凝笑了笑,“婆婆的意思,是我去,那就我去了。总不能这点事情也争执吧!”
楚元祯手挪到她腰上,没说话,只将她勾进怀里。
第二日顾凝照例跟楚元祯去老太太和孙氏房里晨省,之后便说去王家别院,要走的时候才发现楚元祯竟然一直跟着她,还有楚吟秋。
她诧异地问道:“三郎不去铺子吗?小姑这是要去哪里?”
楚吟秋撇了撇嘴角,“家里闷,我想出去透透气,恰好你要出门,同行也好!”
楚元祯说铺子今日无事,陪她们散散心也好,结果出行的时候,李桂明来找他,说有客人在铺子里等。他便嘱咐了车夫,跟顾凝她们告辞去了铺子。
马车一路去了王家别院,王夫人正在家里抄经书,少不得拽了顾凝说一通话,楚吟秋也规规矩矩地很是有礼,只是没看到王允修。
王夫人留她们吃了晌饭,然后答应一定赴约,还送了几样礼物让楚吟秋带回去。
且说楚元祯一路去了香铺,本来今日无约打算和顾凝出去走走散散心,她又被孙氏派去王家。李桂明见他绷着脸,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三少爷,陪着小心,说笑了两句,告诉楚元祯是王家二公子和董小姐拜访。
李桂明看着三少爷脸色缓和了些,心也轻轻地放了回去。
客人在香铺二楼雅间,熏了特制的冷香,窗子上挂着冰纱紫竹帘,冰镇酸梅汤氤氲着淡淡的白气,幽静而清爽。楚元祯大步入内,抱拳笑道:“二哥来也不打个招呼,怠慢之处多多见谅!”然后又跟董璧君见了礼。
寒暄了一会,楚元祯问道:“二位可是同来?”
不待王允修说话,董璧君笑道:“三郎取笑我么?我从天香阁来,二公子自别处来,怎么会同来呢!我们原本说好今日我来铺子取香,三郎倒是忘了不成?”
楚元祯微蹙眉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没记错,便说是两日后的事情,但董璧君说他记错了,他也不去辩解,笑了笑让丫头捧新的香品来。
楚家的香品除了市面上流通的,还有一大半都被达官贵人们预定了去,根本不会拿出来卖。虽然数量少,但是价格昂贵,跟摆在铺子里卖赚得只多不少。
等铺子里的丫头捧了香品来楚元祯便想跟王允修去外间喝茶说话,董璧君又叫住他,“怎么不见三少奶奶?”
楚元祯笑了笑,“家里也有事情要忙。”董璧君看了王允修一眼,没说话,然后又让楚元祯帮忙熏香,试试看。楚元祯只好让丫头帮她熏香,然后跟王允修说话。
王允修听椅子儿说起木匠的事情,觉得很是有趣,打算跟楚元祯合伙做,到时候在苏州也开一家,楚元祯沉吟之际,董璧君便笑着赞好点子,又问谁想起来的,她本也有此意,但是女人家家的不好抛头露面,若是他们肯合伙,那就加她一个。
王允修笑微微地看着楚元祯,“三郎不会舍不得我们一起发财吧!”
楚元祯扬了扬眉,淡淡道:“二哥未免看轻了我,财之所存,不过是为温饱,温饱足矣,还有何可吝惜呢!”王允修笑了笑,起身作揖,谢他慷慨。
董璧君起身盈盈笑道:“既然两位如此开心,不如我做东,找周管事作陪,你们畅饮一番,如何?”
晚饭后,顾凝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孙氏正沉着脸,似是在抱怨什么,见她进来便住了声。五夫人韦氏穿了一身翠蓝色衣裙,头上插着点翠金钗,笑着让顾凝坐。
顾凝一一问了安,在下首坐了,老太太问了问王夫人的事情,她一一回了。
孙氏道:“娘,王夫人要来,我们怎么也不能太寒碜不是。况且大爷也即将半百的人,花个百八十两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太太起眼看了看,一旁四夫人沐氏已经端了酸梅汤过来,一人一碗放在小几上,孙氏忙端起来递给婆婆。
韦氏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道:“就算老太太过寿,也不过是五六十两罢了,大嫂说的这百八十两……”
孙氏眼梢一跳,脸色就沉下来,这韦氏倒是跟李秀姐抱成团了,一个仗着老太太疼她说银子开销太多,要来回老太太,一个趁机凑热闹阴阳怪气说三道四的。
老太太看了顾凝一眼,“凝丫头素来是读书的,不如让她看看。”
孙氏忙道:“娘,这账单不在手头,她没掌过家,会看什么呀!”
韦氏反驳道:“嫂子,这你可说岔了,侄媳妇在娘家,虽然家业不大,可吃吃喝喝,柴米油盐,哪一样也是她管着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顾凝:“你不必拘束,来了这些日子,都是一家人。”
顾凝忙起身行礼,回道:“老太太,母亲、各位婶子,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媳妇不掌家,如今又不在市井走动,况且家里采办的定然是顶顶好的,媳妇可真没见识过,不好妄自评断。”
孙氏看了韦氏一眼,得意地扬了扬眉,韦氏哼了一声。
老太太笑了笑,“这事儿你婆婆其实也未必知道,都是下面的婆子置办。如今我让秀姐跟着帮帮手,我看丫头平日精神也好,不如跟你婆婆一起看看,也学着点。”
孙氏的脸便越发沉下来,就算以后自己不当家,可还有个大儿媳妇呢!不过又不敢明说,毕竟老太太也没直接让顾凝当家,况且老太太让顾凝或者韦氏当家,自己到时候也无可奈何!
等大家各自散了,孙氏少不得把顾凝叫去训诫一番,让她明白亲疏远近之礼,韦氏的挑拨离间之类。顾凝都一一听了,孙氏又抱怨了一番李秀姐多管闲事,便让顾凝回去休息。
顾凝回了院子,楚元祯竟还未还,问了问李婶,说向柔姑娘来递过话,她给老太太去拿香品的时候,三少爷让她捎个话,董小姐和王家二公子在香铺做客,要晚些时候回来。
顾凝没说什么,自己进屋沐浴,茗雨见她闷闷不乐,笑道,“姐姐,你担心什么?姑爷是去做正事儿呢!”顾凝沐浴后跟她说了一会话,做了点针线,把顾老爹和顾冲的冬衣都做好,又寻思着给楚元祯做件新袍子。
夜里楚元祯回来很晚,进了屋子发现顾凝竟然斜歪在榻上睡过去,绡薄的纱衣半掩半敞露出里面柔蓝色的小衣,胸口起伏着柔美的线条。
他上前给她脱了鞋子,抱着她去床上,顾凝立刻醒了,闻到一股酒香,便推了他一把,顾自朝里睡。楚元祯又去冲了凉,回来上了床,放下纱帐躺在她身侧翻身去抱她。顾凝往里让了让,“热死了,睡吧。”
听她语气不是很好,黑暗中他笑了笑,“他们又难为你了!”
顾凝没吱声。他便伸手去勾她,想对着她的脸说话,顾凝突然道:“这两天不是要忙吗?三少爷倒是闲情逸致,都这么晚了还舍得回来,香铺又不是没地方,留在那里也罢!”
楚元祯笑道:“二哥在,他难得要跟我喝酒,我能拒绝吗?”
顾凝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