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祯蹙眉,扶正了向柔,抬脚想进屋却被茗雨上前拦住。
茗雨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小姐不舒服要休息了。姑爷就是赶我们走,也不急在这一夜吧!”
楚元祯神情冷凝,眼底的悲痛浓稠得几乎要流出来,他静静地看了一瞬,淡淡地道,“茗雨,让开。”
茗雨瘪瘪嘴,突然哭起来,“你要是对姐姐不好,干嘛要娶她?你……”
楚元祯叹了口气,垂首看着她,目光深幽,用极低的声音道,“小雨滴,我们拉过勾的,我会用一生来爱她,保护她。永不违誓的,你不信我了吗?”
茗雨犹豫了一下,擦了擦眼泪,抬眼看着他,楚元祯深邃的黑眸坦诚着他的心怀,一如从前那般真挚热忱。那个偷偷地暗恋着顾凝的少年,用生命来爱的人这么多年似乎一直不曾远去。
她想了想,便退开。
楚元祯抬脚进了内室,打眼看了看,见顾凝脸颊浮肿,双目黯淡无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顾凝没看他,起身对茗香道,“走吧,去西小院。把大院子腾给当家夫人。”
经过楚元祯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阿凝,我要上京去,你暂且回历城好吗?”
顾凝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牢。
茗香抱着装有金银细软的箱子,冷冷地道,“姑爷,老爷子不是让您带姐姐上京的吗?”
楚元祯眉心紧蹙,没理她,依然看着顾凝,柔声道,“阿凝,你知道重孝期,我不可能如此。”
茗香还要说什么,茗雨立刻跑过来阻止她,拉着她往外走。
这时前院有人急匆匆过来找楚元祯,说大爷急找,楚元祯不耐地道,“让他们随意,家里的事情我不掺和!”
那人做了揖,笑道,“三少爷,办丧事家里的钱恐怕不够,得铺子里往家匀,掌柜们都说这事您做主,老爷让小的来叫您。老太爷已经停在大堂,灵堂也打起来,写了讣告报了丧。明儿一早,大家都来。要给老爷子沐浴含饭穿寿衣小殓,这都要大笔的开支。夫人说还得请高僧来做法事,给老太太屋里驱邪,去去家里的晦气,请哀乐班子,丧宾,哭丧子……哎呀,反正一大摊子事,您还是快去吧!”
顾凝挣开,转身走开,门口的向柔立刻跟上去安排。
西小院不是很大,没有南屋,院子里光秃秃的,原先一直放些杂物,大爷想让大儿子来住,老太爷不肯,只说以后有用处。
向柔拿了钥匙开门,大门吱呀刺耳,里面灰尘扑扑,开了正屋的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向柔忙摸出火折子点了角落一盏油灯,罩上破了个大洞的纸罩。
她柔柔的看着顾凝,福了福,“少奶奶,您千万别生气,别生少爷的气。他当真是为了您好。如果留在这里,您也知道,老爷子不在,几乎没人为您做主。就算谁克谁这事未必就有。可人家要是需要这个做文章,那就是真的。这事如果顶着,闹开了。反而对少奶奶更不好。少爷他要上京,不能在家里照顾您,自然是担心的。与其让您在这里担惊受怕的,不如先回去。”
顾凝向她道谢,看了一眼四周,都是些残破的家具,也没请她坐。
“外面那么忙,向柔姑娘还是先过去吧。”
向柔还想说什么,茗雨又火了,拖着她就往外走,丝毫不管顾凝阻止。
茗雨将向柔推出去,“砰”的一声,把大门关好。
顾凝来到院子,想骂她两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是她从没跟茗雨和茗香两个丫头红过脸,再者她根本没生茗雨的气。不过见茗雨这般不懂事,又不能不说,想了想还是算了。茗雨这丫头从小只要有人要欺负她,立刻由一只小白羊变成小母老虎,凶得很。
黎明前的时候黑漆漆只有院中廊下挂着的白纸灯笼发出惨惨的光,那白森森的光一直追着人的影子不离不弃,由长变短,由宽变窄。
院中家仆穿梭如织,一拨人撕扯白日喜庆的装饰,另一拨人立刻缚白纱挂白灯笼,还有人扯白幡,插在院中廊下和四角处。又有一拨人将院中为喜宴搭建的长棚全部拆毁,再以白麻包的竹竿搭起白棚,一时间白色灯影里,更是凄惨惨一片雪白。
因为客人还未来吊唁,夫人们都只换了素服,去了钗环,带了几个善哭的丫鬟婆子守在白色幔帐之外,后面便是老爷子的尸身。
大爷招呼了家里男人们按照丧礼的仪式各自分派了任务。他儿子楚元坤看了一眼,小声问,“爹,您身子骨不是很好,这些天为了老三的婚事又累得几夜没合眼,再熬几日,我怕你吃不消,还是我代您守灵吧!”
大爷横了儿子一眼,然后垂下眼,一副疲累不堪的样子,晃了晃脖子,“就算累死,该当我的事情,还是我的。你不用操这个心。”
三爷和弟弟楚长卿肩靠着肩倚在廊柱上,神情疲累憔悴不堪,突然他开口道,“大哥,守灵的事,这几日我在这里就好。”
老四楚长义点了点头,“还有我,大哥,大侄子说的不无道理,你要是再累出个好歹,这丧事谁主持?守灵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你只管吩咐一声。”
三爷看了一旁的五弟一眼,突然生气道,“老五,你神游什么?睡着了?”
五爷惊得啊了一声,三爷没由得一阵气,抬脚就踢他,“又想你那些破鹦鹉呢,你个闷头。”
五爷忙躲在四哥身后,看着大爷,“大哥,你看三哥,从小欺负我,如今我也快四十的人了。他还这样!”
大爷看了三弟一眼,“老三,你也改改那暴脾气。依我看兄弟们轮流着,老六回去歇歇吧,小孩子不经事,受不住打击。”
楚长卿眼珠子转了转,淡淡道,“我没经什么事,可不是不孝子。”
大爷拉下脸,哼了一声,三爷忙踢了楚长卿一脚,“小六子,你说什么混账话。”这时候孙氏在那边叫大爷过去,他瞪了六弟一眼走开。
五爷转了一圈,道,“二哥呢?”
三爷又要揍他,他忙躲在四爷后面告饶,“三哥,我没想我的鹦鹉。”
五夫人韦氏快步过来,瞅了三爷一眼,站在自己丈夫旁边斥责道,“你又丢人,就不能消停点。”
五爷作势要打她,韦氏脸颊红了红,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对三爷道,“三伯又欺负我们家老五。”
三爷扶着楚长卿的肩膀,“小六,你不去看看姨太太?”
楚长卿无精打采,“她陪着老太太呢。”
韦氏便问四爷,“四伯,当家这事是怎么定的?老爷子以前可一点口风都没露,看那样子,倒是想让三郎家的当呢!”
四爷往大爷那边瞅了一眼,“你小点声,老爷子没说,不是还有老太太吗?老太太留了话。”
她哼了一声,“老太太还昏着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时候三爷回头,“姨太太作证。况且家里有事,都是嫡长子做主。这也差不了。”
韦氏讥讽道,“那也要看有没有本事。再大的本事就会对着家里人耍可也没意思。新媳妇才过门,就给撵出去,算什么话?”
五爷胆怯地东瞅西瞅,拉着自己媳妇的衣角,急得使劲拉。
四爷脸色一变,忙打断韦氏,低声道,“快别说那个了。老太太最是信,要是再把她气出个好歹,可不得了。依我看,这事大嫂做的也不错,毕竟红白犯冲,让三郎家的去西院住也没什么不对。否则家里大办丧事呢,她一个新妇也不得劲。”
韦氏看了三爷一眼,哼了一声,走开。
前面的楚长卿回头瞄了瞄,对三哥道,“三哥,我听说大嫂要把三郎媳妇赶回娘家?”
三爷蹙眉,“你孩子家的,少管女人的事。有点出息。”
楚长卿撇撇嘴,“当我不知道。嫌三郎住了大院子,又怕以后三郎媳妇分那一份例钱……”
三爷斥道,“闭嘴。你个乳臭未干的,给我少说话。等你有了女人再说。”
楚长卿扬眉,“三哥,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呢?女人算什么啊?我--”
“啪”的一声,三爷在他脖颈子上拍了一巴掌,拖着他进了灵堂跪下,想着老爷子不在了,两人忍不住又哭起来。身后有人劝止也劝不住。
楚长卿哭累了,就跪在当下发呆,听得身后大嫂孙氏跟她儿媳妇宋氏在嘀咕。
宋氏问,“娘,老三真答应给钱了?”
孙氏低声道,“嗯,办丧事的钱,让我们从铺子里支。秦掌柜管账。”
“那敢情好!”宋氏又问,“娘,那三郎媳妇怎么办?就让她那么呆着?”
孙氏抬眼瞅了瞅,见六爷垂着头伤心地要昏过去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本想将她赶回娘家的,可一想不合适。而且听说这顾凝和她两个丫头做一手好针线活。跟那个王家二公子又暧昧不清。回去不是给我们家抹黑吗?让她住在那里,怎么着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宋氏点了点头,“娘就是睿智。不过听三郎的意思想赶她回家呢。估计三郎也不待见这么个寡妇。以前老爷子逼着他娶,他心里恨着呢。要不是她,老爷子能突然就去了。还连累我们家生意出问题,李大掌柜也突然暴毙?”
孙氏哼了一声,“这扫把星坏劲儿还真够大!不过三郎那里也说不准,你看他平日假模架势,谁知道他想什么?哪个能看透他的花花肠子?连罗家的老狐狸都说他再过几年必无人出其右呢!”
六爷浓眉紧锁,双拳死死地贴在自己的大腿上,浑身禁不住地打哆嗦。
宋氏又道,“我看三郎也不喜欢她,他心里说不定还惦记着林家二小姐呢。我听说董小姐可是绝色,跟那个一样,色艺双绝呢!”
孙氏冷哼,“呸!”
宋氏忙看了一眼六爷,见他没反应才松了口气。
孙氏捅了捅她,声音压得更低,“你没去看看老太太怎么样?这里我盯着,去吧。”
宋氏应了,起身,然后去跟大爷告退,去了后院。五夫人哼了一声,孙氏拿眼瞪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孙氏捂脸恸哭。哭了两嗓子,她跪得膝盖发麻,便站起来借故去吩咐事情。
六爷跟三爷说了两句,也站起来出去。
天蒙蒙亮起来,大院子不时传来一阵阵哭嚎声,在青幽幽的晨光里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顾凝站在院中呆立许久,茗雨知道劝她不住也只由着她,茗香说出去看看,只是这半日也没回来。
突然顾凝移步往外去,茗雨忙跟上,“姐姐,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