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凝上了炕坐在老太太旁边,寒暄了几句,问老太太近来身体饮食之类。
老太太笑道:“近来大好。晚上我喜欢清静,知道你怕闹腾,所以让他们都不要来,明日大家再见面亲近吧!”
顾凝连忙道了谢。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摸着她指腹的细细茧子,看了楚元祯一眼,嗔道:“你看你,让媳妇吃了这么多苦,这手都累得粗了!”
楚元祯陪着笑,“老太太,打还是罚,孙儿都认了!”
沐氏在下面笑道:“老太太,我看还是罚他赶紧为楚家添丁添口才对,有了孩子,阿凝那两年也就补回来了。”
老太太点着头,“这个好!”又问顾凝近来身体如何,现在已经回了家,要好好调养,今天秋冬之际,切莫再病了。顾凝一一应了。
几人说了一会闲话,老太太又问她:“可吃得惯家里的菜?”
顾凝点了点头。
沐氏向外看了看,奇怪道:“咦,柔丫头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看向楚元祯,他笑了笑:“今晚的菜有点咸了,阿凝吃不得那么多盐,我让她随便做个口味淡点的汤来,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回来。”
沐氏便让外面的婆子去小厨房看看,让向柔做了汤直接端到这里来就好。结果婆子回来说没看到向柔姑娘,老太太立刻把脸一沉,“这丫头向来懂事,今儿是怎么啦?”
沐氏笑道:“娘您莫着急,我这就去看看。”
沐氏走后,老太太又跟顾凝有说有笑,讲一些家里的趣事,又问她小院里缺什么东西,尽管跟婆婆提,让她给置办上。院子稍微有点小,不过没关系,过两年孩子多了把西头那边空着的林子伐了树木,再盖一座西院,也是很不错的。
顾凝安静地听着,待老太太问她这半年家里可好,父亲如何之类,也一一回了。
聊了一会,沐氏从外面进来,依然笑着,顾凝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却也装作不知,只陪了老太太说话。老太太打了个哈欠,眼皮酸涩,问沐氏什么时辰了。
沐氏下去瞧了瞧更漏,回来道:“已经两更末了,老太太要是困就休息吧,明日大家再一起热闹。”
顾凝便立刻起身告辞,老太太又叮嘱楚元祯别让顾凝觉得生疏,这两日就先不要去铺子,在家里好好陪陪她。楚元祯自然答应了,先下了炕,待丫头帮她穿好鞋便与她同告辞。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顾凝顿住脚步,望着楚元祯问道:“你干嘛说菜咸了?”她刚说完菜式还不错,吃得习惯,他就来拆台!
楚元祯无辜地摊了摊手,“要是你说习惯了,以后总是这般呢?”
顾凝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你了解你们家这些女人呢。”人家不过是给个下马威,说不得还有其他的心思,单是一顿菜根本没什么。
她微扬的眉梢在月光里有些朦胧,清亮的眸子却灵动非常,他心头一热,笑了笑,“我连自己的媳妇都不能全然了解,哪里是了解女人的?”
顾凝微微歪着头,淡笑着看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楚元祯咳嗽了一下,弯起小指擦了擦自己眉头,“天色不早了,我们去休息吧。”他握住顾凝微凉的手一同回了家。
西间摆放成当日洞房的模样,只不过房间小了许多,器具有些也被换过或者直接消失。老太爷亲自督做的那张拔步床并没有搬过来,而是一张普通的架子床,梳妆台也由三扇大屏换成了没扇的……
茗雨絮絮叨叨地点数着少了什么,被换了什么,只可惜不会写字,想记下来都不能,让顾凝帮忙。
茗雨让李婶打了冷热水给小夫妻二人沐浴,备好了手巾和顾凝衣物等一应物品便退去东间休息。
楚元祯的衣物早先由向柔收拾好了,放在新房的方角大柜里,顾凝四下里看了看,熟悉了一下物品的摆放,又给他拿了贴身衣物出来。
浴桶在大床的里侧,顾凝快速地洗了洗便上了床,帐顶已经挂上她们自制的熏香球,淡淡的白烟飘渺似无,氤氲着清雅的栀子花香。
楚元祯披着雪白的绢衣,露出大片沾满水滴的胸膛,摘下灯罩熄了灯,随手拂下纱帐便上了床。
顾凝一下下地摇着扇子,尽管已经很是亲密,楚元祯每次靠近还是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向柔好像不太对劲!”她想了想,找出一句话打破沉默。
楚元祯嗯了一声,脱了里衣躺下去,被他光裸的肌肤贴着,顾凝往里让了让,提醒道:“外面是水塘,夜里凉,你还是穿了衣服吧。”
他应了一声,抬起双手枕在头下,“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吧!”
顾凝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便道:“有点,不过估计明日更累。”明日要拜见大爷大夫人,他们可没沐氏那般随和好相与。
楚元祯知道她的意思,转身胳膊支着拖着头笑道,“怎么,害怕了?”
顾凝向他的方向斜了一眼,“如果换个身份,你这般嫁进来,倒是知道害不害怕了!”
虽然没有很严重的恋床症,可换了地方顾凝还是睡不踏实,特别自从跟楚元祯同床共枕之后,她就睡不□□稳,这夜便尤其厉害了。
耳边是他沉稳的呼吸声,顾凝慢慢地想着往事,从前世到今生,重生之初到现在的境况,每一步似乎从没刻意过更没有想要去争什么,只觉得如果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哪怕不再有爱情,实际也没什么吧。
可现在,沉寂已久的心……
她叹了口气又开始细细地思量楚家的这些个夫人少奶奶们,以往来过几次,也差不多都认了过来。大夫人孙氏如今做了当家人,看起来倒是稍微随和开明了些,见面也比以前客气。想来只要没有明确的利益冲突应该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只是不知道她们拿走了她的衣服家具,这些事情老太太是不是知道。
她心里也颇有顾虑,就拿今晚上的馊饭菜来说,如果她跟老太太直说或者开玩笑说那饭菜是馊的又能如何?老太太表面上定然会让人问一番,其结果呢,不过是哪个厨娘不得力,被责罚一顿。而饭菜到底是为何馊的,也未必就能真有个说法。反而让老太太以为她为人好生事,一来便让大家不安宁了。
还有这衣服家具的事情,自然也不能明里不乐意地去质问,不管能不能要回来,若是闹开了,老太太面子上不好看,如今能一大家子在一起,也是老太太约束着,面子自然比任何里子都重要。
她又开始想那几个夫人,婆婆孙氏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可五夫人韦氏却是老太太娘家嫂子那头的侄女,据说当年赵家对老爷子的生意帮衬良多,老太太对这个嫂子也很是敬重。说起来韦氏自比孙氏办事爽利,为人看着也直率,她也不是不能当家。只要孙氏有了什么把柄错处让老太太寒了心,这当家的权力也未必不能交给其他夫人。
楚家这种商人之家,本身就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发家的,在素日里也有意无意地会体现一下以能居上,否则老爷子也不会把生意交给楚元祯打理。老爷子也说过,让楚元祯管生意,算是得罪了全族人,只是若由他管,楚家生意能越来越兴盛,而交给大少爷很可能不出两年便败坏干净。为着这层考虑,老爷子也一直坚持,好在虽然最初一意孤行,后来老太太也是同意的。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前世就很不爱与人打交道,这一世小时候还寻思着做人要放开不能孤僻,自被婚嫁之事寒了心也就淡了与人交际的心思,如今被逼着和一大群人周旋,若是好的,大家融融洽洽的,那是福气,若是勾心斗角,可就说不准如何了。
想了一会这个,又开始牵挂老爹在家如何,顾冲的亲事怎么办,茗雨茗香以后如何,越想事情越多,却又睡意全无。
突然腰上一紧,被楚元祯勾进怀里,他贴着她耳底轻声道:“怎么还不睡?想什么呢?”
顾凝想躲开一点,他却欺身吻上来,含住了她的耳垂,让她顿时半边身子麻了,“刚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快睡吧。”她歪了头,躲开他的唇舌,却被他吮住了颈项,轻吮啃啮,激起一阵阵酥麻。
她推他的胸膛,“睡吧,很晚了!”
楚元祯环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更紧地贴着自己,低声道:“那你还想什么呢?在我的怀里这般胡思乱想?有什么担心说与我听,也好跟你一起想。”
顾凝嗤了一声,“女人的事情,你怎么想?你还能让我天天呆在你怀里,不与你的母亲婶娘嫂子们打交道不成?”
楚元祯轻快地笑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要是你想我自然愿意,就怕你又臊得怪我!”他自然知道她的担心,说起来这些事情自己还真不好插手,女人是芳香也是毒气,让他有时候避之不及。
只不过以后大家要日日混在一起的,他总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女人,还要得意洋洋地炫耀什么。
家里丢了的东西,顾凝初来乍到,自然没法出口,这事他也不想就这样拉倒。当然需要既不伤体面,又能把东西拿回来,还要让她们以后别那么嚣张,这是最重要的。
为了自己小家能以后相处融洽,他只能让自己违背一次原则,去跟那些女人斗斗心计!
“这两日我陪你在家,过几日你陪我去铺子,行吗?”
他的手滑进她的睡裙下摆,顾凝忙按住他的手,“那现在睡觉行吗?”
他笑了笑,“行,只要你别胡思乱想。”
在他怀里,没一刻便睡过去,楚元祯感觉她胸腔平稳地起起伏伏,才松了口气,这样真实而丰盈的幸福,努力了多久,挣扎了多少才得来?
第二日顾凝很早便醒过来,楚元祯已经不在床上,茗雨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洗漱用品,见她睁开眼笑着走上前,“姐姐,睡得不好呀!”
顾凝揉了揉眼睛,“肿得厉害吗?”
茗雨摇摇头,“没,但是眼底有点青!”
顾凝皮肤细白,睡不好的时候很容易眼底青黑,向来骗不得人。
她起了床,穿衣洗漱,又梳头抹了点胭脂,让脸色好看一点。
等收拾利索的时候楚元祯用手巾擦着手走进来,笑道:“这么早就热起来。今年看上去又是个酷夏。”
茗雨又去绞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接过他手里的拿去洗了洗,道:“姑爷,我们院子里连棵树也没有,那夏天岂不是要热死?”
楚元祯把手巾搁在桌上,走到顾凝身后双手扶在椅背上,俯身笑微微地看着镜中安静的容颜,尾指擦了擦她的眉梢,顾凝知道他的意思,便拿起眉黛轻轻地画了画。
楚元祯道:“院子也不小,回头我让人把东间窗外廊子下挖个小池子,养上睡莲,再买几尾锦鲤,堆一座小山,这样东厢做书房,北面开一个月洞门,风一吹也凉快得很。到时候东西耳房也不必盖了,连同南边的一小片都辟成花园,你们想种花种菜都行。”
茗雨欢喜地跟顾凝道:“姐姐,这样挺好,你不是一直想种一架紫藤的吗?南墙那里爬满蔷薇,东边种紫藤,西边种点其他的,现在也还不晚,回头我上街去看看能不能买几包种子,再找个花农买一架紫藤回来。”
顾凝画完了眉梢,侧着头冲亮光的地方照了照镜子,楚元祯抬手勾起她的下颌看了看点了点头,夸了一句不错。
顾凝乜斜了他一眼,起身,把落下的头发捡了捡对茗雨道:“别弄什么紫藤了,爬一家葡萄吧,自己也能吃。那边种一点金银花、野菊花、茉莉花之类,晒干了泡茶喝。”
这时候李婶来回话说老太太让他们去那边吃早饭,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楚元祯打发她去了,便领着顾凝在院子里看看。院子里没有花草树木,夏日肯定会热,但是院内有树又会拥挤,便说在墙外栽几棵梧桐树、皂角、香樟之类,虫子少树冠大,有个几年就能遮阴了。顾凝觉得甚好,对于楚元祯提议把院墙往后垒出去,然后植一丛湘妃竹,再把厅堂开个后窗的提议很是欣赏。这样想必夏日会凉快许多。
两人边走边指指点点地规划,突然外面冲进一人,衣衫不整的,噗通一声大力地跪在顾凝跟前,“少奶奶,求您救救我吧!”
顾凝诧异地看着她,仔细辨认了半日才敢确定是向柔,一夜不见,她脸色憔悴蜡黄,一双妙目肿得像核桃一样,跪在刚硬的青石板地上,嘤嘤啜泣,楚楚可怜。
顾凝忙上前扶她,向柔只是哭泣,一个劲地求顾凝救她。顾凝无法只得看向楚元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