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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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鑫五年六月初二,越州城天光刚亮,城南偏门刚开,便有一辆中等人家装点的青釉酸枝木马车不紧不慢的出了城门,往南而去。

越州大营提督军务府衙堂上,有城防门将回报:“禀提督大人,苏小姐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随行一共三位仆从,一位妇人。”

手持文案的凌风铎顿了下,眼皮儿不抬,嗯了一声挥手:“下去吧!”

“末将告退!”小将抱拳而去。

这堂上顿时冷清了几分。

那高靠背的官帽椅后一副吊睛白虎下山图镶刻在硕大一方榉木墙上,衬着前面这位一身细鳞纹玄色明光甲胄的提督大人威若猛兽,凛然不羁。

从那方大墙侧后方探出双手来,丝柔白皙,柔软无骨,搭着门板子发出一声轻笑,骤然打破一室的严谨,轻佻而曼妙。

“提督大人可是在遗憾,舍不得你那位娇夫人么?”

凌风铎目光随着这笑一冷,未语。

对方倒也不在意,芊芊袅袅的漫步而出,随意的靠近一身冷硬的凌风铎,伸出纤纤食指似有若无的拂过他的胸膛,在那胸口的护胸镜前流连:“世子爷,曼儿长那么大,倒是第一次看到你对人这般上心,你可知京城里头多少女子为这事吃味?”

凌风铎一把攥住那不老实的手,不客气的摔开:“爷高兴做什么事,由你管得着么?这什么地方,规矩些别给孤岚丢脸!”

薛凝曼漫不经心的摸了摸那刚被握住的手,媚眼儿如丝在凌风铎身上踯躅,不由越看越身热,眼中几欲滴出水来。

咬着下唇忍住那脱口的□□,内心的翻滚因为好不容易接近了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而波澜壮阔。

那魅惑绝艳的脸,冷酷邪佞的眼,修长有力的手,结实宽阔的胸,若能得以在这样狂放不羁的男人身下承欢,该是如何的令人战栗的愉悦。

京城里多少闺中人为之心碎的男人,为博他一点的青睐,多少飞蛾扑火般得不惜自伤。

她比那些愚蠢的人,多了的,是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头脑。

多少日梦寐以求,如今终于让她等到了,就在眼前,矜持再也把持不住。

“世子爷!”她什么也懒得装,一径扑过去抱住凌风铎:“爷爷,你让曼儿跟着你吧,那苏家,深宅大院的奴家活不下去了,只要你肯要奴家,你要什么,奴家都会帮着你的,好不好?”

凌风铎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要往外扯,薛凝曼死死搂住不肯放手,仰着头,绝美的面庞凄美而缠绵:“别,爷,奴家为你死也甘愿,那小丫头懂什么,不过让您图个新鲜,她满足不了您的,让奴家服侍您吧!”说着那双手泥鳅一般滑向他身下,要去撩拨他的欲望。

凌风铎一把钳住那只手,冰凛凛的眼中波澜不兴,薄紫的唇却抹过一缕似有若无的笑,使得那俊美的脸格外冷魅:“真是死也甘愿么?”

叮!马车摇晃了一下,刚提着细腰提壶斟茶的初夏不小心撞了下手里的茶盏,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过分的车厢里头分外刺耳。

一直守候在沉睡着的母亲身边的沉香一路安静沉默,也看不出那无表情的脸上有什么心思,只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所有人都知道沉香心情定然不妙。

那一日薛氏旧疾复发,院子里事,被这冲淡了几分,只是院子里服侍的人都看出来,俩位主子闹情绪着呢。

相敬如冰。

本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过了几日,薛氏病情有所稳定,那一日凌风铎来探望后拉下了公文在屋内,沉香看着了便给送过去,不曾想,偏就撞见凌风铎身边依着位美若仙子的女人,那女子正给凌风铎整理衣领。

当下沉香便脸色一沉,扭头便走。

世子后来几日亦没有再入过这四合小院。

昨日沉香便吩咐让收拾行装,带着有病在身的薛氏准备回苏家养病。

这些日子侍候着沉香的几个人都知道这小主子情绪不好,懒言沉默,本来就安静的气氛多了几分肃穆,大家伙都不敢说话,分外寂静。

这一下轻响仿佛惊扰了入定般得沉香,她瞄了眼初夏,后者手一颤,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小姐,奴婢……”

话尤未了,外头nn响起一阵马蹄声,隔着雕花格子车窗,外头有人唤道:“苏姑娘?”

“蒋公子!”笑蓝在外头唤了一声,然后马车一停,车帘掀开来,笑蓝道:“姑娘,是蒋家公子要见您!”

“到哪儿了?”沉香问。

“前头就是福广客栈,就在这歇息一晚不?”

沉香嗯了声,作势要起,初夏忙伸手去扶,借着她的力,沉香挽着裙角下了马车。

一旁看到蒋成风,淡淡招呼:“蒋公子!”

后者打量了下她,看看她身后,笑道:“我收到你的信,便一路过来,老夫人可好?”

“费心了,这几日喘得厉害总是卧不倒,得靠着药,这会子药性刚起,还睡着!”沉香道。

嗯,蒋成风点点头,和众人一起走近客栈,招呼人一起将薛氏从马车里抬出来,安置到房间里头。

看着跟随着的三个丫头出去忙活,客房里只剩下昏睡着的薛氏,蒋成风才露出一抹淡笑,一边坐在薛氏床边,一边随口对帮着他拿出薛氏的手臂来给他搭脉的沉香道:“逸庐巴巴的百里加急让我赶过来,如今我这堂堂工部侍郎的独子可是你母女二人的御用大夫了,可怜我也算堂堂名医,却得这般奔波,奈何啊!”

沉香支着胳膊看着薛氏,不冷不热道:“有劳有劳!”

蒋成风见沉香似乎不怎么高兴,正要说什么,却见沉香道:“如何?”

指的是薛氏,蒋成风凝神半响:“不妨,只是急火攻心,心火灼肺,血不归经罢了,调理几日便好,别让她再受刺激,放宽些心思才好!”

沉香默然,蒋成风在一旁瞅瞅她,道:“你放心,我答应了逸庐,会一路陪着你们,老夫人这病乃是急症,来得快,去的也不会慢,有我在,保她康复!”

沉香依然恹恹,却抚摸着手腕上的一截木色的珠子,隐隐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不经意的散发出来。

“哟,迦南香珠,这可是贡品,前些日子有人巴巴去大普济寺请当朝国师给开了光的,一大一小两串呢,这串小的,不知那串大的呢?”蒋成风似笑非笑道。

沉香瞥了眼,垂眸不语,蒋成风思量了会儿,笑道:“你这样子,不明白的真以为闹别扭呢!”

沉香看看他,蒋成风眉一挑:“唔?真不高心?不会吧,为什么?薛凝曼?”

他虽不知全貌,却知内里,要说起来,那女人怕是不知道,她如今的处境,有不少还是沉香一手策划的。

比如说薛家如今在京城的度日如年,诚如凌风铎说,沉香曾经说过一句话,打击对手最好的办法,不一定是正面的攻击,有时候迂回侧击,骚扰疲惫,最是打击人心。

薛凝曼最爱羽毛,薛家是她的依仗,没了薛家,就没了她薛凝曼的屏障,凌风铎就是在这个方针指导下玩弄薛凝曼于鼓掌间的。

宅院里头的别扭,不过是一场给有心人看的戏,戏很成功,鱼上钩了,薛凝曼如今焦头烂额,逮着那么好机会岂会放过,凌风铎就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只不过这稻草有毒罢了。

接下来是凌风铎的活,沉香很清楚,又为何烦恼呢?

“怎么了,可以和在下说说么?”蒋成风挺欣赏沉香,能制服凌风铎这头不受约束的猛兽,实在是天才,更何况,还有那位可怕的夫人。

几十年恩怨,不费吹灰之力。

沉香看着薛氏,幽幽然道:“只是觉着,世事无常,很多事,再筹划得周详,也有缺漏,像是这件事,我虽知道不过是场戏,可是娘被牵累进来,却是意料不到的,如今她这样,实在是我的过失!”

蒋成风轻叹:“唉,总是难免有意外,你别想太多,老夫人能撑得住的,不是还有个孩子在么,总是个念想。”

沉香摇头:“我不是自责,只是在想,诚如你所说,总有意外,战场之上,更是瞬息万变,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一场仗,能顺利么?”

蒋成风哑然,这女孩子透彻敏锐,实乃少有,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凌风铎才想用这个方法,将她送往安全之处。

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呢?

凌风铎给自己的任务是必须保证沉香母女安全,原本那苏家有薛凝曼在他自然不放心,所以干脆连薛氏都给接出来了,如今这薛凝曼给引到了他那儿,却让他身边成了险地,苏家有老夫人镇守薛凝曼再大能耐也倒腾不出什么,故而还是送回苏家安全的多。

只是沉香又岂是肯轻易妥协的主?

那一双通彻的眼,迥然而晶莹,如一汪碧水,盈盈脉脉间,令人有几分恻隐,却也有几分不忍。

忙挪开眼去,看着一旁青纱帐上的铜勾流苏,道:“世间事,既无定数,阴阳化生,此消彼长,你放心,周易通术,我略懂一二,如今我们乃是蓄势而动,阴极化阳,即有挫难,也能逢凶化吉的。”

沉香闻言眼神动了动,略弯起嘴角:“那便借你吉言吧!”

蒋成风不由又瞧了眼沉香,后者那一抹没敛去的笑意味深远,妩媚若狐,让他一震,心中几分忐忑,仿佛落了什么口实。

不由几分内牛,这一对,都挺能算计他的,只怨自己实在,全无招架之力。

沉香看蒋成风那苦笑的表情,又笑了笑。

蒋成风所料未必全对,沉香不是不明白凌风铎的安排,也明白如今情势,凌风铎为她好,她也不是不领情,她也对凌风铎有足够的信心,这场对海寇的战争,该予以的帮助她也倾囊所有,以凌风铎的悟性,战争并无需她担心。

只不过,理智与情感,向来有一种本性的冲突,知道薛凝曼此刻在凌风铎那儿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又发作不得,憋了几日,蒋成风正好撞上来。

老实如他,确然让她寻着一些发泄的机会。

所以说,蒋成风那点冤枉,并不是枉测。

“沉香?”昏睡了好一会的薛氏悠悠醒过来,含糊的喊了一声。

“娘?你醒了?可有觉着舒服些了?”沉香面上恢复了常态,口吻神态,全然是个普通的孩子。

蒋成风一旁看着,不由叹为观止,这脸变化的,可比凌风铎差不了几分。

“虎子呢,他在么?”自那一日后为了避免她情绪激动,都用药催眠着薛氏,一直昏昏沉沉的,所以也不知天日,更不知道身在何处。

沉香捂着薛氏的手,道:“娘,咱们这是在回苏家的路上,小虎哥他,他在水路兵营,不能离开,您要有什么话,回头我给写封信让人带去行么?”

薛氏浑浊的眼神终于恢复几分清明,幽幽然长叹一声,望着帐子顶,半晌道:“罢了,这孩子,唉,香儿啊,娘想去村子里头看一眼,行不?”

沉香闻言和蒋成风互相看了一眼,蒋成风接口道:“老夫人,您这病,得静养劳累不得,以在下看来,还是先回苏府调理一番,等能走动了再去也不迟啊!”

薛氏眼珠子动了动,看向蒋成风:“您是?”

“哦,在下蒋成风,乃是位行医的,奉安王世子之命给老夫人看病,您老这是忧虑思重,肝脾不顺,需得好生调理才是!”

“有劳大夫了!”薛氏柔声道,却又转向沉香,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悲哀:“你哥,和你嫂子他们?”

沉香默然,薛氏眼中的悲痛更重,闭上眼长叹:“曲大哥,妾身对不起你呀!”

沉香取过丝帕掖了掖她眼角的泪珠,劝:“娘,您别多想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太平还等着您抚养呢!”

小太平是曲磊柳雪儿遗子的名字,是曲大牛生前定下的。

薛氏颦眉,语气依然哽咽:“我这辈子,对得起他人,唯独对不起大牛兄弟,不仅没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连他的家都没保住,沉香,你让娘去看看好不好,怎么的,也得给孩子们起个坟头入土啊!”

沉香默默看着薛氏流了擦,擦了又流的眼泪,半晌,抱住她身子低头附在她胸口,低声道:“娘,别难过了,咱们这就回家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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