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冷冷看着地上匍匐的老人,瞥了眼在她出手的同时,已经转到了老夫人身后的笑蓝。
她尚维持着劈手的姿势。
那一下子配合的完美,饶是老人精明,也未必知道,自己不是被刀子捅了,不过是被劈晕的。
沉香弯下腰,伸手将那胸口的刀子拔下来,刀尖一寸处染了点血渍而已。
胸下第五肋间,筋膜略厚,旁开一寸,却是致命心口。
一寸之间,生死一线。
如今,不过是一个骗人大脑的小把戏,疼是因为这个地方皮薄神经多,感觉敏锐,老夫人再精明,绝对不知道这一处玄机,怕是心理上真以为一刀毙命了。
不过话说回来,心里上的死亡认知有时候也真能杀人于无形。
沉香漠然用袖口抹了抹刀尖的血,看向笑蓝:“外头准备的如何了?”
笑蓝点点头:“差不多了!”
“那便照着我前头说过的布置吧,让人带消息给蒋公子了没?”
“公子差不多该到了。”
沉香闻言点点头,再无言语。
一旁笑蓝却频频偷瞧几眼沉香,欲言又止。
沉香注意到了,淡淡道:“有话便问吧,我不是世子,没那么多规矩。”
笑蓝脸一红,不过还是道:“姑娘,这真能行么?”
沉香微笑:“行不行,试过不就知道了?”
笑蓝识趣的闭了嘴。
暮色最终掩盖最后一缕斜阳,所有的一切,如同老人屋子里一样变成同等的黑暗,而这种大自然的暗,比人为的,更加真实,更具有毁灭性和欺骗性。
森森然一片的世界里,恶鬼狰狞,饿殍凄切,沙砾的地面赤红一片,不远处还有明晃晃闪过又被烟雾萦绕一片的红光,每一道霹雳,沉闷,却又晃得人心惊肉跳。
这四周的一切,仿若是炼狱洞府,绝非人世。
老贵妃醒过来那一刻,瞪着眼前飘过的一缕孤魂,再看几个目不斜视走过去赤身裸体拴着铁索头大肚鼓,四肢细长的非人生物,下一刻,终究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不待她张口,走过来一个面门狰狞的牛头,对着一旁阴测测的道:“怎么有个漏网的野鬼?老二,又偷跑人间买酒了吧!”
一旁狰狞着青色的脸的马面呸了声:“少给我栽赃,怕是你自己又迷了路,快快快,看看这是哪路的疏漏该往哪儿送往哪儿送,回头还得去八府阎罗那儿领饿鬼下血池呢!”
“哟,正好!”马面翻翻手里头的本子,道:“这个弑夫弃子,乱天下三年零九月,使得十八府共计三万八千新鬼诞生,其罪与今日另一位天罡血子冲煞星一道,入血池受罚,堪堪是这时辰,走吧,提了一起去。”
说完不由分说就扯老人的手臂,力气奇大,老夫人几乎是被吊在半空里头走的。
那边厢另一个兽头的家伙正用铁链子拴着个佝偻着的身影过来,一边招呼:“马面兄,今日一起哦?”
“正是正是!”
离得近了几分,那老夫人用眼一瞥那个影子,不由一惊,明晃晃的袍子下是一具枯瘦的干尸,那袍子有几分眼熟,多少年的岁月过去,那金黄的袍子上曾经绣着的那些熟悉的十二纹章格外点醒了她的记忆。
“哟,这是那个冲煞星么?本是天罡血子的无影身,染了主人血性在人间十八年喋血,据说还做了人间二十几年人主啊,可了不得呢!”
“可不是,天罡真君可为这个恼怒极了,若不是这个孽障,他那少子早得仙身了,这回可得生生在十八府轮回受苦一百二十年方可化解戾气,老君说,那后来的乱世天象,也是这子造的因果呢!”
“咦,真的?那不就是我手里这鬼前世的孽缘,呵呵,到了地府这儿,也有这般缘分,显见得司命天君那本子越写越离谱了!”马面听言抖了抖手里头的老夫人,笑得有几分阴森。
老夫人本是任由人举着不动,闻言眼睛突然一睁,盯着那另一个兽头鬼差里的干尸,好半晌突然哇哇叫了起来,拼命挣扎着拉扯揪住自己的鬼差手臂,一边扯了沙哑的嗓子叫唤:“陛下,可是陛下?”
那鬼差臂力惊人,扯之不动,老夫人急了,一张口咬过去,马面一声惨叫挥手将她甩了出去,骂道:“好乖戾的鬼,怪不得人世间那般造孽,一会下血池看你还猖狂!”
老夫人根本不在意,连滚带爬的往那兽头鬼差爬,揪住了黄橙橙的袍子嘶喊:“是你不是?你可记得我,我是凤儿啊,风儿,你的凤儿!”
兽头鬼差没动弹,倒是那干尸般得枯魂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朝着老夫人瞥了瞥,破风箱般得声音开口:“凤儿?凤儿?”
“对,对对,是我是我!”老夫人很兴奋,频频点头。
“凤儿?”对方还是疑惑,最后抱住了脑袋突然乱扭:“谁是凤儿?谁?那个杀千刀得女人?恶毒的婆娘,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干尸激动的挣开鬼差的钳制,扑过去掐住老夫人的脖子,诅咒:“你个狠毒的女人,我给你宠爱,给你江山,给你富贵一切,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连我们的孩子也不放过,你是什么心肠,阎王说老子血性难训,我看你比我狠,风儿也是你的血肉,你忍心么,你怎么那么忍心!”
老夫人拼命的挣扎,尖利的手指掰开些许掐住的手,喉咙里头咕咕作响,半晌发出一丝丝声息:“不是的,不是!”
干尸突然放开手,用一种悲凉的口吻道:“你要朕的江山朕给你,你要朕的命,朕也给你,为什么,唯独求你放过稚儿,他何其无辜,你凭什么这般狠毒,风儿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要逼他死的那么惨!”
老夫人瞪大了一双眼,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我不想,不想,不,不,不,风儿不会死的,不会的,鬼差大哥,你告诉我,我的儿子不会死的对不对,他是个魔鬼,魔鬼,我教出来的魔鬼,哈哈,谁杀得了他!”
被她拽住的鬼差冷漠的看着她,冷冷道:“夫人已经死了,前世已了,何必再问?都是一样要下着十八府里轮回受苦的,哪个死法都逃不过!”
老夫人发了疯般摇头:“不会的,不会,我的风儿不会死,他有我的血,有我在,他不会死!”
不远处阴暗高地上,一直看着这出闹剧的蒋成风忍不住低声对沉香道:“这帮小子真有才,沉香,那什么煞星真君的都你想出来的?怎么都没听说过?”
沉香弯了下嘴角,无语。
其实自己也就不过随意点播几下,这几个却愣是给瞎掰出那么许多来,看着几个演得那叫一个投入,想来,这么些年看守着这个老女人还真是憋屈的有些变态了。
要不说这世子家卫也忒有才了些,自己做的简单陈述,大致立了个框架,几个时辰便弄起了这阴森森的鬼地方,虽然破绽不少,可惜那场中人几分惧怕几分心虚,倒也没看出真相来。
也许她本来就不堪一击。
“不过,你确定行得通么?这女人就是个疯子,瞧她那样,能有几分真话?”
沉香一直默默看着,闻言嘴角一弯:“也许,你不觉着有些门道了么?”
蒋成风看看沉香,暗夜里头这女孩子纹丝不动站着,有种你不注意,察觉不出声息的味道,人都道,女大十八变,这隔着也有几月不见,确然是长大了许多。
不过,心思,可是更难猜了几分。
旁观者请,早多日他便看出逸庐对沉香之独特,现在看来,自己那对双鱼玉佩显然升值了不少。
若然真能成了,解了自己这么些年的困厄救逸庐那条命,那赢回来的钱,他倒是愿意全数舍给大普济寺去还愿。
沉香微微歪了下头,努努嘴:“大戏上了,你可听仔细了,我对那些东西不懂!”
蒋成风顿时提了提神,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
只见又一个扮成鬼差的拖着披着凌风铎外貌身材有几分相像的人来,走近那老夫人,又道:“嘿,我说这地府里头今日怎么煞气那么重,感情三大煞星聚头不成,兄弟们,弟弟我这手里头的鬼不就是这老鬼人身时的那个儿子,瞧着一家子,快把咱地府十八重地狱半数冤魂殿给填满咯!”
那鬼差手里头的鬼魂披散着一头乱发,兀自奋力挣扎,鬼差话音刚落,手里头一滑,被挣脱开去,朝着老夫人扑过去,露出一抹青面獠牙的摸样撕扯着嗓子冲老人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娘,你就那么恨,恨儿子到死么?”
呵呵呵,他突然颤颠颠的笑,吐出一口血:“娘,儿子死的好痛苦,好痛苦哇,娘,你看看,这是儿得心肝肺,都是血,儿子好疼,娘,你好狠心!”
老夫人先是惶然,然而露出一抹绝望一般的痛楚,整张斑斑的老脸狰狞扭曲,披头散发的乱摇头:“不,不会的,风儿,你不该死,我教了那么多年,教你不信任何人,只要你什么人都不信,只要你够冷心冷肺,你就可以活下去的!”
“你怎么那么蠢,怎么那么笨,你为什么要去娶那个女人,这天下,女人都是毒,都是毒啊!”
“不,娘,你才是儿得毒,你给我的毒才是最可怕的,你告诉我,儿该怎么才能不痛,不痛,告诉我啊,儿子好痛好痛!”
那扮成凌风铎的鬼怪扭曲着身体哀嚎,若非是为了正事,蒋成风差点要笑出来,只是又十分紧张的听着,深怕漏过了什么重要的话。
老夫人眼色呆滞了会儿,看着在面前的鬼魂,旁边扮演□□的看着不放心,赶紧上来再加一把火,幽幽来了一句:“凤儿,你放过我们的儿子吧,所谓冤冤相报,朕命已经给你了,求你放过他吧!”
“我没,我没想害风儿的,没有!”老夫人果然激动起来,摇头:“我为什么活着,不就是为了风儿么?只要有我在,风儿就有希望,能救他命的,只有我的命,我养着自己这条命这么些年,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咱们的风儿么?陛下,难为你等这么些年,妾身一直想去找你,只是没什么面目而已,守着这条残命,也是守着风儿,图的是日后还有理由去见您,如今看来,我们得儿子很好,终究无需妾身再多虑了!”
最后一句话,老夫人那激动不已的面目突然渐渐沉寂下来,神情淡然,露出几许嘲讽,朝着远远的方向冷冷道:“你们主子的命若不用老身养血蛊十八年的心头血化炼,绝无法解除,既然明白了,便来取我老婆子的命吧!”
这句话一出,所有演的热火朝天的家伙们面面相觑,顿时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