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的船以江涛宁所在的这艘船为中心,随行大约在沿途聚集了十几艘大小不等的船只,然后沿着清河南路海岸线,开始一路向南。
自那一晚后,沉香在船舱便再没看到过江涛宁,也没能够再出舱门,虽然江涛宁没刻意安排看守,但是来往频繁的海寇充斥整条船舷,舱道,沉香识时务的没踏出门,面对这么一群禽兽,她懂得这种无声的威胁。
这一路行进又数十日,这一群为数近百的海寇一路烧杀劫掠,正如蝗虫一般,每经过一处沿海村落或城邦,就发动猛烈进攻,这些船只上所带的武器和火药力量之大,前所未闻,所以,他们的烧杀能力,也比以往听说过的要可怕的多。
借由玄窗,沉香每次都可以看到密集的炮火下,那些建筑在海防线上的城墙如同泥沙瓦砾,土崩瓦解。
而这批人也极有组织性,开炮消灭城防有生力量后,大批杀红眼的海寇一路披靡,极快的烧杀后又很快退回来,上船离开。
行动力和协调性非常严密,使得一路来,沿防的大宣水军似乎从来没能够追的上或则对抗的了的。
大多数这些人也并没有和大的城防部队硬碰硬,挑的都是弱势的,更多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小村落,一批批俘虏被压上船,然后总会有小船再压着满载而走,空船而回。
这些船只都是不大的杉木船,极具灵活性,可以说,杀伤力极大,也极其狡猾。
沉香所在的这艘船大概是所有船只中的指挥,所以每次都是离得较远,江涛宁没再带沉香上岸,沉香也只能远远看到几次炮袭,以及附近几艘船上海寇的叫嚣。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达了一个四悬空孤的岛,附近是苍茫的大海,只有不远处看得见几处浮出海面的礁石和极小的没有人烟的岛屿。
沉香从略显摇晃的船舱看到那片岛屿,舱门被人打开,许久不见的江涛宁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小姑娘这些日子可还好么?”江涛宁面上依然那般温和,打量一番沉香,笑问。
沉香默然点点头。
江涛宁似乎心情不错,笑眯眯伸手摸了下沉香头顶:“来,这几日闷到了吧,在下带你四下看看,不过可要跟紧了,丢了可容易保不住小命!”
沉香看了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江涛宁,对方有礼的伸出一臂做了个请式,她站起身,乖乖跟上。
江涛宁一手握着把折扇,慢悠悠走在她身侧,随手敲着扇柄,一边领着沉香出了舱门,踏上了几日不见的陆地。
不远处很是热闹,可以说沉香第一次看到一个海寇集中的根据地,这个岛屿的码头修筑的很有些工程,沿途停靠了非常多的船只,熙熙攘攘的,乍一看还有些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海盗窝。
这些人里头可以一眼看出不是大宣人特色的一群东洋海寇,人数上来说,并没有整个这个岛屿上的人多,因为大部分海寇还是大宣本地的一些地痞无赖,只是那些配着刀,扎着扁平头,颇有些秦兵马俑造型的脑袋加上特有的大裤衩木屐,以及一身戾气,看起来真正不是一群好杀嗜血的人。
四周噪杂的很,这是一个没有法纪的地方,三教九流聚集,码头口列着一长溜做买卖的,只是胡乱搭着个草棚子,当垆买酒,有不少胡女,扮相妖魅,当路调笑。下了船的人不少已经被吆喝声给招呼过去,
还有一些磨刀铁器店,有一些胭脂水粉店,形形□□,却也琳琅满目货色不少。
江涛宁领着沉香慢悠悠沿着码头走到一处挂着不少异域味道布匹香料的店口,里头一个长相猥琐的老头一见,探出瓢葫芦一般的光脑袋一笑,露出一口缺了一半的大黄牙:“哎哟,大先生喏,回来啦,这一趟可出去够久的!”
江涛宁朝他点点头,那老头又道:“大先生喏,你看好久不来,我这又到了些西洋货色哈,要不要看些去?”
江涛宁不搭理他,却对着沉香道:“你看看有喜欢的没?别看这店不怎么漂亮,里头倒是有些稀罕物件,都是来往西图海的商船上得的!”
老头这才把注意力转向沉香,浑浊的眼珠子里透出一缕诧异:“咦,先生怎么会带个小姑娘来?哟,长得可俊俏了,啧啧,这衣衫,不是您给小香儿准备的么?哎哟,要是她还在,也有这么大了吧。”
江涛宁看了眼那老头,老头瑟缩了下脑袋,笑脸似乎有些绷不住的颤了颤:“大先生莫怪,我老头子嘴臭哈,不过这姑娘还真有些小香儿味道呢,先生哪儿找来的?”
江涛宁冷淡得道:“率裁矗涯愕募业啄贸隼纯矗倌谜庑┟琶嫱嬉夂耍
老头干瘦的面颊笑得直打褶子:“唉,您老来哪里敢糊弄您,有有有,有好东西,您等等!”
说着他一缩脑袋在堆积如山的棚子里翻了翻,掏出个金色漆突雕花纹的盒子来,洁白的瓷器面镶嵌着纯金色古老的精细图纹,捧在那双黄老的手上极其醒目。
打开来是一块鲜红色绒布,镶嵌摆放着一个小挂表,鎏金刻面,雕刻着天使羽翼图案。
看上去做工精致,绝非凡品。
老头提溜着金色怀表上的金链子小心翼翼递给江涛宁:“这可是纯净的,漂亮吧,那些货色大多数交给老葫芦销货了,就是这个看着精细不舍得出手,就给留着了,也是大先生您面子,不然我可留给我婆娘去了。”
江涛宁拿在手里头看了看,伸到沉香面前:“怎么样,可喜欢?”
沉香眼神闪了闪,江涛宁在旁看着,将那怀表揣进怀,顺手掏出一锭银元宝扔给那老头,“这个我要了!”
那老头喜不自胜的拿起那元宝张口就咬,这时候前头吵嚷了一阵,就看到一群扮相鲜明的东洋海寇典着肚子横七竖八的走过来,对着挡道了的人推搡吆喝着,气势汹汹。
这群人刚从一艘船上下来,一路看过来随手捞了几件店铺里的东西,吃的,也没见给钱,被推搡的人虽然也不是客气人,看着这群恶煞,却也只是忍气吞声让过一边。
眼见着这群人走过来,江涛宁眼神闪了闪,拉着沉香让过一边。
头前一个已经看到他,眯起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面上浮起一丝笑,招呼:“嗨映波君,今日您也回岛么?”
江涛宁拱拱手:“阿部君!”
那阿部君面上带笑,眼珠子转了下,掠过沉香,可以感觉的到,如同一条蛇,吐着毒信子,丝丝作响的扫过她的脸。
沉香略略底下头,而江涛宁却上前了一步,堪堪挡在沉香面前,对着阿部道:“阿部君看起来收获不小?”
阿部闻言笑了笑,往身后望了眼,随着他的人下船,身后又被赶下来一串被粗大的绳索绑着的人来,一个个衣衫褴褛蹒跚着被像是赶畜生般赶下来,推着往前走。
还有不少人在往船下搬运箱子,沉甸甸的样子。
“哈哈,哟西哟西,这回确实不错,一会大先生也来挑挑看,在下留了不少女人,您看看,可有喜欢的不?尽管挑,还有这些钱财,老规矩也有大先生一份。”
江涛宁淡淡摇了下头:“阿部君辛苦所得,在下不敢觊觎,还是阁下留着吧,只是在下希望,日后行动大家还是齐心协力的好,既然说好了的事,阿部君不该擅自行动。”
阿部闻言面色一紧,又打了个哈哈:“大先生说话总是那般严谨,这到手的钱财哪有推出去的道理,既然人家出钱了,强抢烧杀本就是你我的本行,既然白干都可以,缘何这回却是不可以呢?”
江涛宁眼珠往后头瞥了下,“阿部君来中原不是一日,有些话应该听过,所谓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天下阴阳,自有成规,即便强盗,也得有些行规,若是破了规,怕是对大家都不好。”
阿部冷冷一笑:“映波君就是规矩太多,我们武道流只崇尚武力,没那么多规矩,先生要规矩,和你的人说吧,在下先告辞了!”说着挥了挥手,招呼手下继续走。
身后押解着俘虏的人一声大喝,赶着这群人又往前走,这时候,那队伍里头突然咳嗽一声栽倒个人,前后几个被一扯,也趔趄着差点被拉倒。
身边一个海寇脸色一黑,挥舞着刀子骂了声,伸脚就去踢,倒了的人身后扑过来一个胖胖的妇人,一下子抱住那个人哭喊:“虎子他爹,你没事吧,你们行行好,给口水喝吧,我男人他病了呀!”
沉香闻听这个声音,不由浑身一震,往一旁移开一步,抬头看去,眼光闪了闪,真是一愣。
竟然是槐洼村罗小虎爹娘罗大虎和小虎婶!
罗大虎一身血淋淋的,有些还结着疤,烈日下面目蓬乱。
再细看,几乎所有被串着在一起的人,都有几分熟悉,不少是槐洼村的村民,每一个人脸上都满布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都是一副受尽折磨的样子。
罗大虎本是个魁梧的汉子,只是这时候已经被伤痛折磨得只有一口气的样子,趴在地上喘着气,浑身都在颤抖。
小虎婶虽然自己也狼狈不堪,可是精神却比罗大虎要好,还能行走,这时候抱住了罗大虎呼天抢地的哀求,一旁的海寇不耐烦的一脚踢开她,又探看了下罗大虎,起身对着阿部道:“阁下,这个人没救了!”
阿部眉一皱,不耐:“八嘎,本来还想着手艺不错留下几个,晦气,扔海里去!”
手下嗨了声,一刀斩开绳索,提溜起罗大虎就往海边走。
小虎婶一见,顿时急了,连爬带滚扑过来,抱住了对方的腿死死不肯放:“大爷,大爷,求求您了,不要,不要哇,他能干活的,只要您给口水,他能干活,不要杀他,不要啊!”
被拉住了的海寇大恼,一脚踢开去,小虎婶却又再扑过来,就是不肯让他拖罗大虎走,一旁看着的同伴哼了一声,手起刀落,冲着她背后就是一刀,小虎婶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伴随着一声凄厉之极的喊,从人群后头冲出来个人来,大喊着扑向被砍翻在地的小虎婶,悲痛狂嘶:“娘!”
被绳索袢住却扑出来的正是罗小虎,他这么一扑,带着被拴在一起的几个人跌倒一片,后头看守着的海寇大喝一声举着刀就砍过来,一刀下去在罗小虎背后划出一刀深深的血痕。
沉香看着脚下往前一动,手臂传来一阵巨痛,江涛宁的一双手,牢牢扼住她的手臂,神色淡然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幕,口中却低声道:“小丫头,别自找麻烦,你现在,自身难保救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