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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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蛊之毒,母蛊解之,母蛊之毒,天下难解。”

沉香一大早有些发呆的看着狭窄的船舱一侧的玄窗,外头一片湛蓝的天空下,是浩瀚无垠的海面。

这几日沉香老老实实待在江涛宁的屋子里,这个江涛宁倒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对她也很客气,每回说话也都是笑脸相迎,若不是以往几次交锋,有时候几乎给人错觉,这个人不像是外头杀人如麻的海寇,倒是有几分儒生的味道。

他让沉香睡自己的床,也把自己屋里的热水先让她用着,自己随意歪在舱房外间的榻上,大多数时候白日甚至也不在舱房待着。

船就这么行了两日,很快出了通翰渠水道,进入了入海口,沿海南下。

这日大早,醒过来便感觉到船行的不同,海浪的涌动使得船身比在江面上要颠簸一些,日头从玄窗外射进来,海鸟的鸣叫格外响亮。

阳光透射在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一望无垠的四周看不到任何阻拦。

近处两道被船身划开的白浪翻涌着浪花,如同一条疾行的大鱼,紧随大船身后。

她愣愣看着外头,脑子里却不时翻涌着前几日听过的话。

三生蛊从来都是娘胎带来的,凌风铎那样一个人,却不想,也曾经是他人手下摆布的棋子?

什么人会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三生蛊蚀骨磨心,若要压制,非用天下百种烈药配伍成汤,经年服用才好。

难怪她闻到他身上有股子很淡的药味,若非用浓香遮掩,怕是更重。

也许这就是他到哪里都燃着浓烈的香薰的原因。

无怪乎这人的身体总是带着一股子阴冷,大热天还要燃烧炭盆。

大阴大毒的药本身就是一股子毒,压制毒蛊的同时也涣散血气。

诚如江涛宁所言,这种以毒攻毒方式活下来的人,可是比死还要痛苦,很难明白,是什么意志令人有活下去的希望。

生命的延续总是因为对某些信念的执着,也许这便也是他性格中如此狠辣的原因。

若无狠辣,如何与生命对抗?

她突然有些拿捏不准,凌风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起了?”一个清朗浑沉的声音打断了沉香的沉思。

沉香应声回头看了看江涛宁,还有这位,她也同样拿不准。

江涛宁和凌风铎是一个层面上的敌手,同样狠辣,同样睿智,也同样不可捉摸。

和这样的人周旋,尽管令人血脉膨胀般得激动,也有几分疲累的心力交瘁。

她也不清楚这位,又到底打算如何。

她拥有的资料太少,颇有些被动。

只是,骨子里不屈不挠的那点本能令她拥有比心更强悍的意志,虽然趋于弱势,可是她会奋斗到底。

“先生早!”她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旭日的光辉射进来一道锦带般得华彩,透射在沉香头顶几寸处,这个小姑娘脸色略白,有几分瘦弱,只是那灿烂的笑容和几分灵动的黑眼珠放射出来的美丽,令人几分炫目。

江涛宁略愣了愣,饶是他多年历练成的不动声色的冷硬,都无法抵挡这种突然而来的美丽。

不经意的美,是最自然也最具杀伤力的。

他温文一笑:“看来你休息的很好,来,本想让你看看海上日出,不过怕你身子骨吃不消,既然醒了,就来看看海上的太阳吧,虽然没日出惊艳,倒有几分陆地上看不到的美呢!”

沉香老实的跟着江涛宁走出门,推开舱门的刹那,她被晃了下眼,一股子刺目的绚丽融合着海风呼啦啦直扑面门。

潮湿而清新的海味,突然冲进了鼻腔。

令她一阵怔忪。

“来,披上披风,虽然快入夏了,海风还是大了些,小心受凉!”江涛宁依然温和的声音传过来,顺便将一件鲨鱼皮大氅搭上了沉香的肩头。

沐浴在阳光里的男子,高大,俊逸,颇有几分乘风而去的萧飒和淡雅,虽无华堂贵族的雍容,却自有一份占尽天地独沧然的味道。

这个人有时几分温和,有时几分犀利,有时几分敏锐,有时几分冷酷。

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她身边,又有没有真实?

“看吧,海上的世界,比陆地大几许,鲲鹏的故乡,世界的尽头,陆地上那些目光短浅的,有哪个看得到这样的宏大?”江涛宁面对一望无垠的海平面声音变得开阔起来,呼啦啦的海风吹拂他阔大的衣袖,头顶张帆鼓劲的海帆,猎猎作响。

天空是碧蓝碧蓝不见一丝云彩,漆黑的船身下,是汪蓝汪蓝的海,天水同一,几许海鹰,在天水一线处跃然而起,爪下挣扎着一条肥硕的海鱼。

几只洁白的海鸥,舒展翅膀向着天尽头而去。无限的尽头。

她不是没有看过海景,而且她也是喜欢海的,世界最大的海洋她都去过,看过,循着这条路径,你可以走遍整个世界。

无怪乎,航海家们都喜欢在一望无际的水世界上大呼,我是征服世界的王者!

它能激发,你骨子里的激情。

“很美是不是?”江涛宁看着沉浸在景中默然的女孩子,素白的长裙,素白的衣襟,黑色的鲨鱼皮大氅,乌黑的发,海风下如同精灵,游弋在海浪中的阳光里。

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神采,不经意弯起的唇角,动极华然的美,惊心动魄的勾画在蓝天碧浪中。

像这片海,永恒宁静中透着一股子神秘和不测,也许下一秒便会有几分肃杀。

“我的妹妹小时候总是缠着我,希望能够看一看她心目中的大海!”他突然道。

沉香安静的听着,通常这时候,做一个倾听者是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这时候,船身突然发出一声长号。

不远处海平面上露出一片隐约的城墙来,绵延依靠在一片山岭上。

江涛宁脸色一整,道:“你先入舱,别出来乱跑!”

说完江涛宁转身便走,沉香看了看他的背影,默默退回了舱门。

刚进舱,就听到外头又是一阵巨响,接着炮声不断的传来,不一会便传来滔天的喊杀声。

一股子血腥味不经意间传了过来。

似有若无的凄厉惨叫夹在在凄切的海鸟哀鸣声,透过海浪,仿佛潮水,一阵一阵的夹击她的耳畔。

血液里头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正在汹涌澎湃。

她摁住自己的手腕,疼痛刺激着神经,让她保持一份清醒的镇定。

外头在进行着一场她曾经很熟悉的屠杀。

谁是那些被屠戮的生命?

她安静的坐了不知道是许久还是短暂的时辰,门又一次打开,高大沉稳的身影慢悠悠走进来,站立在她面前,停滞了一会,道:“你真不像一个小姑娘,令我很佩服,走,带你去看些新鲜玩意。”

她手心冰冷,带着略略的黏腻,被一双厚实又强悍的大手牵住了拉起来,又一次踏出舱门。

浓烈的血腥味再一次冲击了过来。

远处的日头露出一抹血一般的腥红,吐着颤颠颠的无力的火热,费力的挂在不远处。

就在巨大的船头不远处,有一堵绵延在一条海岸线上的城墙,借着一条不高的山,延伸了数里。

只是此刻,城头破败不堪,残缺不全,近处,远处,墙头上,挂着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在火光中燃烧的残缺的旗帜。

船已经停靠在一处被尸体铺满的码头上,士兵和海寇的尸体叠加着,然而更多的海寇正纷纷从大船上放下的小艇上跳上码头,一路举着大刀面目扭曲的喊杀着冲入攻破了的城门。

里头的哀嚎正在不断的传过来。

这时候有一个短衣打扮的人朝着江涛宁跑过来,低头哈腰:“大先生,我们已经攻进了府衙,杀光了那些狗官们,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涛宁笑了下,对沉香道:“走,我带你去看看府衙长长见识如何?”

沉香看了看江涛宁:“先生,能不能让我就呆在舱里?”

江涛宁看看脸色苍白的女孩,镶嵌着的黑眼珠格外醒目,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别怕,不会让你难过太久,你有大半日没吃东西了吧,这船上伙食可不好,这个小镇子虽然不起眼,却有一道名产,你随我来,府衙里头这些玩意最新鲜,这东西要趁新鲜吃的好。”

说着不由分说拉起沉香的手便往前走。

早有人放下小艇扶着两人上去,又麻利的靠近码头。

江涛宁领着沉香走过尸体,如同踏过平地一般视若无睹,经过那铺满士兵血肉的城墙更是一脸坦然。

走进了城门里,入眼的,更是一片人间地狱。

所有的屋舍均是被轰塌了一半,横七竖八着各种姿势的尸体,而这些,已经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百姓。

男子开膛破腹,女子赤身裸体。

死状极惨。

甚至还有在光天化日就扑倒怀里的女人,任由她哀嚎着逞着□□的,刚刚满岁的娃娃凄厉哭泣着寻求母亲的怀抱,被人一枪杆子挑在了长刀头上顿时没了声息。

被强的女人发出尖锐嘶哑的呐喊,恨极得发出恶毒的诅咒,却在穿胸而过的刀尖里戛然而止。

江涛宁无视着这一切,只是把沉香拢近了些,将她脑袋揽过来往怀里头一摁,轻描淡写说了句:“别看了,不好看!”

沉香眼前一抹黑,便再无法看到这地狱的凄惨。

可是五官依然充斥着这里一切的无间。

直到进了个院子,就听到有人朝着江涛宁道:“呵呵,大先生说的不错,这批军火用着可很是趁手,这不过一个时辰就拿下了,回头再对付那些硬家伙,怕是也能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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