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被抓了人的事情很快全村都知道了,到傍晚时分一村子出奇的安静,一来是几家的男人没在没了主心骨,二来这样大的事情大家不敢出来乱议论,心里头都惧怕着官府,只是关了门户小声在家中讨论,有些人家屋子里有哭声,夹杂着孩子的哭闹,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沉香出去问范婆婆,过了会范婆婆和沉香一起来看柳雪儿,一边带了些小菜和曲家一起吃了饭,柳雪儿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巴拉了几口饭菜便回屋去睡了,沉香帮着收拾了碗筷便也进屋去陪着,留了范婆婆和薛氏在外头闲话。
柳雪儿似乎一脸疲惫,早早和衣睡下了,沉香在一旁借着油灯绣了一会花,时不时看了看背朝自己的柳雪儿,外头薛氏和范婆婆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一切看上去还算是宁静,然而突然,外头一阵突兀的犬吠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躺在那里的柳雪儿突然拗起身,一脸惊恐的往外头张望,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她突然掀开被子站起身,却也并没如同原先一般失态,只是想了想,朝着柜子走过去,翻开来摸索了一会,沉香走近她,问道:“嫂子这是要做什么,披件衣服吧,不然一会儿冻到了!”
柳雪儿看了看沉香,眉头紧皱着,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又回头去捣鼓:“外头快要到梅季了,我怕磊哥换洗衣衫不够,想给他准备一身,你明日帮着我一起去送送吧。”
沉香伸出手去扶住在箱子里头忙乱个不停的柳雪儿的手,慢声道:“嫂子这也不急在一时,天色都这么晚了,明日大早起来再整理便是!”
“我睡不着,你帮我一起看看,该带些什么好!”柳雪儿并不停手,依然乱无章法的在那里头乱翻,这时候只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薛氏问了声谁啊,便起身去应门,然后就听到她略带吃惊的声音:“磊儿?你怎么回来了?”
屋里头柳雪儿手一抖,猛转过身去往外头跑,在门槛处一看,果然是曲磊风尘仆仆的站在屋内,一边道:“顾大叔给让人带了信,我担心家里头就你们几个女人不放心,便和夫子请了几日假期过来陪陪你们!”
柳雪儿一下子走上前,双手拉住曲磊便一个劲往外头推:“你怎么回来了,快回去,回去!”
曲磊有些诧异,伸手挣脱柳雪儿,一边道:“雪儿你还好么?我这不是担心你们么,这么晚了我回哪里去啊,你别推我了!”
薛氏也上前拉住柳雪儿道:“哎呀,磊儿回来也好,外头那么不太平,你有孕在身陪你几日也是该得。”
“不,我不要你陪,你快回去,回去!”柳雪儿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此时完全和平日的样子不同,执拗地推开薛氏的手,一个劲的推着曲磊,曲磊虽然是个男子,却也没什么力量,又不敢反抗怕伤了孕妇,便被她一路往屋外头推去。
范婆婆一旁看得蹊跷,道:“哎哟我说雪儿,你这是闹什么别扭了么,这大晚上你让磊儿上哪里去啊,再不高心也得明日再赶呢,这都这么晚了!”
正说着间,外头狗吠声突然变大了起来,一抹火光从外头亮起,接着另一点相续亮起,突然外头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和亮通通的火把把外头印得通红起来,柳雪儿突然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望向外头,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外面吸引过去,曲磊看柳雪儿不闹腾了,赶紧站直身子抱住柳雪儿,一边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看到柳雪儿神色木然,眼里头露出一抹绝望来:“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众人这时候也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因为外头更加热闹起来,似乎还有马蹄的踩踏声,夹杂着孩子的啼哭声,变得非常混乱起来。
薛氏有些恐惧的看着四周,透过泥糊的墙面和纸窗户外头不仅可以听到那些让人惊恐的声音,甚至可以感受到外头那马蹄刨地嘶鸣划破天际的震颤感来,这让她记起了记忆里被深埋的那些黑暗的,恐惧的记忆,不由得身子战栗了起来。
身边依靠过来一个人,不动声色的抱紧了她,轻唤了一声:“娘!”
沉香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她,暖和中带着沉稳,夜色里透过火光映照在她乌黑发亮的眸子里,盈盈间如同一汪清潭。
她的心猛然一震,对了,还有孩子,她还有沉香要保护,不能够倒下,也不能够惧怕,薛氏暗暗鼓舞了下自己,把沉香往怀里头搂了搂,拍拍她的背:“没事的,娘在这里,不要担心。”
沉香默然,望向窗头,奔马的嘶鸣声更加明显,还夹杂着利器在破空的呼啸声,这声音如此的熟悉,带着一种更加熟悉的杀意,正在滚滚而来。
这个宁静安逸的小村庄,正在被一种杀机笼罩,她一时还判断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这里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曲磊到底有些忍耐不住,伸手去推门看看究竟,被柳雪儿一把死死拽住了不肯放:“不,别去,别去,我怕,我怕,别离开我!”
曲磊安慰地拍着她的背,小声的安抚着怀里发抖的妻子,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扬声道:“村里的人听着,我乃云梦台千总云腾飞,奉上封所令,今槐洼村罗大虎等不尊禁令,私开海禁,与海寇有染,特着本将封村稽查,各家各户不得擅自出入,听候处置,若有私自乱窜者,杀无赦!”
“各村听令……!”这铿锵有力的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将一个一个字清晰的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中,耳畔嗡嗡作响,随着马蹄声远去依然余音萦绕,可以想见村里头没有人会听不到,也没有人会不感到害怕。
随着那单独的跑过的马蹄声绕着村中来回奔跑告诉,后头又有许许多多的马蹄声嘶鸣着夹杂着甲胄霍霍的摩擦声在村中响起,沉香悄悄靠近门旁透过门缝瞧出去,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兵甲卫队将小小村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沉香!”薛氏惊恐的低低叫唤了一声,示意沉香离开门旁,拉过她道:“不要命了?快进屋去,不要出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出来,磊儿,陪你媳妇也快去屋里睡吧,咱这里头应该没什么好查的。”
看薛氏神色严峻,曲磊和沉香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各自回了屋,吹灭了灯火上了床。
屋外头那闪耀的火光像一道道利剑在夜空里头闪烁着赤红的光芒,带着一种血腥味,沉香直直趟在床头,聆听着外头的马鸣声,火光在夜色里掠过她的眸子,一闪闪的透出一股子诡异的光芒。
过了许久,外头马鸣声没减,只是那火把暗了一些,夜色也已经浓郁了起来,她从床头坐了起来,眯了下眼,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着鞋子走到门口,薛氏和范婆婆不在了,因为范婆婆一个人怕得慌,薛氏陪着她去她屋里陪了会,这时候不在自家屋中,她悄声穿过外间,伸手去敲曲磊夫妇房门。
屋里头曲磊问:“谁?”
沉香问了声:“哥,我可以进来么?”
里头悉悉索索摸索起身的声音,半晌曲磊出来开门:“怎么了?”
“哥,我和嫂子睡一块行不?我夜里头一个人怕!外头屋子太亮了,好吵。”
曲磊想了下,“你别扰着你嫂子,她身子不舒服呢。”
“不会的,我就想有个人陪着,什么也不说,你外头睡着好了,有事我叫你便是。”
曲磊又考虑了下,还是答应了,沉香便进了屋,又将屋门关了。
屋里头黑漆漆的,因为靠着里,外头烛火招进来的少,只隐约看得到柳雪儿背对着外间窝着。
沉香默然走上去,轻手轻脚摸索上床,在黑暗里头看了会柳雪儿,伸出手去戳了下她的背:“嫂子?”
柳雪儿没动静,沉香等了会,这才又问:“嫂子,外头的那些人究竟要干什么来的?”
柳雪儿这时候动了下身子,闷声道:“我怎么知道,睡吧,别问了。”
沉香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半拗着身体冷然看着柳雪儿的身子:“你是因为这些人,所以才要喝堕胎药的么?”
柳雪儿一听这话,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赫然看向沉香,借着隐约的夜光,沉香可以看到她脸上一片光泽,湿漉漉的显然哭了许久,此时她瞪着一双又惊恐又不安的眼,看着黑暗里的沉香,猛然间觉着这个小女孩有一种森冷的意味夹杂在夜色中不动声色的铺张了开来。
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张了张嘴,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香却在这时候又开口了:“可是觉得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我问了范婆婆,她一辈子做过多少次接生婆,也打过不少胎,你那药里头有落胎用的红花子,她一看就知道。”
“你,我!”柳雪儿想要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话语来,只能瞪着沉香。
沉香的声音在夜里头显得有些冷酷,语调却又不疾不徐的:“嫂子你和我说实话,你嫁我家来,可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可是有什么目的?究竟,是要来做什么的?”
柳雪儿沉默不语,沉香在黑暗中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冷:“嫂子,你可以告诉我,今晚上这些人,真的只是来查人的?还是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