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只是瞥了眼那秀才模样的人,便一心放在薛氏身上,看她衣衫单薄的在屋外头招呼人,就皱着眉头又看了眼书生,然后放下背篓,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棉絮给薛氏披上道:“娘,外头风那么大,你出来做什么?仔细又受凉了!”
薛氏不肯披,回身要给沉香穿上,沉香瞪了眼薛氏道:“娘,若是再受凉,上回吃的药可就白搭了!”
她这么一说,薛氏不敢挣扎了,家里头那点积蓄都用来给自己抓药,若是再有个什么意外,确实只会给家里头添乱。
又一想身边还有个外人,倒有些赧然,对着那秀才道:“温先生见笑了,这是小女,村妇这身子骨有些弱,受不得风寒,若是先生不嫌弃还是屋里头做吧,喝口热水再走,现下我家女儿回来了,也没什么避嫌的必要!”
她又和女儿解释原来是个过路的,姓温,自称是位秀才,去隔壁怀仁县的,却因为是外乡人迷了路,走岔了道,来了这里,看到沉香家,想进来问个路顺便讨口水喝。
薛氏善良温婉,虽然身子骨不利索,也没有拒绝,温秀才倒也很有些迂腐懂礼,因为问了是家寡妇,便不便进里屋,只在外头问路,刚才开了口便被沉香打断了。
平素薛氏对人就是客气的很,早年正赶上有一年海寇攻城,她抱着才三岁的沉香流落到了这里,对人只说是家破人亡,与沉香父亲失散了,无处投奔,村民曲大牛是个老实巴交的打渔鳏夫,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孩子他娘生娃落了病根,没熬过冬便走了,养着一个孩子也是挺不容易的,看着薛氏可怜便收留了她,结果薛氏帮着养孩子干活什么都不嫌累不嫌脏甚是能干。
后来村里头村正做主成了亲,朝廷安定后与民休憩,大赦天下,多年经营下来已经有了繁华的样子,可是三年前顾大牛在偷偷出海的时候淋了雨生了病,自以为身子骨结实不肯看医生,结果却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而去。
薛氏带着儿女靠着单薄的身子骨挑起了重梁,因为曲大牛唯一的儿子曲磊从小便被寄予厚望一心读书,也不会干活,薛氏一个弱女子又不能够上船,渔船是不许撑的,只好典给人家,靠给人缝补渔网和去晒盐场晒盐维持生计。
沉香身子骨和她娘薛氏一样不结实,体弱多病小时候常常需要吃药,直到两年前大病一场差点西归,救过来后倒是比原先结实了些也懂事多了,接过母亲的棒维持这个家业,大半钱财供在县城里头读书不辍的曲磊,娘俩个只能勉强度日。
沉香劝着自己娘进屋,斜睨一眼温秀才,不冷不热招呼道:“先生莫要见怪,破屋陋室的没什么好招待,若是不嫌弃便请进去坐坐。”
温秀才一直冷眼旁观这对母女,心下有些诧异,甚少看到一个不过看上去十一二的姑娘有这般冷静犀利的味道,从一出现便透着沉着稳重,偏偏又对外人有种疏离的感觉,这感觉,倒真不像是个小姑娘该有的,想来自己应该并没什么令对方讨厌的。
想想又不便生事,毕竟主人还有要事,打听清了赶紧赶路才是,便一笑脱下身上木棉外套,罩在小丫头身上,笑道:“在下身无长物,没什么好感激,大婶指点迷津又给口水喝实在是鄙人荣幸,这棉套子不值几个钱,留着给家里头暖暖身吧。”
沉香看了看身上这件大褂,布料不是很值钱但是针脚活计做得很好,显然用了心所以倒是真的挺保暖的,家里头棉絮被子衣衫都已经破得露了花头,有这么一件改改给娘做个外套啥的倒是不错。
喝口水虽然最多值个一两文钱,不过咨询费倒是可以抵消这件衣衫,便也不拒绝,捞起拖在地上的大褂子裹紧了,给了温秀才一个笑容道:“屋里头有热水,或者外头那位也可以下车坐一坐再走,一会要起风雪,怕是路上不好走。”
刚看后门口的马车,封得严实的马车看上去只是一辆空车,但是马儿刨着蹄子却无法令那本该轻飘飘的马车移动分毫,压着的车轱辘在地面纹丝不动,想来里头有个人,不然也不会如此稳重。
只是她看得出,这大清早马车前门不走的从狭窄的小巷里头转后门,大概是为了不希望太多人注意才是,便也只是轻声问了问。
温秀才闻言脸色变了下,看了眼沉香,沉香却一派冷淡,拎着自己的背篓往屋里头走,温秀才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屋里头沉香已经将送的咸鸭蛋和皮蛋放在一个提篮里头,又将赊来的白面吊挂在房梁上以防止虫鼠之类,然后进来t屋,沉香家占整个院子三分之一的地面,有一个灶房,两进t屋四间屋子,是曲家的祖宅,年久失修,这t屋是用石灰水和着芦苇掺和了黄泥浆的泥巴糊的墙面,有些漏风,头顶没有瓦片,只是用茅草竹篾一层层摊开,这样不挡风也不遮雨,后来沉香用一层茅草一层泥浆糊了好几层,算是勉强不漏雨了。
不过其实也是冬冷夏闷的,沉香用灶头上温着的水给灌在压扁了的一个铜质汤婆子里头塞在薛氏手中,让她去里间窝着,自己给温秀才提着一壶热水倒了一碗,温秀才看那水倒也清澈,只是碗却是有了些缺口的瓦碗。
沉香也不顾温秀才在那里坐着,径直又进了屋里头去对薛氏道:”娘,我今日给你做碗粥吧,二张婶子给了不少白面和皮蛋呢!“
薛氏呵口气道:“不过年节的那么麻烦做什么,留着等你哥回来让他吃吧,上学堂辛苦着呢。娘就吃点窝窝头便好!”
沉香道:“那窝头糙得很,伤胃,就做一碗而已,我看过了,白面够吃几日的,哥过些日子就该回来过节了,咱家老母鸡还能下几个蛋,够吃的,您都好几日没吃上顿好的了,皮蛋粥热腾腾吃的人会热乎些您就等着吧!”
薛氏拧不过女儿,想了想道:“问问外头那位先生,天寒地冻的也吃口吧,赶路辛苦呢!”
沉香应了声,走向外头看温秀才正起身,问道:“先生要来碗粥么?若是不嫌弃就留口吧,我做的粥还是不错的,你若是觉得行给二十文便好!”
温秀才闻言耸了耸眉,对这个女孩子前倨后恭的态度挺意外,看沉香,又从她消瘦的脸庞上看到一双略闪过狡黠的眼,略略沉吟了下,温和地一笑道:“那就多有打搅了!”
沉香趁机又问了下是否要给马车上那位做一份,温秀才没多话,沉香识趣的不再问,她只是想多赚一文,过年节上有多点钱可以过个好点的节日,只是得寸进尺的事她不会做,知道对方的底线,便不再多问。
她又进了灶头间,将火升旺,一边烧上水,一边舀出一碗米来淘洗干净,毕了水,攒在瓦瓮里头一会去浇后院自己种的几株青菜和花椰菜。
将米倒进去煮了一会,等翻滚起来后又将皮蛋外头包的红彤彤碱稻壳洗干净用筷子捣碎了倒进去压低了火苗熬着,不一会便成了,又将新鲜摘的青菜洗洗干净切碎滚进去,炸过油的猪油渣子往里头一扔,一锅热腾腾皮蛋粥便成了。
可惜了没有瘦肉也没有香油,缺了点香气,捞起来先给温秀才送去一碗,又盛了碗给薛氏。
温秀才坐在t屋外头,隔着门槛可以看到那个女孩子坐下来看着母亲吃粥,一边将低头吃粥的薛氏掉落的碎发给挽回去,薛氏笑了笑,伸手抚摸下沉香的脸蛋,母女俩个相视一笑。
温秀才在外间隔着门槛看了会,没作声,喝完自己那份,从怀里头取出一贯五十文的钱来,放下后悄悄退了出去。
出门到马车,坐上了车辙吆喝着往前赶,只听得里头有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先生问个路,倒是够久的,可有探出什么有趣的事来么?”
温秀才呵呵一笑,道:“却是有一桩新鲜的,不是事,而是人!”
里头闻言伸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却又明显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轻轻掀了一角道:“嗯?难得有温先生感兴趣的?咦,您的外袍呢?”
“呵呵,公子,我抵给人家了!”温秀才毫不在意道。
隔着门帘,马车里头黑黑的只能够看到一双亮闪闪的眼睛透着一种冷锐的光,声音却慵懒的很,此刻甚至有点意外:“唔?蓝姑辛苦缝制的,您老倒是大方?”
温秀才再一次呵呵一笑,嘴里头呼喝了下,扬鞭赶马,马车叮铃铃一路摇晃着在泥巴路上留下了一片清脆的铜铃声。
沉香陪着薛氏吃完粥,收拾了碗筷跨过门槛,看到放在那里的空碗和一吊钱,也没犹豫,将钱收进怀里,准备放进内屋床下的瓦罐里,又将碗筷收拾了拿到灶房里去洗,之后又忙碌着补渔网,纳鞋底,这些都是替人做的,是现在这个时间里头娘俩个的赚钱途径之一。
薛氏觉得精神头好了些,便也出来帮忙,一下午补了一网,纳了四双鞋底,便收拾了,沉香又将剩余的皮蛋粥热了热,外头鸡窝里头终于摸到一只鸡蛋,磕了炒了碗小葱炒蛋,饭间母女你让给我我让你的推让半天最终大多数薛氏吃了,小半沉香包了。
这里没什么娱乐,睡的早,娘俩个收拾了洗了漱,沉香又给薛氏烫了脚,睡下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沉香照旧早起要去干活,屋外头就听到有人敲后头柴门,沉香有些纳闷,披了衣衫去看,却是那王二杠子女人在外头,看到沉香满脸堆笑来拉她的手:“沉香啊,婶子想让你跑个腿办件事,也给你个赚小钱的机会你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