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泣没忍住,从一角传来,笑蓝揽着扑倒她怀里的紫翠,无声的拍了拍。
蒋成风和几个京城好友面面相觑了下,终于还是他上来道:“逸庐,咱们回屋再看看好不好?”
凌风铎没理睬,依然只是安静的看着怀里的人儿,抚摸着她的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入了痴入了魔。
“公子!”温语山从后头挤过来,几日不见,身形苍老消瘦了不少,他从怀里摸出锦囊,蹲下身将它放在沉香霞帔下:“公子,带着它,若是王妃醒来,你一定把药丸服了好不好?”
凌风铎看了眼,伸手去拉,被蒋成风一把压住手:“逸庐,带着吧,万一她醒了怎么办?你带着,这是她最后的日子,也是你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这药可就真没效了!”
凌风铎默然,终于松开了手,蒋成风感觉到他的松弛,也放开了手,但见他抱着沉香站起来,清冷的脸倒映着身后绚烂的烟花,一阵明灭。
今夜的蒙州,将是普天同庆,不眠之夜。
今夜的蒙州,也是生命最后的希冀,最后的机会。
凌风铎抱紧怀里的沉香,缱绻万分的看着,对身边一切置若罔闻,迈步往前踏去。
“逸庐!”“孩子!”“督帅!”“公子!”
很多人都在喊着,每一声呼唤里头,都带着试图阻拦的意思,然而凌风铎头也不回,走到船沿,纵身而下,稳稳落在了停靠在下方的小船之上。
“开船!”凌风铎漠然道。
小小的船只朝着前方静静驰去。
望见那在一片喧嚣中默然而去的船影,紫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哇,姐姐,难道就不能再想想法子么,难道就由着世子和世子妃去死么!”
所有人默然。
这么些日子,哪一个没竭尽全力的想,哪一个不是焦头烂额的忙,连圣上都将宫里的药库快搬空了。
生命要逝去,谁也拦阻不了,这便是人的悲哀。
然而另一个生命的执着相随,又何其忍心?
蒋成风揉着眉头道:“跟上去!”这话一出,几个年轻的猛然惊醒,开始忙不迭去解早备着的挂在大船一侧的小艇。
凌风铎今日铁了心和沉香生死与共,带着沉香入海,若是过了子夜期限,他便要炸船与沉香同亡。
不求同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血肉相连。
没人拦得住固执的凌风铎,即便圣上下旨也是枉然,诚然,一个死志已生的人来说,能够让他改变主意的,只有那还在他怀里安睡不知能不能醒来的女人了。
只是不到最后,谁也不愿意真就放弃。
看着几个年轻的忙碌着追上去,安王几位老人相顾一看,却都是一叹。
“老天爷,开开眼吧!”不知何人叹了句,沧桑人生,在这些人眼中看得多了,如今这一幕,却是真难得。
也真揪心。
夕阳带着一抹赤色的红,悬挂在碧波蓝天的尽头。
金秋肃杀的天际,带着一股子风干物燥,令海面带着一层爽洁。
小船甲板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空旷的台面上,只有一个美人榻,上头支着一支华盖,遮挡住了过热的日头。
凌风铎拥着沉香安静的卧在榻上,仰着头颅看着天际。
如花般得锦绣红袍铺陈开来,血色如梦,织金锦缎,堂皇华然。
小小的海鸥,正在那远方一声啸呖,自在翱翔。
凌风铎吻了吻沉香眉头:“沉香,你看看这大海,无边广阔,用它做我们的新房,是不是够气魄?”
他将被风碎散了的沉香的碎发捋了捋掖向耳后,手指在她面盘子上流连:“我以前总是想,这一生浑浑噩噩过了,哪天要是真不行了,就一定要葬在大海上,孤岚说,在无边无际的海里,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如果你能在这里漂流长眠,下辈子便能活的潇洒一些。”
“沉香,我下辈子不想潇洒,只是想看看,我们一起葬在这海上,能不能在下辈子遇上更早些?”
“你我都有三生蛊的伤,记住,小丫头,要等我去找你,到时候决不许再逃了嗯?”
“别再逃了,沉香,我的心,真的好疼!”
“你是不是也疼?醒一醒好不好,再看我一眼,就一眼,我求你了!”
凌风铎抱着沉香,絮絮叨叨了会儿,面对依然的沉默,最终化成低叹。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痴痴看着她,一遍遍抚摸她的面庞。
“你这小丫头,下辈子还肯记得我么?”很卑微的诉求,如风飘渺。
潜入海中,无影无踪。
红日坠落,月兔东升,银辉洒落,一片素然。
日落月升的时光,悄然而去的沙漏,挽不住,牵绊难留。
当子夜前一刻的钟磬敲响的时刻,船悄然停下,船头聚集上来几个人,是负责开船的几个。
他们安静的立着等候凌风铎的吩咐。
“你们下去吧!”凌风铎冷然道。
几个人悄然退下。
凌风铎望了望那拢上轻纱的半边银钩,它照着万里江山,不偏不倚。
希望终究绝望。
嚓的一声,他燃起身边的火石,然后毅然将它抛向甲板边缘。
轰,大火瞬即便沿着浸染了火油的甲板烧向安置在边缘的几个大桶。
绚烂的火舌瞬间吞噬了整艘船身,安静如镜的海面上,骤然开启了一朵惊心夺魄的火花来。
火舌迅速吞噬了木船,斑驳噼啪绕着俩个在黑夜中赤红的身影盘旋开来。
凌风铎恍若未觉,只是抱紧了怀里的身躯。
然而就在这时候,身躯里头突然微弱的动了动。
他没在意。
然而下一刻,有个极其微弱的□□,然后轻飘飘的在耳边传来:“逸庐?”
嗤嗤,噗,一股子礼花如火树银花绽放开来,从那一团中窜了出来,直达云霄,在空中炸裂开来昙花一现般得绚烂。
那小船似乎不堪重负一般,突然在火花中散了架般裂开去,然后只听得一声仰天长啸,所有跟在船只后头的人都看到,前方炽烈的礼花中纵身跃出一团赤红的身影,激射出数米,重重砸落在水中。
“世子爷!”笑蓝惊呼出声,紧接着大伙儿仿佛惊觉那异常,高声大喊起来:“世子!”“逸庐!”
众人的呼声在绚烂烟花衬托下,绵延不绝开去,一片黑色锦缎般的海面,映照着一簇火光,众人死死盯着那片寂静的海面。
许久之下,终于,一个头颅哗啦一声从海面上挣出来,奋力朝这方向划来。
“快快快,划过去划过去!”大家大呼小叫着朝前迎去,不一会儿已经将凌风铎接应上船,怀里头还死死抱着湿淋淋的沉香。
却是浑然无觉多日的沉香,这一刻,面色依然苍白,无知无觉多日的面盘上,微眯着眼,轻咳。
这细微的活动,却足够让所有人狂喜不已。
众人唧唧咋咋的乱作一团,更有不少人喜极而泣。
凌风铎像是拥着世上最珍贵的珠宝一样,紧紧的抱着她,那从来山棱崩塌都可以不动于色的脸,竟然有一种潸然欲泣的表情,喃喃的道:“沉香,沉香,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
他突然对着大海跪到,重重的磕头,那咚咚的巨响在寂静的海面分外惊心:“老天爷开眼,我不恨你了,不恨了,我谢谢你把沉香还给我,谢谢你!”
苍天无语,朗朗依旧。
当所有人围着这二人忙碌的同时,安静得在另一艘小艇上昂首而立的温语山摸了摸鼻子,朝一旁立着的老人道:“素老,麻烦你将这药丸子交给我家公子吧!”
素老人接过锦囊,不由问道:“你不是给了它一个么?”
“嘿嘿,公子那脾气,若是不见沉香醒来哪肯服药,老夫怕他糟蹋了,故而藏着呢,麻烦您老交给他吧!”
“先生要去哪儿?”
“公子罚老夫督军北上,老夫这时候玩忽职守怕被他盯上!”温语山笑了笑,又朝那混乱看了眼,嘟囔了一句:“若是让他知道是老夫把那火药换成了烟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此时不跑,怕是晚矣!”
一艘小艇,趁着月色,悄然回头。
抬头看,正是烟云朦胧去,月桂正当时!
无边素娥萧萧下,人间胜却婵娟时!
愿天下,千里共佳节!
(大结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