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停当后,这时候外场的人来催促了:“妈妈可快些个,大人到了有些时候了,问怎么人还没到齐呢?”
周香兰哎哟一声甩了下帕子道:“急什么急,好菜要晚些上,好货自然要慢些来,就来了,催个头啊!”把那帮闲的外场斥责走,又搀起沉香来,捞着她打量了下,满意的拍了拍沉香手道:“乖巧的孩子,若是做得好,日后有你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莫说你家亲娘的病,就是买个家产置个田地都不成问题,好好干啊!”
沉香做出略带含羞的笑来,眼波一转,那眼神里头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纯美和不语还羞的娇媚,真正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来,周香兰极是得意,再一次拍了拍她的手,挽着便向后面雅座而去。
穿过中间厅堂步上高楼,喧嚣声倒是减了几分,但是这每一间都珠帘绣户,看上去档次自然又是不同。
周香兰领着沉香一路来到最里头一间,门外头挂着红绿叉子,珠枝盆景掩映在过道上,厚厚的棉帘子一掀开,迎面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扑面而来。
一进去便可见里面雕梁画栋,非一般酒店可比,硕大的黄花梨木宴席大桌正厅摆放,围着一方落地八扇风毛琉璃镶嵌七彩钿螺松竹梅岁寒三友画的大屏风,落座的有七八个人,陪坐着五六个女子,均是花枝招展,香气扑鼻。
正面左手一位四五十岁的官员,头顶一顶雀翎官帽,一身绛红圆领官府,胸前一水鸟补子,腰缠犀牛角带,肚大胖圆,眯着一双小眼,看到周香兰走进来便道:“周妈妈这可好没道理,怎么本府台亲自画了票让你叫人来,也这般姗姗来迟?”
周香兰抽出胸侧的帕子甩了甩:“哎哟还请您老大人开恩,咱那闺女不懂事,昨儿个愣是要开窗看景,应景吟诗,今儿个起来就喊头疼,下午便烧起来了,老身忙了一上午还不见好转,这不急的我是成了热锅上蚂蚁温水里的青蛙,这拖不来女儿我怕太爷您发火,可是来了又怕抹了您面子,这不,只好将自己这还不舍得让人看到的宝贝先出来应应局面咯,望大人海涵海涵!”
说着便将沉香往前头一推:“丫头这可是你造化到了,还不快上去和大人热乎热乎见礼?”
沉香略略一个趔趄,身子歪了歪,像是不堪摧折,垂着头慢悠悠轻袅袅走上前,略低了身段幅了幅,吐字圆润又仿佛带着点鼻音道:“沉香见过大人!”
随即仿佛不经意间,将头抬起眼波一扫,便将在座的人扫了一圈,那分明稚嫩的脸上,一双眼如波如烟,似懂非懂,当看到府台大人身边那个主位上的人又一瞬间一顿,却又随即转向知府,看着对方含羞带怯的一笑。
这一笑,带上十二分的身段,六分的可人,二分的婉约,一分的俏皮,配着她松松垮垮的发髻,随意而为的俏笑,这种既像成年女子般的狡猾,又有没成人的懵懂,实在是这一桌子几个妖艳绝色的女子们都比不得的。
知府黄毓本来是极其不满意周宝珠的失约,正要发火,没想到这乍一见一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出来,朝自己一笑差点把他那心给笑漏了一拍,不由瞪大了那双米米大的眼睛道:“哟,我说,周妈妈你这是哪藏了个这么可人儿来的?”
周妈妈眼见的黄毓满意,掩着口笑:“老身这就不打搅几位大人尽兴了,大人慢慢喝着啊!”说完扭着水牛腰便离开了,临走拿眼神示意了下沉香,看她心领神会的样子,更是放了心下去,只是吩咐了身边的帮闲给看好了人,别给丢了。
她倒不担心人跑,自以为既然沉香需要的是钱,她没给工钱人自然跑不了,便也没留多少人盯着。
沉香的目的则是这位府台大人挂在腰上囊中的印信,这些官员的印信都是贴身挂着的,只要解了那挂在腰上的荷包,自然便可到手,拿到印信去私印店里头刻一个再想法子弄到票据,便可以请到人。
这酒楼隔对面便有一家刻坊,来去不过一炷香,应该不难。
官府票据不难造假,没现代那么些个防伪标识,有也不会想到有人没事会有胆子用官府的票据骗人,沉香并不是拿来骗钱,自然这事若是成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风险。
当然,这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若是被人发觉了,投个牢房问个罪那也就是大事了。
只是此时,沉香也想不出别的好法子来。
不过此时,府台大人身边可有个人在,沉香想要去近身服侍并不方便,本来黄毓请宝珠来是为了身边这位客人的,而这位客人,沉香在刚才那一瞥间发觉居然是个眼熟的,这可有些麻烦,不知道对方认不认得出自己来。
“呵呵,温年兄那,这周妈妈也是真是的,找了个那么小的懂什么事?不如,让我们这里大名鼎鼎的柳小姐来服侍您,这个新手么,还是在本官这勉强坐坐应付应付吧!”
温语山正是那一日在沉香家外头讨水喝的那个温秀才,此时也是一领青衫吏员袍子,和和气气坐在一边,从沉香抬头看他时他也看了看沉香,倒没看出什么表情变化,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大人抬举了,在下不过是个纂修小吏,当不得柳姑娘这样的花魁娘子!”
黄毓笑道:“哎,这话过谦了,温兄如今可是在京里头当差,又是巡察大人座下红人,咱这些远客少不得要您老这笔杆子上留一些情面,来年考功升迁可不都是您一支笔的事?”
温语山笑了笑道:“在下人微言轻,不过替人动动笔杆子,褒贬之事,只能是我家大人才能够定夺的,黄大人雅望素著,甚有公德,在下也有耳闻,并无需在下刻意奉承!”
黄毓笑眯了眼,推了推身边柳细君道:“还不快去给咱们的温公递一杯酒替我谢谢他吉言?”又伸手招了招:“小丫头过来陪本官坐坐!”
柳细君看了看温语山,有些犹豫,看对方没什么表情,只得站起来挪了过去,沉香脸上挂着笑,像一只小小的蝴蝶,翩然走上前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一不作作揖,二不打招呼,只是拿起放在餐桌上的细腰凤嘴青瓷酒壶满满筛上一钟酒,笑嘻嘻递上去道:“老爷喝酒,沉香不懂礼,还望您老多教导教导!”
大凡男子都有这般喜好,即喜欢那成熟女子的□□,也总是喜欢征服那不经世事的姑娘的垂青,若是两者融为一体般的一个女子,不啻是个绝好的诱惑。
沉香深暗此道,虽然她还没长开,但是正因此次,她拥有旁人不及的矛盾组合,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诱惑着身边人的采撷。
她故意做出不谙世事又圆滑狡诈的小聪明,在黄毓这看上去就像是一株极其诱人的芬芳,也不在意沉香的失礼,接过来酒杯便喝了一大钟。
这时候只听得外头一阵闹腾,黄毓颇有些不耐烦的喝道:“外头闹腾什么呢,不是吩咐了今儿个不让闲杂人上来的么?”
“哦呵呵,哪个这般威风,连老子也是闲杂人等了不成?”外头有个人接过黄毓的话,冷笑了一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闻言黄知府本是要发火,拍案而起转了个身脸色不由得一变,随即眯了眼笑道:“哈呀,我道是哪位如此,却不想尽然是苏参军,失敬失敬,下官若是有什么得罪处,还请苏大人海涵!”
说着便迈出步子相迎,一旁几位也赶着站起来,连温语山也挺客气,起身道好,大家伙迎着那人上了座,对方也不推辞,大大咧咧真上了主位坐下。
沉香冷眼旁观,除了温语山,今日在座的几个说起名号,无外乎是本地有名的乡绅兼任着知府衙门里头的录事,法曹,很显然,这是一场蒙州府衙小小的集会,沉香虽然并不完全了解这些人,但是她灵魂深处的本能让她在一转眼的时刻已经将在场的所有人面目和大致情形了然于胸。
除了知府黄毓,其他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员,却也是这一方的地头蛇,却因为来的这个人儿显得有些恭维,看起来这个人年纪只不过二十来岁,生的倒也算白净,眉宇间却有些浪荡轻浮,这么一坐下大家伙嘴里头漏了几句,原来家世来头倒真不小,乃是此地甚至蒙州有名的世家大族苏家这一代第二子苏劲柏。
要说苏家,连沉香这样在僻静小山村里待着也听到过,苏家的名头来自老太公苏羽腾,六十年前随太祖皇帝开拓疆土,在沿海一带素有海霸王的称号,太祖封海威将军,开国县侯,正四品,封邑在梦州四镇五百户,世袭罔替州卫指挥佥事。
苏家在第二代没出什么大人物,要说吃老本自然不能够让他家的名声如此出名,能让苏家在云梦乃至沿海一带如此出名的,正是源于第三代嫡孙苏劲柏的大哥苏劲松。
十四岁因父亲退位而继任蒙州指挥佥事,驻守云梦台,两年后武举乡试中第,第二年进京会试名列二甲,在京城警卫营豹韬营做了两年都司佥事,他却一任上表要求回云梦驻守海防,蒙州是大宣海防重镇,兵多将广,苏劲松调回来也就是个四品武官,只是当年发生了名震天下的海寇进犯,蒙州,曲州,牒州沿海三洲的庚壬突变,苏劲松所在军队猝不及防被围困在云梦台,苏劲松以三千军士挡二万海寇,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和来接应的蒙州卫军全歼了敌军,使得苏劲松在这后一战成名。
只不过天妒英才,苏劲松为苏家赢得如此名誉,却在两年后同样是在蒙州龙溪,时任蒙州卫指挥参军的苏劲松却因为被五万海寇包围在赤霞岭,三万海军尽悉覆灭,苏劲松血染龙溪。
朝廷追谥忠勇伯,追封都督,遣官设祭一坛,世袭祖职升参军,苏家也因为苏劲松而成为蒙州百姓心中忠勇世家,苏劲松没有家小,如今苏劲柏也因为哥哥的战功家中上表朝廷特赐恩例暂代原来苏家世袭的指挥参军职位,说起来,苏家在这一代名头特响,所以沉香在这些官老爷里头算对苏劲柏早有耳闻。
只是看这位忠勇伯的弟弟,有些瘦弱,虽然长得倒也俊挺,眼神萎靡,神态闲散,绝非忠勇之辈,怕只是个混日子的而已。
沉香一扫看过众人,最终只是收敛了眼神,她不在意这帮人到底所为何事,只是今日的目标,就是府台老爷腰上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