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住的这一处院子位于主院的东南方,院内种满各色花卉,此时正是春夏之交,花开满园,四处飘香。陆颖站在庭院中,闭着眼睛感受着空气中满布的芳香分子,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惬意的笑容。
冷冽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女白衣广袖,立在百花中,刘海垂在两颊,黑色长发在耳边飘荡,一只黑翅宝蓝斑的大蝴蝶正在她肩膀上小心地尝试能不能停歇,她却毫无察觉,好像站着睡着了一样。
当听到郡卿就要与陆颖在一个月后成亲的消息时,冷冽再也忍不住,跑去找卓将军问个明白。
“这是谪阳的选择。冷冽你明白吗?谪阳才是平南郡王府的继承人。虽然平南郡王府的男性继承人两代都是与平南军方的人联姻,但是那也都是继承人点过头的。便是我,当初也是从五个候选人中被谪阳的父亲选中的。”卓君尧那双严厉的眼睛看着她,“你也不是我为谪阳准备的唯一候选人——但是很遗憾,我选的人谪阳一个都没有看中。你们认识谪阳都比陆颖要早,应该说你们更有机会赢得谪阳的青睐,可惜他偏偏不要。”
冷冽几乎是咬着牙说:“您是郡卿的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郡卿也不听?”
卓君尧面色一冷:“你是在责备我没有强行把谪阳许配你吗?”
冷冽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她也是实在失望才冲口说出这样蛮横的要求。
要我将谪阳强配于你,也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价值!几年前你自己没头没脑的跑去念慈观,结果反被陆颖收拾了一顿,差点没把小命丢掉,把平南军方的脸面几乎丢尽。若不是看在你的母家的面上,你以为我还会给你进\骑接近谪阳的机会?
卓君尧对冷冽的印象顿时变得恶劣起来:谪阳的话或许并没有错,这些孩子看起来是所谓的将门虎女,实际上和一般的纨绔女没有什么区别,以为什么好处都是自己应得的。冷冽这个孩子从小在武功兵略上都算出色的,我本以为是个好的,所以才屡屡给她机会。没想到一旦受挫,居然也是这般没有用,这般没有担当。如此看来,谪阳的眼光还算是不错,陆颖不过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能够成就天下文坛第一人,自是比起这帮子长在蜜罐里的家伙强上十倍。
卓君尧虽然后来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看向冷冽那种失望和鄙视的目光就足够让她觉得羞愧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我就不明白,陆颖一个软弱的文人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向着她!冷冽恼羞成怒,满心愤懑的找进陆颖住的院子,一进门却看见这样一幅静谧和谐的景象。
过了一会,陆颖像是感觉到有人来了,睁眼侧头:“冷冽?”她这一转身,黑边蓝斑的大蝴蝶顿时受惊,扑扇着在她面前飞走。
陆颖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回首惊跑了一位娇小的客人,望着它离去的背影,嘴角挂上一丝惋惜的笑意,阳光在她的脸上洒下,睫毛和鼻梁勾勒出深色的阴影,也反衬她的脸色越发耀眼。
这一刻,在太阳下几乎在发光一个人,让冷冽勉强承认这个情敌也算是个人物。可要是要说她能够超越自己,不,超越平南军方挑选出来的那么多优秀的将门世家的小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来有什么事吗?”陆颖知道这个家伙对谪阳还没有死心,但是她也从来没有把这个家伙放在心上。谪阳是个极度有主见的人,任何一个用看待这个世界上普通男人的眼光来看他的人都不会得到他的认同。
谪阳是个男人,但是他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陆颖想,要怎么说呢,实在要说的话,只能说谪阳是个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性别的存在吧。
陆颖从来没有把谪阳只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尽管她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女人。
冷冽看着她,冷笑:“通过了三关进门礼心情很好吧?”
陆颖虽然没有内力但也感受到冷冽身上传来的杀气,心中一凛,脸上却笑道:“杀了我,谪阳就会嫁你了吗?”
冷冽眉眼中带着阴阴的煞气,一双瞳孔变得黝黑无比:“没有关系。反正我得不到郡卿,你也一样得不到,是——”话音未落她就向陆颖扑了过来。
冷冽还记得上次陆颖给她带来的血的教训,这次自然不会再给她机会。
陆颖面色严肃,皱起眉头。
她没有想过住在平南郡王府中,尤其在她与谪阳名分已定的情况下,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冷冽未免也太过丧心病狂了。只是郡王府的人为何还不出手,如果说郡王府的警戒已经放松在这个程度了,卓将军的威名也未免太名不副实了?
看着在面前不断放大的寒光,陆颖下意识想去摸自己的袖箭,但是显然凭她的速度已经来不及了。
看见陆颖的企图,冷冽心中暗笑:还想故技重施吗?郡卿这个时候不在你身边,看你还能妄想谁来救你?
手中的薄刃挥叱而出,在她眼中,这就是收割陆颖性命一记镰刀,不断的靠近她毫无防范的脆弱的喉咙。
她本来想听见陆颖的哀嚎,想看见她被自己亲手割开的喉咙向外面喷血的样子,想欣赏她在自己面前垂死挣扎的模样,然而却她的手还没有伸到最长的那一点,却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是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从她的胸口透里传来,清晰得就好像在耳边响起一样。
时间仿佛流逝得很慢,过了一瞬,冷冽好像才发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在开满鲜花的花圃里拓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小道,直到撞在什么极度坚硬的东西后才停了下来。
接下来,她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疼痛从胸口,背后爆炸开来,遍布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皮肤,每一根血管,都被难以忍耐的撕裂般的疼痛包围,她甚至来不及品味这疼痛的滋味,就被扯下黑暗的泥潭……
“那些人出手了?”谪阳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
阿雅点点头,用手比划着当时的情形。
卓君尧“听”着阿雅地表述,皱起眉头:“谪阳,你说跟在陆颖身边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高的身手?”
谪阳手指在茶几上弹了几下,思索着问:“她们出手之后依旧没有出现在陆颖身边?”
阿雅肯定的点点头。
“这群人的身手极好,而且她们的藏匿功夫恐怕受过严格的训练,甚至更在我之上。“谪阳分析着,“看来我推测的没有错,上次出现在内务堂外面那两个人出现并不是偶然——她们是专门保护陆颖的。并且似乎只会在陆颖出现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手,陆颖显然并不知她们的存在。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呢?”
阿雅连忙补充:“陆小姐以为是府里的人出的手。”
谪阳瞥了阿雅一眼,好笑的说:“陆颖如果知道冷冽并不只是被人打昏这么简单,她就应该猜得到这绝对不会是府里的侍卫出手。冷冽怎么说也是平南军的人,站在母亲的角度,就算她蓄意谋杀陆颖,最多也就是打断两条腿扔出去。这次如果府里的人要是晚去一步,冷冽只怕连在死前再看一眼亲人的份都没有。不过就算她小命保准了,冷冽后半生就算是废人一个人。”
卓君尧看见谪阳幸灾乐祸的表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才问:“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是李凤亭给她的?”
谪阳摇头:“如果是李凤亭给的,为什么不明给?花山书院的山长何等重要的身份,身边招揽几个高手也并算不得什么。”
卓君尧哼了一声:“你干脆直接去找那丫头去问,说不定她心里明白得很,就是瞒着你!”
谪阳白了自己娘一眼:怎么变得跟小孩一样无赖!
过了十天后,书院的人到了,竟然有三四十人,其中有代宗灵、葛飞、沈菊、谢岚。
葛飞一见陆颖就哈哈大笑的大步流星走过来:“丫头,让我看看在这瘦没有?要是没胖起来反而瘦了,我可要问问这卓将军怎么把我们山长饿着了!”她说话向来直口直心,也不管郡王府的管家正在一边听得露出无奈的神色。
陆颖只好苦笑则让葛老上下打量几圈:“还好还好。要再壮点好,不然婚礼上让人看了笑话新娘太娇弱了也不好!“
沈菊最喜欢的金边牡丹扇子终于又从袖子里拿了起来,挑着一双桃花眼笑咪咪的说:“葛老可是把书院的厨子都给带来了一个,说是要给你婚前调理调理身子,洞房的时候方不能让新郎小瞧了去!”
陆颖本来正尴尬地撑着脸皮笑,这下几乎有点撑不住了,耳朵红透了,却依旧忍着不要爆发:“我本意是能来两个人就足够了。何必弄得这么大阵仗?”
谢岚微微笑:“这只是第一批。我们是打算赶在前面替你做些准备工作,过几天寒光和书院的武师会押着你聘礼过来。等到你正式婚礼的时候,全书院上下除了留守的人都会来。”
代宗灵这时慢悠悠的开口补充:“还有花山书院邀请的各地名士大儒,花山产业的一些负责人以及花山农庄的人。”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怕不下两百人吧。从花山镇来平南城来往快也要二十天,这两百人奔波这么一趟只为自己的婚礼?
陆颖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望了一眼代宗灵:需要弄的这么大阵仗吗?
等到所有的人在管家的安排下安顿下来,代宗灵才单独找对到陆颖:“是不是觉得有些过分了?”
陆颖点点头,婚事是私事,在这上面,她是小辈当然要听书院几位长辈的安排。只是现在还是在乱世中,自己这么高调的婚礼,未免有些招摇。
代宗灵慈爱的望着陆颖:“这都是你老师的意思。”
陆颖猛得瞪大了眼睛:“老师——她回来了?”但马上又沮丧起来,如果老师回来,怎么会不跟着代老一起过来呢。
“代老,老师的事情——你都知道?”陆颖试探的问。
代宗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好歹是目前书院里在书院待得最久的一个人吧。有些事情做得再隐秘,总会有些迹象可寻。更何况——你老师也没有全瞒着我。”
陆颖的神色顿然变得有些复杂。
代宗灵将陆颖的表情变化收在眼底,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这次邀请的来客名单,都是她亲拟的。你和郡卿的聘礼三年前你老师开始为你准备了,现在都是现成的。你的身份不仅仅是花山书院的山长,也是花山书院真正的继承者,更何况你老师有心补偿你,这次婚礼纵然摆些排场,你就当成全你老师的心愿吧。她其实是最想亲眼看着你成亲的人啊!”
陆颖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只不肯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过了三天,果然又来了一批人,当然更贴切的说是来了许多的箱子,红色的,扎着大朵大朵的红绸的箱子。
老师果然是皇家出身的气派,这聘礼送的——皇女娶亲也不过这个排场吧!
严格说起来,这个数量的聘礼未免有点逾制,不过现在老师的身份几方主要人物基本都心知肚明,谪阳又是实打实的郡卿身份,品秩不逊皇子,便是有心人挑拨,也算不得大过。
卓君尧并不是看中银钱的人,却也真被那些箱子着实惊了一阵,心里估摸着莫不是李凤亭从自己私房里给自己弟子添的聘礼?她的猜想也不全错,只是凭借花山书院真实的家底,李凤亭出不出这个手,对聘礼的影响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想的必要。
陆颖这几日在院子里是前所未有的闲,代宗灵等人是什么都不准她碰,即便是看书也不许太长时间,每天餐饭必定要灌下一大碗什么汤。不过十几天下来,陆颖看见汤碗就觉得头晕。剩下的时候就是被敦促着跟谢岚在院子里练一点简单的养生动作,好让自己看起来健壮一点。
当然,愿望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陆颖觉得谪阳有时候说的话确实很有说服力。
就这么反复折腾,反复折腾,一个月时间竟然也很快过去。
这一天,陆颖和谪阳终于在众目睽睽下,拜了天地,成了正式的夫妻。
整个郡王府呈现出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热闹场面,红字红花红布红绸,漫天的喜色喜气似乎远远得都能看到。来贺的人几乎将王府大门门槛踩烂。两位新人的长辈卓君尧和代宗灵不知道被多少敬了多少杯酒,一个满场走下来,都站立不稳。
陆颖这个主角最是没用,不过走了小半场就倒了,直接被沈菊为首的一大群花山学子闹哄哄地送到洞房新郎身边去了。
赵谪阳看着躺在自己膝上正在酣睡的双颊酡红新娘子,笑眯眯地把自己的华光四射的红盖头拿了下来,盖在了她的头上。
“老婆,为夫来给你揭盖头了哦!从此你要三从四德,遵守妇道。不得给为夫在外面勾三搭四,沾花惹草。”
“知道了。”盖头下面传来迷糊的声音。
赵谪阳呆了一呆,一把抓起盖头来,看见陆颖酒醉朦胧的眼睛:“你没醉?”
陆颖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来摸谪阳的脸:“醉?没、没醉没醉……我是装的,我酒量那么差,怎、怎么可能走完全场,要是醉了,洞房的时候岂不是要睡过去。良、良辰美景——呃,不,春宵一刻值千金,那样太浪费了太浪费了!”
她摇摇晃晃地撑着床面坐起来,身体倾斜的角度几次都要摔下床去,看得谪阳心惊胆战,赶忙将她拉进来一点。
陆颖被这么一拉,重心更是不稳,干脆扑倒在谪阳的身上,谪阳只听见她趴在自己胸口口齿不清地说:“所、所以我就想办法装醉了。走了十桌感觉差不多了,我就直接往玉、玉秋身上一倒,任她们怎么叫都不睁眼睛。嘻嘻,你、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是不是装、装得很像——”
谪阳看着她闭着眼睛嘴里还带嘀咕不停,心想以前从来没给她喝过酒,想不到喝过之后居然是这个样子。
于是饶有兴致地问:“陆颖,这么多天没见我,有没有想我?”
“?”
没有反应。
赵谪阳想,竟然给他装糊涂,没门!于是又狠狠推了她两把:“不许睡!陆颖你给我说清楚,这一个月你有没有想过你老公我!”
陆颖歪了歪脑袋,睁开眼睛,盯得谪阳,一动不动,盯了半晌,然后笑眯眯地摸着谪阳的脸:“美人,给孤笑一个!”
赵谪阳翻了个白眼:“孤”你个大头鬼,你以为你是太女啊!
陆颖一点也没有因为谪阳翻白眼而扫兴,瞅着谪阳玫瑰色的嘴唇一会,神色诡异地笑起来,身体一倾,吻了上去。
这一夜正是芙蓉轻摇月下光,泉水叮咚泽恩长。若与小姐共鸳帐,怎舍朝起折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