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99 玉斝飞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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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欢宴承旨登上御辇,与半现芙蓉面笑微微对他的云罗四目相望,为之一怔。

躲在车中的云罗仍穿着小太监服饰,摘了帽子,露出一头黑油油的乌发,越显得脸儿小小,瞳清如水。柳欢宴上次见她是在山中,暴雨如狂,泥石将至,翻天覆地的恶劣天气里,她却有冷睨天下人的姿态。可这次偎在皇帝身边,娇小玲珑,似一只柔顺乖巧的猫——眼内闪烁着量机而动的光芒。她的气质愈发多变,值得奇怪的是,皇帝似乎愈来愈信任她。

柳欢宴淡淡地想着,云罗的变化,有心人一眼即明,皇帝是个聪明人,就是看不穿,这就是所谓爱情的力量?爱情,他内心柔软地牵扯了一下,嘴角露出苦笑。

他只顾注意云罗,一时忽略了皇帝。皇帝哼了声,柳欢宴方转过神,出征途中一切从简,他只是一揖作罢。皇帝让他坐,见他的眼光总还停留在云罗那里,不由地轻笑道:“表兄想念表妹,也是人之常情,卿不见一下?”

柳欢宴微笑道:“岂敢,臣只好奇,如何娘娘也相随而出?”

“朕不放心。”皇帝语意严峻,“正如有人千方百计逼朕离开京师,好使他有所作为,宫中也正有人巴不得朕一走,借机会就好欺侮云儿。”

柳欢宴道:“哦,如此说来,臣岂非还有机会一晤臣那素未谋面的小外甥,皇上的皇长子?”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他既不放心云罗独自留在宫里,又岂能放任v儿居于宫中,自然一早就做了严密安排,对外严守秘密,今闻柳欢宴提起,他少不得要想上一想,这是顺其自然提到的呢,还是柳欢宴实已知情?

他避而不答,柳欢宴亦不追问,只懒懒笑道:“征途漫漫,实有些无聊,但不知皇上召臣何事?”

皇帝顺势下台:“征途漫漫,实是无聊,唤卿前来共饮,顺便向丞相讨教讨教军国大计。”

“呵。”柳欢宴轻笑,“臣不敢。”

途中只是果酒,满满摆了二十几个碟子,柳欢宴只肯饮茶,皇帝道:“淡酒喝不醉。”柳欢宴微笑道:“酒能误事,能不喝即不喝,臣看来皇上也不该喝。”皇帝道:“哦,你是在担心什么呢?中途有一只异国军马突然杀出,还是担心朕酒后乱性?”

柳欢宴道:“宴饮享受,一生可有,这兵压边境,祸国危机,一辈子也只一次。臣劝饮,不在于一时一刻间有何变化,时刻保持清醒,明决,睿智,那才是明君所为。”

他只管一本正经,皇帝却只管一语调笑:“想起来,那夜大风大雨,朕久候贵妃不归,心急如焚,又忧于丞相之病,亲来探望。那夜卿的风流娇弱,非醉,更胜醉,令朕久不能忘怀。”

柳欢宴心下一凛,他本是不欲妹子遭遇任何危险,更不想她参予到自己的事情中来,但是柳欢宴、柳欢颜兄妹同胞不见面,柳欢颜神秘莫测已有人怀疑,两者一体的说法尘嚣日上,关于他的种种不经猜测也多有流传,他无奈只得将欢颖召来,兄妹携手露面,以证明这世上确有“柳欢颜”这个人,从而堵住了一切关于他的不利流言。只不过,唯一的漏洞是欢颖迫不得已先在皇帝跟前露了相,皇帝有意提到这个,其为何来?

一面思索,一面转向云罗,笑道:“娘娘,看来有美人在侧,皇上早已是不饮自醉。”

云罗眼波横流,瞟了皇帝一眼,却不说话。皇帝哈哈大笑,伸手搂住她道:“云儿和朕两心相照,朕好奇的事,云儿也好奇的很哪。”云罗抿嘴一笑,缓缓道:“皇上和我打赌,那天是你妹妹欢颜。”

柳欢宴心中突的一跳,随即仿佛微微松口了气,原来皇帝还是怀疑当天他不在府里,事过境迁,况且此次出征,他要把一切都结束,过去的事再也不必担心,当下只淡淡一笑:“哦,那么娘娘是怎么认为的呢?”

云罗道:“我又不曾看见,从何而知?”

柳欢宴浅浅而笑,道:“所以皇上是自己和自己打赌。”

皇帝脸色微微严峻,道:“你休道朕无有证据,就治不了你。”

柳欢宴作出吃一惊的样子,道:“臣何处有罪?”

皇帝似笑非笑,良久,缓缓说出一句:“你的罪,太多了。”

柳欢宴推案而跪:“臣请皇上发落。”

皇帝却又笑了:“朕一句玩笑话,卿怎么当起真来了。快平身吧。”

柳欢宴凛然道:“这岂是能随便开玩笑的?皇上既出此言,当非无意才是。”

皇帝叹了口气道:“是啊是啊,朕有意,不过卿先坐下再说。”

柳欢宴所谓的跪也就是摆摆样子,盘膝而坐,听得皇帝叹道:“柳爱卿,朕很想念从前的时光。”

柳欢宴挑了挑眉,听而不语。

“那时朕不过是个落魄皇子,京师中达官贵族多如蚊牛,从无人将朕看在眼里,唯卿对朕知己以付,朕当时,可真是说不出的受宠若惊,但也不明缘由何来?”

柳欢宴笑道:“皇上是天之骄子,臣略识人龙之相,见了皇上,便是无缘,也要生出些缘份来,皇上有何疑惑的呢?”

“哦?真是这样的吗?”皇帝轻笑,“不是努力、用心用谋,十成心力换得的天下,而不过是那虚无缥缈的人龙之相?”

柳欢宴笑道:“恕臣大逆不道,如非皇上,换一个,便如臣,付出百倍心力也不过尔尔。”

皇帝深邃的目光募一闪:“百倍心力吗?卿以大才,道此言,可让朕心惊肉跳。”

柳欢宴道:“皇上怕臣么?”

皇帝道:“朕只明白一个事实,若非有卿,朕的江山,难以坐待。朕,一直是很感激爱卿。”

柳欢宴笑笑,不接话。

“即使朕位极九五,最初那段时间,咱们君臣相处还是不错的,想想冀州案,君臣之间合作无间,相处愉快。”

冀州案主要对付的就是定王,对付定王,后来出了多少事,都是难以预料的。他神情略带怅惘地笑了笑。

手上一暖,皇帝抓起了他的手,目光似钉,直欲钉到他心里:“但从何时起,爱卿渐渐远离了朕?”

从他登上皇位开始,两个人就开始疏离。为的是君防臣权力太大,臣也防君良弓藏,但是真正疏离,却在柳欢宴惊察上辈恩怨之后,柳欢宴虽未表现得太过明显,彼此的猜忌和隔离却一日深似一日,终于使得两人都把防备变成了□□裸的怀疑。

柳欢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皇上想得太多了,臣敬皇上一杯吧。”

“你不是说不饮酒?”

“皇上既有烦恼,少饮两杯即可。”

两三杯。柳欢宴靥上泛彤,推辞道:“臣不能再饮了。”

云罗道:“不成啊,表哥,无论如何,表哥要请我饮一杯。”

“唔?”

云罗微笑:“如无云罗,表哥焉有今日?”

柳欢宴望着她道:“是。”

云罗嘴角轻扬,那似乎仍是一朵笑容,看去已无分毫笑意:“如无表哥,云罗焉有今日?”

柳欢宴略一思忖:“你说得没错。娘娘,欢宴敬你一杯。”

他亲自斟了酒,双手送到云罗跟前,脸色和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和起来:“娘娘请。”

云罗目如澄波,静静对他看着,忽而一笑,宛若春意闹满枝头,又如严冰破解:“好。”一饮而尽。

“臣请告辞。”

他最担心的是皇帝强行把他留下,早已想好种种措辞,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竟然不留。

他略有不解,但如释重负,逃也似的逃下御辇。

皇帝注视着那层不时晃动的帘子,目中泛着变幻莫名的异彩,半晌回身握着云罗的手道:“你不是有话要和他说,怎么又不说了?”

云罗道:“这旅程刚刚开始,何必急在一时?”

皇帝皱了眉,向窗外看着,自言自语道:“这周围三千禁军,都是朕的人。”

语透杀机,云罗微微一凛。

皇帝顿了很久,才继续说:“这是面上,私底下,又有多少是他的人?”

云罗道:“皇上查到如今,也不能抽出那些钉子?”

“当初三门哗变,至少也有他一半功劳。之后朕走马灯似换了大半的人,但他不是傻子,焉得无有动作?以前有临止帮朕看着,而现在……”

“皇上不是很信任秋林?”

“秋林非我族类。”

云罗倏然一惊,愕然说不出话。皇帝握住她的手道:“朕并不怀疑他,毕竟是打小的交情,朕失临止,不欲再失他。但他是闻晦的后人,就算他忠心为朕,朕也不能让他做他不愿意干的事。”

“他是闻晦后人?”

“对,就是前朝西昌的大将军欧阳云和,一片痴心为颜妃,颜妃去国,他也跟来,颜妃故去,他便失踪。秋林是他的儿子,而且秋林自己已经知道了。”

云罗低声道:“皇上早就查得清清楚楚?”

“一件事,想要查,总能够查得明白的。”

那么自己的底牌,唯有一张。这张底牌,她能否抓得住?

云罗瞬间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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