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72 命如潮汐去复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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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到!”

随着仓促的通报,千户万门次第洞开,明烛霎时举如白昼,皇帝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了进来。

“临止!”他气极败坏地大喝。

临止眼神震了震,如自梦魅中豁然醒来,惊觉杨麦离他已太近。杨麦出手,刀光流丽,凌厉的杀气微微荡开了金黄色的鲛绡帐,临止左手被秋林抱紧了,右手微张,内劲盈于五指而发于全身,刀光所到之处,寸寸尽为粉尘,杨麦在薄暮刀光中颜色微改,常听说临止大总管武功高绝,皇帝有最烦难事通常差遣于他,可是若不当面对招,绝计无法想象,刑余之人可以修到如此之强。

临止内息因无法自制的强烈情感而澎湃,不仅仅碾过刀光,更如飚风席卷全散,杨麦受到的压力更重,但是他不退反进,勉强逼进一步,以身体封住飚风扑往云罗的那个方向。风暴如雷,手上之刀禁不住骤然加大的压力,刹那间碎裂成粉末,杨麦眼睛、口鼻处都流出鲜血。

临止这一势激愤而发,含天地莫可回转决绝之势,无可抵挡,便在杨麦慢慢软倒、旧劲暂退新劲横生的当口,忽感背心一痛,全身积蓄可怕的力量由此溃如散沙。

这一式发作毫无征兆,从起到败,在内行人眼中惊心动魄,但在皇帝,不过是觉得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无法迈步向前,而脸上身上如秋割体,那种感觉太短促,太突然,皇帝甚至没有清晰地体会到那意味着什么,便已消失,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推开碍事的杨麦,张开双臂,挡在罗帐之前。

“临……”

只说了一个字,秋林淡漠地放开手来,临止瘫如软泥,倒在地上。

地上倒了两个人,房中其他侍卫这才如梦初醒,一窝蜂涌上前去,把临止拿住,一方面把杨麦送出去急救。

皇帝有点发怔,还来不及从这巨大的转变起落中回过神来,他本是鼓足了不计一切的勇气,发力太大,却无着落处,显得虚荡荡的,他愣愣地站在原处,想扭转头去察看云罗的安危,却连这一点也似乎想不起应当怎样做了,目光落于被四五个人紧紧压住并且捆绑的年轻太监,心中殊无解除后患的欢喜。

秋林笼着袖管,冷静如初,这时略略摆了下脑袋,轻声提醒:“皇上,……娘娘。”

皇帝猝然一惊,连忙吩咐:“全都退下!”

杨麦虽然拚死挡在云罗面前,挡住了大部分临止发出的内劲,但云罗距临止实在太近,已为内劲发出的烈烈气势所伤。她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腹部陡然剧痛起来。

房中有太多的人,因此她竭尽所能地隐忍着,呼吸的异常变化却难以隐瞒在场的秋林等高手。皇帝掀起帐子来看,云罗半靠在枕上,却深深垂着头,浑身轻微地瑟缩。皇帝急忙把她抱起来,青丝顿然如云洒开,着手之处,薄薄的衫子已为冷汗湿透,听得轻微裂帛的声响,竟是她手指抓住的锦被,一直未曾松开,把那锦缎扯裂了,皇帝捧住她的脸唤道:“云罗!云罗!”她神智已不甚清醒,面色如雪,眼圈下面有一圈醒目的青紫,嘴唇上咬出一圈细密的齿印,血痕不断沁出,皇帝再外行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传太医!快传太医!”

无数脚步声匆忙响起,虽然刚刚发生了刺客闯入内殿那么大的祸端,训练有素的宫人们忙碌起来依然有条不紊,皇帝被内侍死命地架了出来,他愤怒之下抬脚乱踢:“狗奴才,让开!”一众太监捧脚抱腰,把他团团围住:“皇上,这时不能进去啊!”皇帝吼道:“朕不管,让朕进去!”内侍哪里听得,苦求不已,宁可杀了头也不肯放开他。

嘈嘈切切的语气,和着忙乱的脚步,每个人的走路都是用跑的,神情紧张并且紧绷,太医在最短的时间里成群结队地到来,只有几个被允许进去,稳婆宫女挤了满满一屋子,一盆盆热水打进去,搭着雪白的毛巾,不时有人出来,然后再奔进,各种各样的声响低低地传出,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语音,皇帝站在那里,忽然万分恍惚起来,仿佛自己是那样愚蠢,那么醒目地杵在最关键的地方,却什么用也没有,是个纯粹的废物。那些人来来往往,可是那样的紧促、那样的慌忙、那样的热闹,却没有自己的份。他是个局外人,无论云罗在里面是生是死,是顺利是险阻,他都分毫不知,都分毫不能把握。他痛恨这种脱离他掌控的感觉,有莫名的心慌,又有着莫名心虚,他心烦意乱地来回走着,每一步都似踏在虚飘飘的梦里,找不到任何切实之处。那是他心爱的女子,那是他第一个他决心也是最个一个他的孩子,然而他不能接近他们,一丝一毫的插手机会都没有。

外面,临止躺在地上,手足都用粗如儿臂的牛筋捆住,陷入手脚的要害关节,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这时候皇帝想不到吩咐如何处置他,但怕皇帝事后还会想起这个素日最得用的总管太监,并不曾将他带往他处。

秋林站在离他不远之处,默默无语。静夜如梦,他有一绺黑发垂在额前,神色宁静而平澹,与适才的疯狂情动大相径庭。好半晌缓缓地抬起头来,触着临止注视了他不知多久的眼光。

听着临止低哑的声线发问:“秋林,适才所说,都是真的?”

秋林嘴角牵动,清澈的低低笑道:“分散注意力的鬼话,你也信。”麻木了许久的脸陡然放松,这个笑容真是比哭还难看,临止没有笑,也不恼怒,轻轻道:“那很好,我去也可去得安心。从此以后,秋林,你没有大师兄,没有人来惹怒你或者与你相争,希望你比以前快乐一些。”

秋林眼里多了一层伤悲,把嘴巴闭得死死的,仿佛一开口,就忍不住把心事渲泄。

“皇上。”

侍卫们跪下去招呼,皇帝视若无睹,径自走到临止跟前,临止受了重伤,手脚又被捆得发不出半点力道,周应桢依旧不放心,身子微侧挡住他,皇帝忍不住怒气横生,云罗分娩安危他是空有力无处使,难道在这里也要让他置身事外吗?他用手狠命一推,喝道:“滚开!”周应桢不敢违拗,只得顺其推势趔趄退过一边。

皇帝冲过来,是想斥骂临止,打他一顿方出气,但见跟着他十几年的心腹之人捆得似个粽子也似,匍匐爬于地上,那张脸上一片雪白,只有一双乌眸黑黑沉沉,看不到任何光亮。皇帝的怒火忽然间消散得七七八八,甚至对云罗安危未知的恐惧也减淡了,一如他从前但有烦恼,便找着这位少年内官来诉苦,而他每次都是静静地听着,恭恭敬敬竭心尽力地想一些对他而言十分有用的法子。

现如今他位极九五,尊荣无比,可是自问和脚下这个人的相处习惯未有分毫改变,是何时起,他悄悄地远离了他?

“你们放开他。”

周应桢劝道:“皇上!”

皇帝不听,执意道:“放开他!”

临止解了束缚,便垂首伏地而跪。

皇帝缓缓问道:“临止,朕一向待如何?”

“皇上待奴婢,有知遇之恩,有怜下之情……”

“更有知己之酬。”

临止默然一会,才道:“奴婢铭感于心。”

“可是你却为了一个宫人,行此大逆之事。临止,朕万万想不到朕最信任的人,却意图刺杀朕最心爱的女子。”

“皇上,”临止道,“自皇上处置那个宫人起,奴婢便不再是皇上信任之人。”

若皇帝信任临止如故,又怎会安排这么多防范人手,甚至还有秋林?临止和秋林份属同门,两兄弟间有何手段彼此十分清楚,正是制衡对方的最佳人选。但也因如此,皇帝或能说是最了解临止的人,却再也说不上信任二字。

皇帝道:“朕很愤怒,朕也很……心痛!临止,你辜负朕!”

临止道:“皇上,奴婢乃是孤儿,师傅为奴婢起名临止,意含警戒,即临事不惊,临变不动,临危而止。多少年来奴婢都做到了,只有为了锦瑟,我做不到。”

皇帝道:“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她?”

“想临止一生为奴为婢,从未有过自己的意志,直到喜欢锦瑟,才知自己也是个有感情有血肉的人。锦瑟她偏激执拗,爱和恨都象一把席卷天地的火,我起先害怕她这样炽烈的感情,然而不知不觉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由此方知做人的滋味,固然痛苦有之,悲伤有之,更多却是独立人格的骄傲和快乐。”

皇帝恼怒地冷笑:“你的意思,锦瑟这奴才不甘心为奴才,才叫做人,要不然就不算是真正的人!”

临止想了一想,微笑道:“奴婢只学到了锦瑟的皮毛,所以皇上这样问奴婢,奴婢回答不出。”

皇帝冷笑道:“朕念在你多年服侍,没有功也有劳,本想饶你一死,如今看来,你根本不需要!”

临止道:“奴婢叩谢皇上隆恩,奴婢自知罪恶滔天,早已不存生念。”

皇帝瞪着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太监狂奔而来,尚未奔至皇帝面前,口中大呼:“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云妃娘娘……云妃娘娘……”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梗脖子,还没来得及说出云妃所生是位小皇子,定睛再看当地早已没有了皇帝身影,不禁一缩脑袋。

临止注视皇帝远去,轻笑着微微叹了口气,嘴角边的血就此如泉涌出。秋林偷袭震断了他的心脉,这时他更是将自身功力由奇经八脉向外散出,生机霎时断绝。

秋林一直就那么冷冷淡淡地瞧着,既不试图劝阻,也没有更多可惜的神色流露,真叫人认为他在擒住临止之前所说的确实是迷惑他的言语了。临止沉沉地倒下,他终于轻微地叹气:“她有什么好,值得大师兄生死付之?”

临止气息奄奄,犹自微笑:“纵然她是恶魔,可是她从头至尾,不曾有一字叫我,跟着她一起沉沦。她做尽坏事,却把我抛撇在外。但我只想去找她,和她说,我虽是个太监,无用之人,却愿意陪她一道沉沦地狱。”

秋林望着他,终于道:“放心,我会将你的骨灰和她的残骨葬在一起。”

“多谢。”临止道,“还有一句话,请你传给皇上,他吩咐的事情临止没一件令他失望。闻晦已死,他的身份皇上早就知道了,但还有一事:警惕柳相。”

秋林嘴角一动,什么也没说,眼睁睁注视他吐出最后一口气,阖目而逝,秋林想:“我明知你已报必死决心,我的一番痴情,必得你当面诉而后快。为免你担忧挂怀,我撒谎说是做戏骗你,其实聪明如大师兄,料想不会不明白,但你终究还是这么了无牵挂地去了。”

他抬起头,曙色透在重重宫阙的飞檐殿角之上,西面墨汁一样的光幕渐散。正是新旧交替之际,旧的生命荒芜,而新的生命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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