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大好,宜远行。
我与影尧下楼的时候,张培之已经在外面备好马车等我们了。鉴于他的身份不明,我与影尧早就商量好了只与他同行,找了个借口搭乘自己的马车,他惋惜了一阵便答应了。我与影尧互相对望了一眼,登上了昨日备置的那辆马车。
我们驾车出了阜城,张培之似乎没什么行动,除了早晚的碰面和商量行程之外,我们几乎没什么接触,几天下来一直相安无事。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然而影尧是个极其冷静的人,即使在再恶劣的情况下,他依旧能够处变不惊,这样的性格渐渐影响到了我。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担心了。
小黄是匹有灵性的马,遇到山路它会自动的选择更平稳的路走,这直接使我们一路上不至于太过颠簸。我后悔当初没叫小黄保时捷,此时我才明白在古代拥有一匹良驹就等于是拥有了一辆身价百万的高性能跑车。
一声马嘶打断了我的臆想,我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只见张培之正站在外面。
“怎么了?”我询问。
“前面的路被山上滚落的大树堵住了!”
什么?我心中大惊,放眼望去天色已暗,窄窄的山道上横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堵住了整条山路。
这条路是过沛岭最近且最方便的通道,若这条道过不去,我们只能往另一条更远的路行进,那与其说是一条路,不如说是一个大林子,所以的路都要自己找出来。原本,走这条近路只需两天的时间,并且过了沛岭我们就差不多到达凉都了,然而这样一来起码会多耗去我们将近十天的时间。我们身边的粮食不多,小黄经过这么多天的赶路也露出了疲惫之色,影尧的毒更是等不得。
我心有不甘,跳下马车前去观察,走到近处才发现这树果然很大。树身并没有太大的损伤,看来是因为积雪融化导致根基的土壤松动,这树才会从山上滚落下来。稳稳的横躺在路中间,树冠已经冲塌了半条山路,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隐约能听到滚滚的浪涛从峡谷下传来,如同一大群野兽的嚎叫。我推了推那树干,纹丝不动,凭我们一行十几个人要想将它移开,是根本不可能。
由于天色太暗,树后的道路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一时间我也拿不定主意。
“这可怎么办啊?”张培之跟着我走上前来,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焦躁。
正在我踌躇的时候,影尧也已经走到了我身后,他的神色依旧自若,然而脸上却透出一股极不易察觉的苍白。看到他的样子,我的心就颤抖了一下,再耗下去就算到了凉都拿到解药,影尧的功力也无法再恢复了。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心,轻拍我的肩,“放心吧,我没事的。”
我点点头,轻声叹了口气,他永远是那么不在乎自己。
“这样吧,我看天色也已经晚了,不如我们就地休息,等到明日一早再想想办法。”张培之抬头望了望天空,说了他的想法。
“这样也好,尧儿也累了,我们就在此休息吧。”影尧点点头,温柔的望向我,自从他告诉张培之我们的名字后,他就很认真的把我叫做尧儿。一开始我还很不习惯,几天下来他一叫尧儿我竟能立刻反应过来了。忽然想到电影天下无双中的那段经典的台词:
“我没有想到,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一直重复我的话,她以为她自己是我。原来爱一个人爱得太深,真的会醉了。那天说着说着,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原来尘世间很多烦恼是很容易解决的,有些事只要你肯反过来看,你会有另外一翻光景。我终于明白,镜花水月是什么意思,其实情之所至,应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是男谁是女,有什么关系呢?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行了。今天,她是小霸王,可能明天又轮到我了。”
我们彼此互换名字,竟成了两人间甜蜜的小秘密。
好在山路前面有片不大的平地,积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正够我们这一批人休息。我将小黄的缰绳解开,摸了摸它光滑的脖子,喂了些干草给它。它亲昵的在我头边蹭了蹭,低头去解决它的民生问题了。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我不禁缩了缩脖子。沛岭是通往凉都最险恶的一段路,之前的将近十天路程虽然占了整个旅途的绝大部分,但是地势都还算平稳,并且沿路也有些散落的人家。可是到了沛岭范围,人烟就一下子绝迹了,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在来之前,我问过沿途散住的猎户,据说沛岭多野兽出没,原本住着的村落都被野兽袭击过,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无人区,除了经验丰富的猎手没人敢踏足这里。一般要过沛岭的人都会选择我们眼前的这条路,因为它两边都是岩石较多的山,植物较少,野兽无处隐藏,自然也安全的多。
正想着,肩头忽然一热,影尧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外面冷,回马车吧。”
“我想再看看,也许有什么办法可以过去。”
“天都这么黑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法子,不如早些休息,明早再想办法吧。”
“这……”我为难的看了他一眼,影尧说得没错,我这样光看着也不是个办法,可我心里就是不甘心。凉都近在眼前,我们却无法过去。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恐怖的叫声,听得我心里直发毛,“这是什么声音啊?”我往影尧身上使劲靠,其实我的胆子很小,平时一条小哈巴狗都能把我吓得个半死。
“狼叫。”
“什么?狼叫!”我惊叫一声,话说狼这种动物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对他最大的印象像就是垂着的大尾巴和那双绿茵茵的眼睛。一想到它就在我的周围,我心里就开始发毛。
“傻瓜!”影尧摸了摸我的头,“听着声音起码离我们好几个山头呢,你紧张什么。”篝火映在他的脸颊上,嘴唇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才傻呢!它们是狼诶……”我都快哭出来了,眼睛紧张的四处t望。
“沈夫人不必紧张,狼这样的野兽最惧怕火光,我们只要燃起篝火他们定不会前来的。狼这种动物聪明的紧,除非饿得厉害,不然绝不会贸然袭击人类。”张培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不远处朝我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我脸一红马上低下头来。肯定是刚才我和影尧的对话被他听去了,这么严肃一个人竟然也嘲笑我,这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心里却愤愤不平,我当然知道野兽怕火光,他这么一提醒好像我真的很没文化一样。
影尧同他寒暄了一阵,夜已深,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暗地里扯了扯影尧的袖子。他会意,拉着我跟张培之说了句客气的话,便回了马车。
“怎么?累了?”他亲昵的摸了摸我的脸,轻吻我的额头。
“恩……原来马车也是这么累,那些穿越小说里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做马车很平稳,简直是受罪!”我嘟哝着,大声控诉万恶的穿越,万恶的雷。
“小傻瓜,真不知道你说得都是什么。”他笑了笑,手指点着我的鼻子。
“别压了,会塌的。”我甩开他的手指,故作怒气的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
“没关系,反正长得也不怎么样。”
“什么嘛,我承认没你长得惊世骇俗,但是大小也算个美女好吧。”我嘟嘴瞪了他一眼。
“是,是,你是美女!”他无奈的拍拍我的头,“大美女,可以睡觉了……”说着,拥我躺下。
“你这样很假好不好!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还是喋喋不休,他却一把将我的嘴按住,“嘘!睡觉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柔软的细沙。
良久,温暖萦绕在我周身,唯有外面的风声宣告着我们身处环境的恶劣。
“影,其实我有件事情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恩……”他轻应了一声,手抚在我的腰上。
“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恩,我知道。”他在脸就在我耳边,均匀的吐着气,“你的父亲是凉国的皇室,你不算东岚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啦!”我转头对上他的脸,“我是说,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不顾他询问的眼神,我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来自几千年以后的世界。”我扬起手中的镯子,“你看到这个镯子没有?那天我去给我的一个远方亲戚整理遗物,偶然间发现了这个,然后我就不知不觉的戴到了手上,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我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说到后面连的自己都有些晕乎了,“我知道这很难叫你相信……”我咬了咬嘴唇,就我这种表达水平,别说是影尧,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信!”他忽然的话语让我惊愕,抬眼看他,他的眼离我很近,漆黑的眸子里闪动这光芒。
“什么?你相信我?”要一个人相信穿越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竟毫不犹豫的回答了我。
“恩!”他点点头,“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我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本以为这个秘密要伴随着我一生,没想到我一说他便信了我,“我告诉你啊,几千年以后的世界可不一样了。在我们那里根本不用马,我们都是用汽车的……”我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现代化的生活,他竟一眨不眨的听着。直到我自己都讲得累了,他还满脸笑意的盯着我。
“影尧,你能相信我,真好……”迷迷糊糊的说完最后一句话,睡意袭来,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从我身边起来,为我盖上好被子,温热的吻落在我额头……
那晚我睡得很沉,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悄的降临。其实人生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上一刻你还安然的过着你的日子,下一刻也许就是腥风血雨。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人竟是张培之。
“你……”我询问的话还没出口,眼睛就瞟见了他身边一个大个子的家伙,国字脸、大黑痣,似曾相识的一张脸,记忆在脑子里飞快的旋转,“是你!”我猛然觉醒,这不正是那天偷小黄的两个偷马贼之一吗?
“小姑娘,你记性可真好!”一个声音传来,我转头一看,国字脸身旁又走出一个小个子,一脸的猥琐样,正是另外那个偷马贼。
我恍然大悟,原来张培之缠着我们的目的竟然是小黄!“影尧呢?”我大声询问,手被反缚着,动不了分毫。
“死了。”张培之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出了一个词。
死了?!
霎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惊愣在那里。
“那个臭小子好生了得,看出我们今晚要下手,竟然不知死活的来暗算我们老大。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原来根本不会功夫,两下就被咱哥俩扔下了山崖。哈哈哈哈……”我已经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了,那些话像刀子,剜去了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灵魂。
那一刻,我没有泪水,没有嘶喊。当心中的那个人离去的时候,心已经随他而去了,又怎会有其他的想法?我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不知周遭的一切。
忽然,一声恐怖的嚎叫响起。黑夜里出现了一双闪着荧光的眼睛,然后是两双,三双,直至更多。
“狼!”不知谁喊了一声,十几个人纷纷骚乱起来,张培之万年不变的眼里都闪过恐慌。他说得没错,一只狼不会笨到袭击人类,然而一群饿晕了头的狼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篝火已然燃尽,黑夜里只有荧绿的眼睛散着寒光,凄惨的叫声四起,逃跑的人都成了被追逐的目标。黑夜里,没人能看得出猩红的血,唯有那毛骨悚然的叫声,一声声透进骨子里。然而我的心已经死了,不再有感觉。
忽然,一双荧绿的眼出现在我前方,那寒冷的目光里满是嗜血的光芒。
难道说,影尧走了,所以上帝要带我回去了吗?我只是愣愣的盯着那双眼睛,此刻,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没有他的世界里,天堂也是地狱。
那双眼睛的主人扑了上来,我、温热的爪子按上了我的脖子,我看清了那张恐怖的脸,尖厉的牙齿散着寒光。我安然的闭上眼睛,没有一丝挣扎,只等它将我的生命啃噬去寻找将我心带走的那个人。
然而,等待了许久,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篝火再次燃起,四周一片狼藉,唯有扎人眼的鲜血在火光中晃动。好几个带着面具的人拿着剑站在那里,躺着的除了四散的残肢还有几具狼的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我猛然回过神,灵魂又回到我身体里,可早已癫狂,甩掉压在我身上的那头狼,它的脖子被剑刺入,脊椎被砍断,瞬间便失去了生命。“影尧!影尧!”我撕扯着嗓子,往山崖奔去,每叫一声胸口都如撕裂的一般。
回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风声,和一遍遍的回音。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我只觉得脚下一软,便跪倒在悬崖边,下面是漆黑的深渊,如同猛兽张大着的血盆大口。他温婉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手心的温度还留在我的心里,他湿软的吻还附在我的唇上,然而他却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双手搭上我的肩,我惊喜的回头,“影尧!”面对我的却是那个冰冷的面具。
“你要找的那个人,他没有死。”那个面具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音调不高,却点亮了我的心。
“他,他在哪里?”我猛地握住那人的手,力道大得我自己都不可思议。他说影尧没有死,没有死……
“他中了毒却强行运功,导致血脉逆流,伤重昏迷。我已经派人快马将他送去凉都。你放心,只要及时给他服下解药,不会有事的。”我仿佛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仿佛被剥皮拆骨过一般。
他没有死,我心里的那个人还活着!
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怔怔的看着那个再次给我希望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脸上的面具拿下,眉心那道隐约的伤疤在火光中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