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天的一场雨,让前几日还有些闷热的天气,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墨岘和七师兄起身时,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句:“今天加点衣服。”这话当然不是对他们自己说的,于是两个人说完都笑了,那点秋季的萧瑟,瞬间也因为这句话变得淡了。
不过那场雨,也把院子里的大枣打落了许多。所以两人吃过早饭,便没有如往常一般清扫院落,而是蹲在地上拾起了枣。古时空气雨水都比现代干净得多,所以只要是没有破损污浊的,略微清洗一下但吃无妨。
况且,四下无人,安安静静的和心爱之人一起蹲在地上捡枣,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认真专注的表情,也是一种静谧无声的乐趣。
花了半个时辰,两人衣襟下摆都堆满了,这才停了手,七师兄去洗枣,墨岘留下扫地。扫完了地,七师兄也端着个小瓷盆,洗枣回来了。墨岘心血来潮,拽着七师兄坐在了正房门槛上,一边迟早一边看风景。
这不大的小院企其实能算上风景的也就是那棵大枣树了,可一棵树有什么可看的?
两个大男人,却偏偏就是坐在那,看得津津有味,也吃得津津有味……
“师兄,今天有大集,一会出去逛逛吧。”吃了早饭又吃了那么多枣,墨岘摸着胃——有点撑。
“你不用……”
“师父和侯爷那里,今天不用人。”
见墨岘摇头,七师兄想了想,便也应了,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墨岘这次逛逛,竟然是如此的,光明正大……
他头戴束发紫金冠,横插金冠的羊脂白玉发簪,便是不识货的,也能看出贵重。一身宝蓝色云水暗纹的织锦长袍,腰间金银丝线织就的腰带光灿夺目,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外袍,脚下一双红底黑面的靴子,靴筒上一样能见暗纹闪烁。
这身衣裳随便换个人穿,绝对是俗气的要命,怎么看怎么像是夸富的。偏墨岘穿上,却是怎么看都是个翩翩佳公子。不过,这么一身,也实在太显眼了“点”。
周围赶集的或百姓,或商贩,或看衣裳,或看人,都看直了眼。七师兄很想找个地躲躲,偏墨岘拽进了他的手,死活不放人。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只会越发的引人注目,七师兄也只能罢了,任他拽着自己手腕,两人一起朝前走,只能在心里怀念他那张死士的面具……
幸好,走了没多久,墨岘就拉着他进了一座酒楼,这酒楼人并不多,二楼的人更是几乎没有了,正好躲开了众人的瞩目。
“小墨,你这是做什么?”小二刚点了菜离开,四下无人,七师兄便立刻压低了嗓子问。
“招摇过市。”墨岘回答的也干脆。
七师兄被噎了一下:“我自是知道,可是你却为何这样做?”
“乱七八糟的事情太烦。”墨岘呲了一下牙,“不如让他早点解决。”
“你多大了?”七师兄无奈苦笑,“小墨,你不要以为以你一人之力,真的能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小心弄巧成拙。”
墨岘便把自己的身世都与七师兄说了,也把自己的打算——除了要宰皇帝——也都和盘托出,七师兄自然是知道他有何身份的。但是,那些身份并不是他的护身符,相反,只要是被卷进争权夺利的混乱漩涡,生命就必定存在危险。
而且,即便是尊师重道如七师兄,也不得不怀疑,鬼医仍旧没有全说。那种遭逢大变之人,很难相信他不给自己留上一手,甚至几手。
“师兄,我确实有些莽撞了。”墨岘低头认错,这些日子,逃不得、避不得,那种如鱼饵被钉在钩上,只能乖乖等待大鱼来吃的感觉,让他失了冷静。
“那咱们,一会就回侯府去。”本想说现在就回的,但是小二已经端菜上来了,两人闲逛了一个上午,也确实饿了。左右现眼的时间也够长了,再“现”一顿饭的时间,也无妨。
七师兄已经被墨岘的手艺养的嘴巴有些叼,但夹了一筷子干煸羊肉,却也忍不住赞一声好吃。轻抿一口酒,虽然酒液略有些浑浊,但入口醇和清冽,也是好酒。
放下杯,七师兄抬头看墨岘,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好菜好酒,今日又是大集,怎地这酒楼却几乎无客?
却也在此刻,边听楼下一阵喧闹……
就在墨岘和七师兄吃吃喝喝,可能还要管闲事的时候。花长怜和冯思定回来了。两个人都都是囫囵个回来的,没受什么伤。花长怜到长宁侯这里问了安,略说了几句话,见长宁侯精神不济,花长怜就退出来了,但刚出院门却被鬼医拉住了。
“我舅舅的腿?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还没被送到舅舅身边,所以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不过八成是那位弄的。”花长怜倒是没隐瞒,但他确实知道的不多。
“听你的意思,你对那位也不太满意?”
“倒也不是对那位,而是我家的亲戚……您以为我为什么好好的京里不呆,好好的有官不做,偏偏跑出来走江湖?”花长怜嘲讽一笑,“江前辈,您有事大可来问我,不过除了有关疗伤的事情,其他的事,舅舅不说,我也不会说,还请前辈见谅。”
“我明白,你去吧。”
花长怜点点头,一拱手追冯思定去了。
不过他以为他说得不多,鬼医却已经从他口中推断得够多了。
“你的腿是二十多年前伤的,为我伤的,所以你不愿意告诉我?”进了屋,见长宁侯在披着衣裳半靠在床上看书,鬼医木着脸坐在了他身边。
“你误会了,我的腿是那时候我伴着陛下打猎时遇刺,我跌下马来时伤的。”
鬼医咬了咬嘴唇,若真是那时候,且八成是为了护卫皇帝弄伤的,那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而是应该得到了妥善的治疗:“昨天,我本来是去我那徒弟商量事的,结果你知道我听见他对他那个师兄说了什么?”
“……”长宁侯低头不语。
“他说‘像是受伤了,又或者心情不好了。千万别难受的时候自己忍着,有心事自己憋着。有什么事,咱俩都一起解决。’,你知道我听着多羡慕吗?这才是要伴着过一辈子的人。你总瞒着我,你心里觉得是为了我好,但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长宁侯放在书上的手指一颤,抬头却见鬼医起身要走,忙不迭的伸手将他拉住:“我确实是行猎的时候,弄伤的。也是那一次,才发现了江家与欧阳家……我听到消息,进宫去求情。但那时候人证物证俱在,我又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就让陛下探出你我的关系了,然后……”
鬼医忽然有点后悔把人逼得这么紧了,他知道,长宁侯不说,其实是不想他心里难受——毕竟鬼医知道自己现在能活着,靠的正是长宁侯这些年所忍受的屈辱和痛苦,那些事,让他自己说出来,无疑是撕扯本来就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少铭,你只要告诉我你的腿是不是就断了一次,之后有没有受过冻?”
“不是只一次,也受过冻。”长宁侯忽然抱住了鬼医,“江凌,我错了……别走,别走……”
长宁侯其实也想坦诚相对,甚至也想寻求拥抱和亲吻,但是他不敢,他身上的污秽鬼医可是都看见了,况且那一夜他还认错了人,以为屋里的是皇帝,所以为了“生死不知”的鬼医,忍着羞耻讨好,但那说不准就被看成是天性淫♪荡。况且他现在都这把年纪了,顶着这么一张老脸撒娇能看吗?甚至有病有痛他也不敢说,就怕打扰了鬼医。
二十多年的屈辱生活,没有让长宁侯发疯,但他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以及如何享受爱了,就连面对爱人也只知道隐忍和躲避。
“我不走,我不走,没事,会没事的。”鬼医抱着长宁侯,看着他惊慌的眼睛,轻抚着他的背,长宁侯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有些胆怯的顺着鬼医的力道靠在了他怀里,但刚靠上去就抬起头,依旧是胆怯的看着鬼医,如此两三次,直到他终于确定鬼医并不会生气。才终于真正的靠了上去。
此时此刻,鬼医忽然想,或许曾经他爱着的那个陆少铭已经死了……
墨岘这边,刚刚买下了一间酒楼。
当然就是他们吃饭的那家酒楼,长兴楼。说起来,这还是镇子上的老字号,老板姓刘,历经祖孙三代,少说已经经营了五十多年了,甚至客栈的账房、厨子、小二也都是数代在此楼工作了,只是传到了孙子这一辈,却是个败家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结果,近半个月要赌债的都跑到酒楼里来要了。
想那些赌档的打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除了不知底细的客商之外,寻常食客们又哪里还敢到酒楼来吃饭?于是酒楼的生意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那经营赌档的黑老三看上了长兴楼,当初便是设了个局让刘家的败家子朝下跳,如今他根本不想要对方归还赌债,只想要这酒楼,否则为何天天来人滋扰干扰生意,那不是越发的收不回本钱吗?
结果,欧阳墨岘,欧阳大侠出手相助,以二百两银子买下了酒楼,以及酒楼所有人的文契——在还完了赌债后,还能余下五十两,若是普通人,用五十两做点小买卖,又或是买块地,足够富足安稳的过下半辈子了,不过这个败家子……
“你买一座酒楼干什么?”
“反正也无聊,买来玩。”
“刚才是谁说要小心的?”
“咱们下次出来不这么招摇不就好了,师兄也不想一天到晚拘在侯府里吧?”
“……”七师兄觉得自己的头,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