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太太的裙角刚从门边离开,一直没说话的娜若跳了起来,竖着眉毛说出的话也透着愤怒:“郡主,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要是在青唐,公主知道了,定会拿着鞭子……”王璩并没说话,手里拿着一块点心,却没往嘴里放,而是用手碾着,去而复返的娜兰走了进来瞧一眼王璩的神色,悄悄拉一下娜若的袖子,娜若吐一下舌头,两人双双看向王璩。
一块点心被王璩揉成泥,王璩也平静下来,她把点心扔掉,双手一拍那些点心碎屑掉落地上,接着脸上含笑看向娜若:“要是阿蛮在,她手里的鞭子可就会往别人身上招呼,可为这么一点小事大动肝火,不值得。”娜兰和娜若对看一眼,娜若已经忍不住了:“可是郡主,天下就是有那样不听招呼的人,要是他真让人来抢亲,郡主你怎么办?”
王璩没有说话,娜兰上前给她倒一杯茶,声音里透着笃定:“娜若你着什么急,难道你不记得公主说过的,郡主素来有主意,况且外面还有那么多的侍卫,他们怎么冲的进来?”娜若点头,手一翻已经多了把匕首:“哼,要是他们真敢来,这把刀也该见血了。”
王璩脸上的笑容渐渐带了几分凌厉,一个尚书的儿子以为就可以一手遮天,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那种没有娘家撑腰的普通寡妇?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不得不从吗?真是做他的美梦。
帘子被掀起,邵思翰急匆匆走了进来,面上还带着些焦虑,看见王璩好好坐在桌边喝茶才松了口气。王璩把杯子放下,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邵思翰历来都讲求礼仪,怎么会不经通报或者扬声就闯了进来?
邵思翰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脸上有微微的红色,很快开口:“郡主,方才下官送走本地知县,从他口里得知一事,下官担心郡主……”王璩已经打断他:“就是那个秋公子要来求亲,还威胁说求亲不成就要抢亲的事?”
邵思翰点头,心里添上一份恼意,这知县太太做事也太糊涂,真以为王璩是那种人人可欺的孤女吗?而最恼怒的是,知县还一脸的逼不得已,真逼不得已就该马上回绝了,这样的话哪是能进王璩耳里的?一个丁忧回乡的尚书之子,又算个什么?
邵思翰身上那掩盖不住的怒气让王璩有些惊讶,按理来说邵思翰不该生气才是,顶多就是催自己赶紧离开。娜若只敢想开口说话,已被娜兰拉了出去:“郡主,我们去取些茶和点心来。”
阳光一闪,帘子又落了下来,王璩看着邵思翰,面上依旧很平静:“多谢邵主簿关心,这种事不过是小事,想来邵主簿已经有主意了?”她还是这么冷漠,邵思翰往后稍微退了点,开口道:“下官在京城时,和秋尚书也有过几面之缘,下官先去寻秋尚书,让他好好管教儿子。”
果然是这样,王璩还是没有动,只淡淡道:“空口无凭,怎么管教?”邵思翰的眉头拢起,看向王璩脸上有些惊讶,王璩已经接着往下说:“他不是要抢亲吗?就让秋尚书看着儿子抢亲,然后再教训,这样岂不更好?”
邵思翰面上的神色很难形容,王璩吹一下指甲,如同少女时候用凤仙花染了指甲后让那花汁快干时一样。接着看向邵思翰,话语依旧那么平静:“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心肠狠毒,可是对有些人,你不痛痛地给他一下教训,那样不痛不痒的,他只当你是怕了他。”虽然王璩竭力掩盖,可邵思翰还是看见她的小手指头微弯了下。
邵思翰低头,抬头时候眼里已经平静:“郡主怎能如此不信我?”王璩微微怔住,接着轻声道:“我不是不信你,我不信的,是人心。”亲祖母忍心看着自己的孙女挣扎,甚至再加上一脚,亲生父亲不肯给女儿多一点的温暖。本该庇护自己的丈夫除了逼迫自己,没有做过任何事情,那些都是世人眼里她的依靠、她的庇护,可他们全都连在一起,让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被亲人如此逼迫欺凌,那只有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任他们唾骂也要看着那些人如自己当年一样。不信的,是人心,要如何的失望才能说出这样的话?邵思翰看着王璩,一声叹息从他口里逸出:“或者,郡主可以试着信我。”
邵思翰虽有些迂腐,但也称得上君子,这是相处这么几个月来,王璩的最深感受,和王璩曾见过的威远侯府的人并不一样。自己的那些堂兄弟们,虽称不上个个跋扈,却也离纨绔不远,一个个只知道安享荣华,不晓得赚钱养家。就算没有自己,威远侯府大概在苏太君去世后也会很快败落吧。
而面前的邵思翰却不一样,最起码他有胆色,虽然迂腐了些,但能当着自己的面斥责自己,这样的人也不多见。要知道世间人多是随波逐流,少有站出来的。
要自己信他?王璩嘴角上翘,眼角却不知什么有了泪花:“让我信你,你用什么做保?”那些人可都是自己的亲人,可一个个都看着自己堕入深渊没人肯说一个字,但凡他们中有人多说一句,或者,事情全都不一样。更何况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他凭什么要自己信他?
王璩那带有倔强的回绝和眼角很难察觉到的泪花让邵思翰心底的怜意再起,她不过是个女子,不过是个本该和大雍所有世家女子一样无忧无虑长大,然后嫁入差不多的人家的女子,可要有什么经历,才能让她这样背负,宁愿和全天下为敌,也要站在那里,告诉世人她母亲所受到的不公。
两人四目对视,邵思翰眼里的怜意王璩并没忽视,到了现在,自己需要的不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王璩低下头:“邵主簿和秋尚书既见过,就请邵主簿前去拜访秋尚书,请他老人家移驾驿馆。”
这是一出戏,赌的就是秋公子的急不可耐,原先的邵思翰怎么也不会答应帮王璩做这一出戏的,这样的做法背离他的教养,可此时邵思翰怎么也说不出拒绝,如果教训不够深刻,只怕那位秋公子会更加胡作非为,就当为乡里做好事,代秋尚书训子。
邵思翰这样说服着自己,和王璩又商量了几句就退了出去,等他走了王璩才伸个懒腰,哎,怎么觉得这个邵思翰和原来不一样了呢?有笑声传来,王璩喊了一声:“娜兰,你们去取茶和点心取到哪里去了?”这次的笑声里还搀了淑媛的,她发上戴了个花环冲了进来,扑进王璩怀里:“王姨,好看吗?”
红红白白的鲜花衬着淑媛的桃子脸,显得更加粉嫩可爱,王璩捏一下她的脸:“是很好看,原来你们半天不进来,是去给她编花环去了。”娜兰两人已经联袂进来,听了王璩这话笑了,娜若口快:“娜兰说,要让邵主簿和郡主多谈一会。”
娜兰吐下舌头,看着王璩好像没生气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郡主,我们族里常说,女人要有男人陪伴,邵主簿虽然文弱了些,可还算个好人。”这都说到哪里跟哪里去了?王璩用手按一下头:“你们啊,看来是太闲了,再过些日子只怕连淑媛都教坏了。”
淑媛眨巴着大眼睛听着,听到自己被提起刚要辩护,王璩已经捏一下她的脸:“你也八岁多了,明儿开始我教你读书写字。”娜兰两人互看一眼,没有再说话。慕之?王璩摸一下自己的脸,邵思翰的心意娜兰两人都能看出来,自己又怎么看不出来呢?只是天下虽大,自己要找的是能知心的人,而不是为了旁的和自己在一起的人。
第二日刚用过早饭,邵思翰就带着人前去拜访秋尚书,还带走了几个侍卫。驿馆里只剩下王璩和两个侍女,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有心人的耳里。
秋公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知道自己的求亲是会被拒的,可是抢亲就不一样了,抢过来拜了天地,在自己别院睡一夜,生米做成熟饭,她难道还能杀了自己不成?到时有了郡主做媳妇,在自己父亲面前也能露脸,秋尚书被绊住最好,到时没人到他面前通风报信,自己的事也好办一些。
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绝妙的秋公子手舞足蹈起来,叫来自己的心腹小厮又商量一番,这才带着人出了门,快马往驿馆赶去。驿馆离秋家不过五里路,不一会就到了,看着驿馆在望,秋公子的嘴都要咧到耳朵里了,美娇娘,等着我吧。
驿馆里还是那样安静,王璩教淑媛描了会儿红,又在廊下看了会儿风景,用过午饭要小睡一会儿。虽说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娜若两人生怕她出什么事,成日盯着她让她不要过于劳累。
刚刚午睡醒来,娜若就笑着进来:“郡主,真的来了,方才侍卫头儿来报,说察觉有可疑的人过来。”也是在大雍,王璩又预先嘱咐过,如果是在青唐,只怕这些侍卫已经把人抓了进来。王璩拿起镜子照一照,觉得自己妆容妥当了才放下镜子:“淑媛安排好了没有,可别吓到她。”
娜若还想再说话,驿丞的声音已在外头响起:“有人求见郡主。”果然来了,王璩刚想说话门口的帘子已经被掀起,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娜兰没想到他这么粗鲁,叫了一声:“你是什么人,竟敢直闯郡主内室。”这秋公子三十来岁,生的也还白净,看见王璩那张芙蓉面,任他见过的美色不少,心里却也暗自叫声好,听说威远侯府的三姑娘是个美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美人,虽说年纪不在妙龄,比起妙龄女子却更添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