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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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思翰明明知道自己该反驳王璩所说,可却觉得不该去反驳,当杀母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局面让身为子女的人如何选择,报母仇还是念父恩?王璩没有看他,继续往前默默走着,风吹起王璩身上的孝服,邵思翰看着王璩那在寒风中有些单薄的背影,该退回去回禀晟王才是,可是邵思翰一动也没有动,何为对错?

久等不得的王安睿不由挪动步子往王璩这边走,一步两步三步,王安睿已经站在王璩面前,王安睿的眼并没离开王璩抱紧的那个牌位,段氏敏君,以最决绝的方式抹掉曾在王家存在的一切痕迹,王安睿觉得自己眼里又有泪。

叹息声从晟王那边传来,不知是为谁叹息,王安睿的眼看向女儿:“初二,你就不怕千夫所指?”以当年之事让自己的整个家族全都颠覆,不管出发点为何,王璩,已终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了。

风似乎大了些,吹起了王璩的头发,怀里的灵位没有须臾离开,王璩看着王安睿,话语铿锵:“人在做,天在看,王大夫当年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王璩所知道的只有一点,母亲死的冤枉,而侯府,是踏在母亲的鲜血上又延续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

王安睿后退一步,孽障,苏太君愤怒的话又在王安睿耳边响起,那个孽障,当初就该把她一起杀了,她懂什么叫情谊,知道什么叫父亲恩情?

苏太君浑然忘记当日不杀了王璩,一来是为的皇后的话,二来也是要灭掉知道段氏死因的人的口。侯府再势大,也不能无故杀人。而护主不利就成了最好用的罪名。

三来,是王安睿不肯承认的,迎娶公主,怎么能让公主的孩子受委屈呢?但不管当年目的如何,在苏太君眼里,让王璩活着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一个名分又怎么要紧呢?看着面前这酷肖段氏的面容,王安睿长叹一声:“初二,侯府纵有千种过错,毕竟养了你二十年,又让你好生出嫁。”

王璩冷笑:“侯府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王大夫,您怎么就忘了章家呢?还要不要我提醒您,当日威远侯府可是用害死发妻的罪名打的官司?”王安睿的脸色开始泛白,王璩走前一步:“况且,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怎么记得足足有十四年,我都是住在公主府的衡香院?”

身边有丫鬟婆子围绕伺候,一切用度都不会缺,这是王安睿知道的事实,另一个事实也是别人不知道的,王璩自从到了公主府,所有用度都是从公主府这里出的,侯府,再没出过一个铜板。

王璩再没有看王安睿一眼,低头用下巴蹭一下灵位:“娘,我们走吧。”视自己为无物,王安睿觉得胸口有气血开始翻滚,他声音嘶哑:“初二,我毕竟是你父亲,不孝乃忤逆大罪,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初二,你敢承担这一切吗?”

王璩回头,眼里带着怒火:“威远侯府的三姑娘,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你的结发妻子段氏所生的女儿,早在三岁那年就随着母亲夭折,王大夫,这都是你威远侯府放出去的。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和你女儿同名同姓同样貌的人。”

王安睿哇的一声,已经吐出一口鲜血,王璩冷冷看着他,接着眼往上抬,看向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群:“谁要唾骂我王璩,先自问有没有做过亏心事,若你真是从生到死毫无瑕疵,从无一日行过一丝亏欠之事的君子,我王璩,任你唾骂。”

王璩这句话说的声音很高,高的仿佛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能听见,微顿一顿,王璩又道:“况且,此地饱学之士自然极多,我倒想问一句,丈夫逼死自己的妻子另娶高门,这样的父亲,教做儿女的怎么能认?”

周围的人早停下窃窃私语,看着王璩的眼神有了变化,原本多带有鄙夷之色,做为女儿,不去隐瞒父亲的罪过已经是大错,更别提寻找到舅舅让他追究当年的事。可是仔细再想一想,逼死发妻、对亲生女儿不慈,这样的父亲似乎也没有脸面要女儿百般孝顺。

毕竟父母一体,怎能只记得父亲而不记得母亲呢?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当杀母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做儿女的该怎么办?议论纷纷之中,谁也得不出结论,毕竟这是两难的选择,最终还是有个书生摇头晃脑地道:“父慈母爱,这才是家庭正理,可惜有些人竟做出不顾正理的事情,己先不正,又何以去正别人?威远侯府本是朝中大族,不为众人做表率倒罢了,反而做出这种种事来,威远侯府怎能不倒?”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自然开始赞成:“周兄果然不愧是饱读诗书又通达的人,这样的道理被你一口说破。”被称为周兄的人得意地摇一下手中的扇子,眼就看向站在晟王那边的邵思翰:“不敢当不敢当,弟不过是多知道些道理罢了,读书虽有用,可是也不能只光顾着读书不晓得道理变通。”

周围的人又是一通恭维,他们的话已经传进邵思翰耳里,对这些话邵思翰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自幼坎坷,七岁被逐,八岁丧母,被舅舅从庄子里赶出来之后就一直流浪,也曾差点卖身为奴,更曾日日乞讨度日。受人讥讽又不是一回两回,直到后来被堂姐寻到,得到家族庇护,那段日子才算结束,也更清楚知道缺少了家族庇护的人是何等艰难。

邵思翰看着远方,王璩带着人早已走远,接着,邵思翰的眉皱紧,自己竟然在心里有些赞同王璩的话,当家族不能庇护自己,反而加害自己的时候,难道不该和它反目成仇吗?

手缓缓摸上臂上的一道疤,那是当日被舅舅赶走的时候被狗咬的,还有舅舅当时恶狠狠的骂声:“你别怪我,你不是我邵家人,本就姓赵,你该去找赵家人养你。”之后就是长达两年的流浪生活,吃尽了万千苦头。

晟王已经上了马车,邵思翰收回思绪,跟随晟王车驾回府,再次回头看时,已看不到王璩那行人的身影,她有她的路,纵然这条路布满荆棘,被众人唾骂,也要继续行下去。自己也有自己的路,做一个受人敬仰的人,等到某一日,家族会让自己重新列入族谱,至于那个女子,终究只是异数。

邵思翰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那心底曾荡起的波澜只当从没发生过,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早已渐渐散去,街道又和平时一样,喧嚣吵闹,如同这尘世间的每一天。

可是对有些人来说,尘世间的每一天并不都一样,王璩已把段氏葬在了段家墓地上。青唐的使团还在和大雍群臣进行着细节上的谈判,皇帝的圣旨久久没有下来,威远侯府里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刀就落了下来。

转眼就到过年时候,和往年的热闹相比,威远侯府门庭冷落,既没人送年礼也没有去送年礼,下人们有告病的,有偷奸耍滑的。

威远侯夫人已经顾不上什么过年不过年,家务不家务了,每日除了让厨房做饭送到各房去吃之外,就是在房里盘算自己还有多少私房,怎么才能把这些私房保下来,好让孩子们以后有些嚼裹。

可是送到哪里去?自己娘家罗家早已败落,那几个兄弟们都是缺钱的时候,这么一份东西送过去不被他们吞了,威远侯夫人也就不姓罗了。自己女儿那里,偏偏两个女儿都随丈夫在任上,至于别的那些手帕交、闺中密友们,威远侯夫人怎能不晓得她们性子,私吞了还是好的,甚至有人还会把这些东西都给出首出去博上面一笑。

威远侯夫人急的团团转,真是事情到了难时才后悔平时做的不够,还是有个心腹婆子出了主意,既然这样,倒不如化整为零,把这些首饰衣衫都分到各房奶奶手上,再让她们交代孩子们都各自拿了一些,银子换成金子也轻巧好拿。

至于那几亩妆田,谁听说抄家连太太奶奶们的妆田都抄去的,倒不用防备抄家,防备舅老爷们才是正经。威远侯夫人听了这个主意深以为然,叫来自己几个儿子儿媳,亲生的就多塞些,庶出的就少少给点,也别让人说自己太刻薄。

看着匣子箱子都空了,威远侯夫人又落了泪,但就算如此,也没忘了往自己身上也踹了包金银首饰,那几张地契更是贴身藏着,这样再怎么抄家也不怕了。

一个这样做,几个妯娌自然个个这样做,也有些下人趁这个时候得了些好处,他们的路子倒比主人们还要强一些,被放出去的儿子侄子,出嫁的女儿们那里都是放东西的好地方。这个年侯府都没怎么过,都在想着怎么能让自己的损失少而又少,只有年三十的时候,苏太君命人预备了一桌酒,祭了祭王家列祖列宗,至于有没有求列祖列宗保佑,降个雷来把王璩这个孽障劈死,就没人知道了。

过年大雍全国上下都封印,快要结束的谈判也暂停下来,每日使团的人也被请去赴宴,王璩在驿馆里耐心等待,等着威远侯府遭报应的时候到来。

元宵一过,谈判又起,这次估计有个三四天,再斟酌几个字句就可成约了,而阿连怀德已经告诉过王璩,对方已经答应了交换质子,只看是谁来做这个质子了。

推开窗,看着外面薄薄的雪,雍京现在的风雪王璩已经不觉得那么寒冷了,燕京的风雪才叫大,这个时候,阿蛮该在那里烤肉赏雪吧?门口传来下人的声音:“王姑娘,宫中遣来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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