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子有一双和王璩一模一样的眼,而那张脸,看住那张脸王璩差点发出惊呼,这张脸,除了面皮比自己粗糙些,脸上有一些胡子茬,几乎和自己是一模一样。
阿蛮的笑声响起:“阿爹,我没说错吧,这个姐姐和你长的很像,她到底是你什么人?”王璩转头去看阿蛮,她的笑容在风雪中也显得那么灿烂,男子拉一下阿蛮示意她不要说话,接着眉头皱起:“你娘是谁?”
男子声音低沉,和他的外表一样好听,王璩那到口边的参见王爷又咽了回去,看着男子的双眼一眨也不眨:“我的娘姓段,闺名敏君。”看着男子的脸色有些变化,王璩知道自己找到要找的人了,但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还有个舅舅,名唤崇德,我,就是来找舅舅的。”
崇德,段崇德,昔日段家唯一的儿子,这个名字王璩在心底念了无数遍,但从来不敢轻易告诉别人。面前的男子神色变的更为怪异,双手紧握成拳,旁边的阿蛮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刚要开口问询男子已经对王璩开口:“你,不是和你娘一起夭折了吗?”
夭折?王璩的泪此时滚落下来,她咬紧下唇,让那些冰冷的泪重新回到眼眶,唇往上翘做出笑容,但那发抖的声音暴露了王璩的内心:“原来,这就是你不来找我的原因。”
这一路上王璩想了许多,见到舅舅的时候是不是要痛哭,是不是要撒娇,是不是要把这十来年的委屈都说出来,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又听到了这样的话,王璩能说出的只有这句。
男子突然长啸一声,一匹白色的马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男子翻身上马而去。这样的变故让阿蛮惊呆了,侍卫本在附近的,看见男子上马而去也纷纷上马打算跟随前去,远处的风雪里已经传来男子的声音:“不许上前。”
阿连怀德长久身居高位,早已令出必行,众侍卫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跟上去。阿蛮刚要让塔叔跟上去,塔叔已经摇头:“公主,风雪太大,还是上车继续赶路吧,王爷他不会有事的。”他们说的是青唐话,王璩听不懂也不想再听懂。
原来以为自己死遁已经是想的最好的法子,可到了现在才知道,早在十多年前,自己就已经是个死人,段氏的女儿随着段氏一起死去,那自己呢?祖母他们究竟要把自己置于何地?
泪再也忍不住,从王璩眼里流了出来,在外面被风一吹变的冰冷,即便是温暖的车内王璩还是觉得冰冷,阿蛮罕见地没有说话,再迟钝地人也能感觉出这事情不对,更何况阿蛮并不是迟钝的人。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外面又响起说话的声音,阿蛮应了一声,接着对王璩道:“阿爹在前面等你,他要问你话。”王璩微微点一点头,阿蛮忍不住问出来:“姐姐,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璩把眼泪咽回肚里,低头看着阿蛮突然笑了,笑的如同春花开放一样灿烂,但那笑容里阿蛮却觉出有那么一丝丝的凄凉。很快王璩的笑容收了起来:“我是谁,我该是个死了两次的人。”
阿蛮更感奇怪,已经有人掀起帘子,这次说的是大雍的话:“王姑娘请下车。”王璩低头走下去,阿蛮也想跟下去,已经被来人拦住:“公主,王爷吩咐您在车上继续赶路。”阿蛮的眼睛睁大,脚一跺:“让开。”来人并没让开,阿蛮咬住下唇:“塔叔。”
塔叔的眼里闪过无奈的光,接着就说:“公主,既是王爷吩咐,您就继续赶路吧。”就知道见了自己阿爹,塔叔就不会听自己话了,阿蛮无奈地重新坐了回去,可是好想听阿爹和姐姐说什么啊,怎么办呢?
前面的空地上已经搭了一个帐篷,看来这位王爷就是要在这里问自己话了。风雪比刚才还要大一些,王璩刚走出去两步就像要被风吹倒,她站直身子,现在自己再不是那个娇滴滴的侯府女儿,这样大的风雪以后遇见的更多,要努力往前走。
帐篷地上放着火盆,比外面要暖和的多,临时搭起的帐篷很简陋,里面只铺了一张虎皮,阿连怀德坐在上面看着王璩。
王璩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阿连怀德并没有说话,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在帐篷里回响,王璩舒了口气:“我该叫您什么呢,是舅舅还是,”王璩微微顿了顿:“王爷?”
阿连怀德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容貌秀丽,声音比自己妹妹要清脆些,但和记忆里妹妹的声音很像,那双眼光亮耀目,这是自己的外甥女,阿连怀德,或者说是段崇德在方才的冲动之后已经确定她一定是自己的外甥女。
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但容貌相似,声音一样而出身又相同的人却微乎其微,他站起身走到王璩跟前,伸手抚上她的脸:“原来我的小初二这么大了,我离开的时候,你才只有两个月。”
男子的手掌宽厚有力,手心还有薄茧,不管怎么说,按王璩从小的教养就算是父亲也不能这么做,可这个时候王璩还想那些做什么?她眨一眨眼,睫毛上有一滴泪珠,但很快就消失了。看着面前的舅舅,王璩很想笑一笑但那笑容怎么也做不出来,问出的话竟是这么一句:“你怎么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说着王璩就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如同刚失去母亲的幼子,阿连怀德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段家是军人世家,连段氏这个女儿家都有几分豪气,之后娶的德安公主也是那种豪爽女子,阿蛮就更不用说。
他不由手足无措起来,想拍拍王璩的头让她别哭了,手刚抚上她的青丝就顿在那里,这个孩子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抱在手里,喜欢吹泡泡玩的小娃娃,而是一个亭亭玉立,已经长大嫁人的少女。
王璩这一哭就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自从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之后,王璩无数次地觉得自己处于孤立无援中,那种在溺水深处无人救援的绝望常常浮现在心中。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给母亲洗清冤屈,王璩只有反复念叨这几句话,才能让自己撑着活下去,才能不动声色地计划着以后的事。
见到舅舅,如同孤儿有了依仗,在溺水深处有人伸出一支手,从此后再也不是孤立无援了,这种时候,王璩怎能不哭呢?
不知道哭了多久,当王璩终于忍住眼泪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双眼都睁不开,如果现在有镜子,王璩就知道自己的眼皮都肿的不能让人看。帐篷里的火盆已经熄灭,王璩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看着舅舅笑了:“舅舅,原来我们长的真的很像,难怪阿蛮一路都在说起。”
提到阿蛮,阿连怀德眼里的温柔更浓一些:“阿蛮是你的表妹,是……”仿佛有些难以启齿,但话总要说出来,阿连怀德并没说阿蛮的母亲是谁,而是重新问了这么一句:“你已经知道了我现在的身份?”这是迟早的事情,王璩微微点头。
阿连怀德脸上飘过一丝阴霾,接着那丝阴霾就散去:“初二,当年的事……”不等他说完,王璩已经快速接口:“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想到的就是你是我的舅舅,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我要找到你,至于别的,我没有想过。”
阿连怀德的喉咙微微一紧,接着那眉头皱起:“威远侯府不是你的家人吗?还有我听阿蛮说你已出嫁,你的夫家难道待你不好?”王璩眼里又要有泪,但很快就被她忍了回去,只是浅浅一笑:“舅舅,杀母之仇我不能忘,至于夫家,”
王璩没有再说下去,阿连怀德的手又重新握成拳:“杀母之仇?初二,我十年前曾用化名回到京城,派人寻访过段家的事,得到的消息是当年你娘在接到我失踪的消息后就病死,你在两个月后由于下人照顾不周夭折,当时候府还为了这件事情把当时服侍你的人全赶了出去。奶娘和贴身丫鬟被活活打死。”
阿连怀德说一句,王璩的手心就传来一阵刺痛,多好的安排啊,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抹的一干二净。当时既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为什么不干脆把自己也一起杀了,而是要留下自己这条命来呢?
王璩沉默不语,阿连怀德这十来年身居高位,两边的话一对比,里面的蹊跷就想了出来,他看向王璩,王璩已经叹气:“舅舅,当初他们怎么不干脆杀了我呢?而是要我顶着侍妾所出女儿的身份长到这么大呢?”这个问题阿连怀德也答不出来,要能知道究竟,只有前去大雍京城当面问苏太君了。他拍一下王璩的肩:“走吧,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追上阿蛮的马车,我带你回燕京见你舅母。”
舅母?那位青唐的镇国公主?王璩没有走而是停在那里:“舅舅,当年你是不是真的在战场上叛国?”阿连怀德的脚步停了停,接着轻轻开口:“如果我说是,你将如何?”王璩本以为自己能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毕竟当年的事情都是口口相传互相猜测,说不定舅舅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想到竟是肯定答案,段家子弟怎能叛国?这是王璩脑中唯一盘旋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