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稳固的同盟,当众口一词、言之凿凿时也会产生裂痕。平儿觉得王熙凤有点不对劲,连续两天驳了她四回求情,她有种感觉这些婆子、媳妇多跪的时辰、多挨的板子,好像都是针对她的求情而来,于是说话做事更加小心谨慎。
平儿不痛快,王熙凤心里更是不痛快,觉得自己以前对平儿是太放纵、太抬举了。怪不得府里下人嘴里会传出那种话,主子的决定她想着法的干涉、变通,难道说真是已经不把自己当奴才了?
听到王熙凤驳了平儿面子,贾琏头一次对邢夫人安排赞扬一番,然后吩咐兴儿、昭儿道:“去吧,照安排好的做。”
兴儿退出来,想到自己几个桌子上平儿让来旺一早送过来的点心,不由感叹以后这些便宜怕是没地方占了。
王熙凤在屋里躺在软椅上盖着毛毡子闭目养神,听到屋外小丫头们的说笑声。随即开口呵斥道:“谁在外面,滚进来。”
呵斥完就见小丫头丰儿期期艾艾打开门帘,战战兢兢跪在脚边道:“奶奶,是奴婢在外面当值。”
王熙凤气还没消笑的继续责骂道:“平儿一不在你们这些小蹄子就捉妖,说笑什么,还有谁在外面?”
丰儿低头老实的回禀道:“二爷身边的兴儿来找平儿姐姐,顺嘴和奴婢说笑了两句。”
平儿、兴儿、二爷,把这几个人串联到一起,王熙凤心里一下子慌了神,勉强压下慌乱,平静询问道:“兴儿还在吗?”
丰儿闻言立马回道:“还在,他听到奶奶的声音就候着了。”
王熙凤声音低沉的吩咐道:“让他进来,记住兴儿来过的事不要和平儿说。你们虽说平儿看重提拔上来的,可要记住正经的主子是谁!”
丰儿被王熙凤的一席话吓得反应不过来,但却牢牢记住了不能和平儿说二爷身边的兴儿来过。
兴儿进门给王熙凤规矩的磕头请安,王熙凤语气冷冷的询问道:“丰儿说你有事找平儿,到底有什么事?”
兴儿闻言老实回道:“平儿姑娘今早让来旺给二爷和我们送了花生酥,小的吃的顺口想看看平儿姑娘手里有没有剩的,讨一点过来。”
“平儿让来旺给送去的?二爷和你们都有?什么时候开始送的?”王熙凤不阴不阳的问道。
兴儿闻言装作狐疑不解道:“不是奶奶您一直吩咐的吗?您和二爷成亲以后平儿姑娘隔三差五的亲自来,或是让奶奶的陪房往外书房送点心、汤水,二爷和我们几个还以为是奶奶吩咐的呢。”
王熙凤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才堆出笑脸回道:“哦,差点忘了,是有这回事。我当初不过随口一句吩咐,没想到平儿一直记着,真是难为她有心了。平儿去二太太那里替我回话去了,一时回不来,你先回去吧。”
兴儿走了以后,王熙凤再也坐不住,叫上丰儿和两个小丫头就出了门往二房去。快过荣禧堂后院的假山时,听到一个丫头嘴里叫着‘平儿姐姐’,不知怎么想的就往假山后面一躲,并且示意丰儿和两个小丫头噤声。
首先听到平儿的回话道:“这不是朵儿,找我有什么事吗?”
叫朵儿的回话道:“平儿姐姐,库里那套缠枝莲纹瓷器真不是我娘碰坏的,真是从箱子里取出来就裂了缝的。求平儿姐姐你帮我娘一回吧。”
平儿语气为难道:“二奶奶眼里容不得沙子、规矩严厉,昨天和今早连我都驳了回来。奶奶已经知道了正让我带你娘过去,这事实在是难办。”
王熙凤听到这里觉得是不是听错了,从平儿嘴里说出容不得沙子、规矩严厉,难道她平时都是这样和人说自己这个主子的?还有自己什么时候知道库里瓷器坏了的事,还让带人过去,怎么可能。
朵儿闻言声音带着哭腔道:“平儿姐姐,朵儿给你磕头了,你和二太太一样都是菩萨心肠,你就救救我娘吧。人们都说二奶奶是阎王婆、夜叉星,只有你才能镇住,姐姐你一定有法子保住我娘的。”
平儿闻言叹道:“好了好了,我帮你娘,快起来。二奶奶就是那脾性,我也劝过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大家忍着点就没事了。让我想想,缠枝莲纹,我那里好像有一套和你娘弄坏的差不多的,我回去找找下午让人给你娘送过来顶上。”
朵儿闻言磕头磕的响亮感谢道:“谢平儿姐姐,您真是跟大家说的一样活菩萨、和善人。奴婢在这里祝姐姐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平儿闻言羞涩笑道:“你这丫头乱说什么,奶奶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我连二爷身边都不敢过,让她听见了我还能有命在,下次再不敢这么说了。”
朵儿闻言不屑道:“平儿姐姐你太好性子了,你现在是二爷光明正大的通房,二奶奶怀着身孕凭什么还要拦着不让你伺候。府里大家都说依着平儿姐姐你的好样貌、好性子,别说是通房,就是做姨娘都委屈了。要你是大家的主子奶奶,那该多好。”
平儿闻言轻轻笑回道:“行了,我一定让你娘明天平安过关,快回去吧。”
王熙凤一直在假山后头听着,没等她走出来,就听到平儿又出声道:“昭儿,昭儿,你怎么来了?”
昭儿闻言笑嘻嘻回道:“平儿姑娘在呢,哦,二爷得了几筐子小金橘,让我给老夫人、二太太送一些来。太太、奶奶屋里的也送回去了,平儿姑娘你快回去尝尝吧。”
平儿闻言语气关怀道:“二爷又出门了,天气这么冷穿戴好了没有?我那里新作了一个毛手筒子,一会让来旺给你送过去,你给二爷换上。早上的花生酥怎么样,我知道二爷不喜欢太甜太咸,专门吩咐她们单坐的,二爷喜欢吧?哎,不行,这么冷的天气出门肚子里肯定灌了冷风,我一会让她们热一壶桂花酿,你劝的二爷喝一点驱驱寒。”
昭儿闻言开口取笑道:“平儿姑娘,你对二爷这么体贴、周到,我是不是快要叫小二奶奶了?你说说,我们几个替你给二爷递东西多少回了,是不是该得些好处了?”
平儿闻言叹气道:“你这不是取笑我吗?小二奶奶,我能得一声平姨娘就是老天保佑、二爷怜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奶的性子,每天跟防贼似的防着我跟二爷,和二爷说句平常话都瞪我半天,找半天的麻烦。奶奶什么手段,我们四个陪嫁丫头,现在就剩我一个孤孤单单的,只要能安安生生的活着,不成孤魂野鬼我就知足了。”
王熙凤听到这里觉得整个身软的站不起来,昭儿接下来安慰平儿的话也听不清楚了。丰儿和两个丫头听到这样机密的事,都吓得只会扶着王熙凤大气不敢出。一直到王熙凤缓过神来有气无力的吩咐,才会意的扶着晃晃悠悠的王熙凤回院子。
王熙凤回到屋子虚弱的躺在床上,阻止丫头们的慌乱有气无力道:“慌什么,你们一直在院子里当差哪也没去,记住了吧?”
等丫头们都战战兢兢的点头才吩咐道:“通知太太、二爷说我身子不舒服,请太医看诊。”
两个小丫头忙分头通知邢夫人、贾琏,丰儿则是守在王熙凤身边。一会后平儿进门,看到王熙凤虚荣的样子,满脸着急道:“奶奶,您怎么了,那不舒服,请了太医没有,怎么不派人告我一声?”
然后训斥一旁的丰儿道:“你是怎么伺候奶奶的?我走时奶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出什么事了?”
丰儿闻言得低着头,眼圈发红、一言不发。心里则是恨不得骂回平儿去,你背着主子勾搭二爷,坏奶奶的名声,把奶奶气的不舒服,现在倒有脸来责骂我没伺候好。
见平儿还无事人的在这里假好心惦记自己,王熙凤厌恶的开口道:“好了,没看见我不舒服,这里是你教训小丫头的地方?”
平儿闻言马上一脸柔和道:“奶奶快躺好,我这不是着急您的身子。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千万不能出差错。”
王熙凤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平儿笑道:“谢了,有你这样贴心的丫头,我王熙凤真是三生有幸。”
平儿举得王熙凤话里有话,想要再说什么,王熙凤已经闭目养神,只能把话咽了下去,静静的和丰儿一起立在床边等着。
贾琏请了太医只说是稍微动了一点胎气,卧床养两天就没事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闻讯,都赶过来看望,听了太医的诊断才放心的离开,一会派人不少上好的滋补药材。
下午边喂王熙凤喝安胎药,平儿边装作无意提起道:“奶奶,刚才我收拾老夫人、太太们送过来的药材,不小心碰砸了库里一套瓷器,还望奶奶赎罪。”
一旁伺候的丰儿听到平儿果然说出瓷器,吓得头低低的捧着蜜饯盒子,要是能做到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躲开这场面。
跟着王熙凤多年知道她不是个小气的,别说是砸了一套瓷器,就是砸了一套玉器,平儿也能担保自己没事。嘴里说着赎罪,心里却早就无事人的想着一会让谁给朵儿她娘送东西去。
王熙凤慢慢喝着药,也装作无意询问道:“库里的瓷器,那应该是我陪嫁带过来的,什么样的?没伤着手吧?”
没想到王熙凤竟然会追问,平儿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陪嫁的那套缠枝莲纹瓷器,奴婢没事只是把东西砸了。”
王熙凤装作讶异道:“那套呀,一套十几件装在缠枝莲纹紫檀木匣子里,平儿你是怎么砸的?哎,你怎么偏偏就砸了缠枝莲纹的了?那瓷器样式可是官窑敬上的珍品,寓意也好,官宦人家嫁娶都要备着。母亲特意从库里选出来,经过父亲过目,还说二太太当初也陪嫁了一套。你把匣子拿过来我看看,不可能一套都碎了吧,应该能剩一两件。”
看着平儿端着的药碗,王熙凤笑道:“看我这记性,你还伺候我喝药呢。平儿你告诉丰儿木匣子在那放着,让她带个小丫头过去取。”
平儿一下子吓白了脸,然后马上辩驳道:“奶奶,您忘记自己的身子了,怎么还能看那些碎了的东西。我也只是那么一说,刚才着急没细看什么样子,说不定不是缠枝莲纹那套。您好好休息,等我一会细看了再过来回禀。”
平儿觉得自己一席话说的破绽百出,王熙凤肯定还要追问,正想着怎么圆场过去。王熙凤却随意答应道:“那行,平儿你看过再过来回禀。”
等王熙凤睡着了,平儿匆忙出去,她却没看到床上本该睡着的王熙凤正一脸恨意的瞪着她的背影。按王熙凤的本意,恨不得划烂平儿的那张伪善脸、那张巧嘴。可一想到自己已经被渲染出的坏名声,和平儿跟贾琏的关系,不由忌惮的决定等探过贾琏的话以后再做决定。
晚上只剩夫妻两个时,王熙凤躺在炕上一瞬不瞬的盯着贾琏询问道:“二爷,快两年来平儿送的点心好吃吗?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正式给她开了脸放二爷屋里。”
贾琏装着不解道:“怎么了,又吃什么飞醋?我知道那些点心不是你交代的,送过来一口都没吃就赏了兴儿、昭儿她们。看你这意思是明白过来了?哎,既然你明白过来了,那我也不妨和你说亮堂话。其实从你嫁过来第二天,平儿就开始给我使眼色,我堂堂国公府子孙什么没见过,就她那小心思也想勾引我?”
听到贾琏居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平儿不安好心,王熙凤激动道:“那二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贾琏安抚王熙凤平静下来,说话道:“我说了你信吗?我还以为是你特意让她勾引我,我琏二爷就这么不受人待见,还心里一阵气闷呢。后来还是从你挑刺安儿她们三个,才知道原来不是你的意思。可那时你心里只信平儿说的话,把我这夫君都当贼似的防,我还能说什么。还有,你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了什么难处?我怎么听到下面人说你典当嫁妆了,要是不够我出去想办法。”
明白贾琏原来这么跟自己一心,王熙凤再有忍不住的倾诉道:“二爷,我憋屈。我这一年来我辛辛苦苦管家,每天忙得连顿饭都没安生吃过,却被那些下人刻薄我阎王婆、夜叉星。我能有什么难处,那么多陪嫁,还有二爷你给的八千多两私房钱,我就是每天山珍海味也花不了呀。那些花费都的贴在府里了,账上没银子,姑母说她就是先垫上,等年底结算回来了再兑回来,让我也这样办。我实在是手里没银子了,又怕你生气,就听了平儿打听回来的办法典当嫁妆凑手。我那么信任平儿,把她当姐妹似的,没想到却是她在府里和人败坏我的名声,拿我的东西收买人心。”
王熙凤现在是十六七的新媳妇,还没有后来视人命如草荠的狠辣,有了贾琏的体谅便什么都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贾琏嗔了王熙凤一句‘傻媳妇’,接着就说了王熙凤嫁过来以前王夫人在荣国府做的小动作,还有为什么贾赦会隔墙而居。
最后分析道:“二太太说什么你都信,她那里舍得动嫁妆,二房的珠大哥、大姑娘都是府里大包大揽出的银子,她的嫁妆还等着留给宝玉呢。人家就是合起伙来坑你,你倒好不声不响的倒连保命的嫁妆都敢典当。”
说完又说起平儿道:“平儿你打算怎么处理?你们两个从小就在一起,你就不好奇她为什么会这样算计你,还有你的陪嫁嬷嬷真是不打算叫回来了?”
贾琏一提醒,王熙凤也不由寻思,王夫人和平儿的事。当初在家的时候,娘就说二太太靠不住,明明嫁到国公府了,却还什么糟心事都打她大哥王子腾的名头。至于平儿,娘就更是说心思深沉。要是愿意在她嫁人以前在府里配人,那还有点可取。要是死活非跟着她出嫁,那定是个丧门星。她一直以为娘亲是为了安排自己的人手,对她指手画脚,所以硬顶着没办,现在想来却是一一都应验了。
王熙凤想透了和贾琏商量道:“等身子好了,我想回家一趟跟娘请教一下再决定。”
贾琏要的就是把王家拉到自己这头来,闻言点头道:“那好我陪你一起去,有些事要和岳父商量。现在你看清了二太太的为人,那我有些事便不瞒着了。前些日子赵嬷嬷替你出门办事,其实也为我办了一回事。我和几个朋友合伙,通过姑父弄了一批贵重玉器、绫罗绸缎,到现在已经开始挣回一点本钱。要是岳父同意,由你哥哥出面也掺一票。你跟着我不会缺钱花,要是闲得慌,我手里还有老爷的产业、这些年置办的私产,足够你折腾,替二房管家的事还是算了吧。府里的产业都让二太太折腾的差不多了,至于爵位只要你生下嫡子,那就是稳稳当当的事,真不知道你都乱操心些什么。”
听到贾琏有这么一帮顶事的朋友,王熙凤不禁愕然。看王熙凤惊讶的样子,贾琏更加得意道:“还有更好的呢!老夫人年纪大了,慢慢的就不想多走动。二叔为人别扭,二太太自然没几家走动的。当初大姑娘在时,老太太、二太太为了她的交际,还请些相熟的家里的小姑娘们玩一玩,现在府里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庶女,便没了那些名头。太太和大嫂子就别说了,你也是从小在金陵长大,京城没什么好姐妹,连个出门的机会都没有肯定闷得慌。我已经和朋友说好了,等生下孩子你就跟他们的夫人一起出去到各家做客、凑热闹。”
听到竟然有机会到外面交际做客,王熙凤满腔的怨尤顿时消散,憧憬起以后的自在生活起来。
鸳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贾府也一多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在王熙凤动了一次胎气,好了回了趟娘家召回陪嫁王嬷嬷后,平儿通房的身份有了姨娘的待遇。正式摆了酒、开了一处小院子,由王嬷嬷挑了几个王熙凤陪嫁庄子上的丫头过去伺候,王熙凤还当着贾母的面大方的承诺,只要平儿生了孩子就抬她做姨娘。既然是姨娘的待遇,按规矩平儿就再无权利替王熙凤管家,于是由王嬷嬷管了段日子,过完年后王熙凤便以身子重力不从心为,交回王夫人管家权利。
而在王嬷嬷替王熙凤办事的时间里,有什么事王嬷嬷都会询问平儿,根据平儿的汇报责罚奖赏,并广而告之众人以前二奶奶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不然一个管家奶奶操心的事多着呢,除非是你犯在她面前,那里有闲工夫去找你的麻烦。
别处不知道,反正贾母院子里众人闻言看向平儿的眼光都带着异意。而且因为成了姨娘的待遇,平儿再不能跟着王熙凤满府威风,只能守着规矩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院子里。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鸳鸯迎来了林黛玉进府的场面,和贾母点头金家全家要在年底脱籍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