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经过多年的冷待在贾府里虽说不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但却是最为注意王夫人这个对手的。见贾母对王夫人故作忽视的样子便觉得这里头有典故,虽说也想看看一会王夫人是怎么个没脸,但偷窥见贾母无意之中带着冷光的眼神,立马觉得还是先保住自己不做垫背的为好。至于王夫人和贾母之间起了何等龌龊,反正她有陪房又有贾母院子里收罗的一两个眼线,总会知道个明白,不过是早晚罢了。
心里这么想着,一等伺候贾母用过饭、上过茶,邢夫人随即恭敬开口道:“太太,那媳妇告退了。”
看着眼前穿着一身绛红色衣裙,外罩银鼠坎肩,头戴绛红色抹额、几根钗环,细皮弄肉、低眉顺眼跟自己告退的大媳妇,贾母心中一股得意。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架上一身锦衣也成不了贵人,不过也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几许小家子气,才会使得荣国府就这么被自己抓拿在手。因为这些计算贾母少见的对邢夫人温和回道:“行,回去伺候你老爷好好吃饭吧。还有哪些小蹄子你也别太娇惯她们,告诉你家老爷就说我说的,也该是让她们好好立立规矩的时候了,不然一天挑唆生事的没个尊卑,实在是太不像话。”
闻言邢夫人这个心里美呀,因为她的躲闪、忍让,外加上荣国府有贾母这个老太君坐阵,贾赦虽说房里姬妾众多,但生起事来也就是争穿争吃的些鸡毛蒜皮,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使得她在大房实在是没什么威信。本来她也死心了,觉得自己只要巴结好贾母这婆婆,再攥紧手里的银钱,那不管怎么的自己都会是大房名正言顺的太太。可贾母刚才这席话猛然给了她一丝希望,觉得要是贾母真的能从此厌弃了这二弟妹王夫人,转而关照自己,那是不是代表自己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太太?
这么一想,邢夫人随即眼中闪过一阵窃喜,然后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事不关己的走了。以前那是没机会,可要是这个时刻能留下来,等一会贾母数落王夫人时适时的落井下石、挑拨离间、火上浇油一番,那肯定就能让两人从此有了嫌隙,等到两人一拍两散得利的还不是自己?于是王夫人便自以为聪明的接受贾母的训导,然后一脸热络的对王夫人招呼道:“弟妹,咱们妯娌两个一起走吧?正好我有事要问一下弟妹你。”
邢夫人心里猜准了王夫人现在是脱不了身,那么只要她犹豫或是不答应,自己就能摆出长嫂的辈分体谅的留下来等她,然后该怎么临场发挥还不是看自己。
邢夫人一开口王夫人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想来是要留下来看她的笑话。不过王夫人此时对贾母的态度还是有把握的,觉得依着贾母的偏心,那是一定会帮自己揽下此事,于是就还是一副恭顺、平静的态度不言不语。
果然不用王夫人出声,贾母就先嫌弃的看向邢夫人道:“还不回去,难道还让你老爷等你不成?”
说完厌恶的扭头,心中则是感叹怨不得自己偏心二房,就凭这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没影的小家子德性,这偌大的荣国府岂能交给这等没成算的人打理。
见贾母态度改变,历来是个尴尬人的邢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尴尬了,因为贾母的一句好话居然忘了她这么多年偏心二房是事实,随即灰溜溜的告退。
邢夫人这一走,本来就被贾母和王夫人之间气氛弄得有点尴尬,在一旁安稳、闲适仪态大方其实心里早已经坐立难安的贾元春,立即趁贾母不注意看向王夫人。见王夫人给了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心里又觉得贾母一贯对二房这一脉偏袒,虽说知道事情原委是因为耽误了南方姑母礼物的事,不过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虽说心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她一个做闺女的总不能眼看着母亲在面前难堪,于是贾元春站起身,温柔似春风的走到贾母身边,软语道:“祖母,宝玉今天刚学了几句诗,我让他过来给您背背?”
说完又好像忍俊不禁道:“祖母你是不知道,二弟他可是聪颖。我不过是早上起来随口念了首诗,没想到他听见了,立马就能照猫画虎的吟了几句。我一时兴起,一句一句教了,他就学会了,学会了就学会了,可他倒好背一次就让我亲他一下,等你亲完他就会高兴的咯咯笑起来。刚才我过来吃晚饭时,还听见他嘟囔着说一会要过来给祖母你背诗,然后让祖母多亲他几下。”
闻言想到贾宝玉的顽皮、可爱,贾母不由也放松了表情淡笑道:“宝玉这猴儿真是不知道怎么生的,我这么多孙儿里头就属他最是聪颖伶俐,可闹起来也是他最让人头疼。元丫头,宝玉他今天可是又掐花、吃胭脂了?”
贾母虽说嘴里唠叨着贾宝玉的顽劣,可心里其实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是些小孩子的兴致,长大了自然就好了。贾母知道别看自己现在是威风八面的老太君,可其实说到底还是个内宅妇人,耍威风、摆谱也就是在荣国府里的内务上。辖制媳妇、管教孙子、孙女,两个儿子就算是有微词,那也是不能插手。可就算是管教孙子、孙女那也是在年幼时,等到儿孙成年涉及到家族根本这些之后,那她这个内宅的老太君可就是无权做主,最多建议建议了。
这样作为并不是说她管不住,而是世情、规矩就在那里摆着,到时如果她执意插手,别说是和她不亲的大儿子,就算是她一手养大的二儿子也会拂袖拒绝,谁让女人是从父从夫从子呢?因为知道这个大道理和儿子们的底线,所以贾母折腾来折腾去的范围就只在内院,因为只有她不插手外务她那些儿子才会那么温顺,不然失了儿子孝顺的老母亲就算是再能干,也是会被媳妇怠慢。可就是内院她也是不能在那里安稳享受老太君的风光,人走茶凉这件事可不是说说,只要交出手里的权利,那么别管你是谁,就是皇帝老儿、天王老子都会受到怠慢。可她自己的年纪毕竟在那里放着,而且是连孙儿都有了的境况,如果她还是把持权力不放,那可就是要让人戳脊梁骨了。既然自己不能独享,那么就只能是挑起内斗渔翁得利。不管是那个媳妇名正言顺的独享了府里的管家大权,那她这个婆婆都只会坐冷板凳,为了自己不至于还活着就被人拿捏、冷待,那只要让两个儿媳妇都不名正言顺。恰好有以前婆婆给自己创造的机会,通过婆婆的私产拿捏住大儿子,让大房不得不在府里的排位上退后一步,而二房却是通过自己的态度让他们在荣国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独占鳌头一番。就是这个名不正言不顺,成就了自己这个老太君的舒心日子和二房的心病,使得二儿媳妇只有听命于自己才会顺当,不然那大媳妇随时名正言顺又虎视眈眈的注视,也足够他二房头疼了。
贾母心里自豪的觉得经过自己的□□,几个孙儿、孙女的虽说不知道前程如何,可却绝非是那种大奸大恶的纨绔子弟。贾珠就别说了,那是贾府和二房以后的希望,只要中了进士,凭着自家和母族的势力,列身于朝堂之上光宗耀祖那是指日可待。至于贾琏虽说不喜欢大房,可她心里也明白这个荣国府迟早还会是大房的,既然是承爵之嗣,那功名什么的不过就都是些无足轻重之事,只要处事圆滑、沾染不上大是非就足够。而生而有异象的小宝玉,家里的幼子谁家不是这样娇惯,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对荣国府来说就足够,所以对于宝玉抓周时的举动和现在的一些顽劣,贾母觉得只要心地清明那就没什么大不了。
见贾母终于面露笑意温和起来,贾元春随即装作苦恼道:“祖母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宝玉他可不是还那样,虽说心里气的厉害,可再大的火气一看见他笑呵呵的样子,就都发不出来了。说起来孙女也不好意思的紧,每天都得要花房给我屋里换两三次花,比祖母、母亲房里都要频繁,想来因为我让她们兴师动众了。”
闻言贾母不在意的安慰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你是府里嫡亲的大姑娘劳动几个奴婢能有什么大事。别说是一天换两三次,就是一个时辰换一次,咱们府里也供得起,不然花房养着那么多奴婢干什么?”
说完脸色微变的询问道:“跟祖母说实话,可是因为这事花房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说什么酸话或是差事上怠慢了?”
说完贾母转向规规矩矩静立一旁,身上的藕荷色衣裙、紫貂坎肩、藕荷色抹额使得整个人越发稳重、大气的王夫人,意味深长的开口道:“府里好吃好喝供着,抬举着,不过为了个宽厚的好名声罢了,可有些人却觉得理所当然的翘起了尾巴。”
见贾母这么敲打自己,王夫人心里不禁涌上来一阵恨意,是你这老不死怕儿媳妇掌怠慢了,故意在府里大房、二房间弄得把戏。现在不过是耽误了一点你女儿的事就挑起刺来,要真是让你把持住,自己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还真就是白当了。虽说心里决定以后要加紧对荣国府的控制,终有一天制住贾母,但面上王夫人仍是保持的恭敬贤淑的受教态度。
贾母别有所指完,然后才回转对贾元春道:“对于这些欺主的奴才可是不能手软,到底怎么回事元丫头你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
见贾母把自己的话头引申到这个话题上,而且话里话外的无不是敲打母亲不识抬举。知道自家在荣国府身份尴尬的贾元春心里不禁一怔,赶忙堆起笑脸撒娇道:“真是多谢祖母给孙女做主,不过祖母多虑了,府里的奴才都挺规矩的。说起来她们真是尽心的,知道我和宝玉都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的,每次都按例换着花样送来,其中还有不少珍品。我觉得让宝玉糟蹋了受之有愧,于是吩咐她们送些平常的来就行。可她们却仍是按例,说这是府里的规矩,绝对不敢亏待主子。”
因为花房整个荣国府只有贾母院子才有,贾元春这么称赞奴婢尽忠职守,等于是称赞贾母会调理奴婢,于是贾母笑言道:“不过是她们应该做的,那里值得你这么称赞。我和你母亲有事要说,你回去吧。顺道去碧纱橱看看宝玉,你离开这么久,想来那小猴子该闹腾了。”
贾元春闻言看向王夫人见她微点头,而贾母又面带笑容,像两人行礼后放心离去。看着姿态优雅离去的女儿,王夫人心中一片得意。元春相貌不俗,气质稳重、高贵,加上贾、王两家的活动,想来进宫后封为女官那是手到擒来。凭着这份不言不语的优雅姿态,不管是被分到哪里都不会生事,接下来只要讨得贵人看重,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自己儿子是那么争气,他日步入朝堂,也可以成为女儿的大支柱,有了这样的儿女里外配合,她就不信荣国府的爵位还会落到贾琏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儿手里。等到她名正言顺成为荣国府当家主母的那一日,她倒要看看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婆婆还怎么摆谱?
贾元春走后,贾母顺势挥退了房里的丫头、婆子,然后看着保持沉默寡言的王夫人讽刺道:“老二家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做婆婆的就偏心你们二房到底再不会变了?”
闻言王夫人不得不下跪赔罪道:“儿媳不敢,二房在府里能有如此地位全凭母亲厚爱,如此大恩儿媳时刻不敢忘,只有尽心服侍才能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