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一家之主

这时门帘外面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林粲说道：“宝兄弟客气了，我到有心去你们府上讨扰，就怕你嫌弃我是个须眉浊物，若被你撵出来，我可就没脸在京里呆了。”

贾母不愧是历经三朝的老诰封，她第一个反应过来，帮着林粲圆场，她说：“宝玉即来请你，你就只管去住，谁敢撵你，我一口啐了他去。”

众人只当宝玉的话是对林粲说的，立时去了大半嫌疑。

二太太这会子到是机警，她走过去拉着宝玉的手说道：“你们兄弟两个，若要说话便到一处说去，一个屋里一个屋外的，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仔细我告诉你老子，叫他狠狠收拾你。”

宝玉一听贾政的名，立时就老实了，乖乖地被二太太拉到一旁。

大太太对黛玉说道：“没道理叫主人家站在窗子外面说话，就请他进来吧。”

众位女眷也早就听闻了皇上师弟的大名，都想亲眼瞧一瞧是何等的人物，因此，也帮着说话。王子腾夫人说：“这会子年青女孩儿都在碧纱橱里呢，我们这些个人，都是在外头摔打惯了的，不怕什么，就请大爷进来吧。”

黛玉被宝玉的混帐话气得不轻，这会子正希望哥哥在身边伴着，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于是叫小丫头打帘请林粲进来。

林粲今天穿了一件石青色缎子面的紫貂长袍，用五彩丝线绣着八团喜相逢的纹样，衣襟处有貂毛反边，压着福寿字，腰里系着鹅黄色的吉服带，挂着荷包、玉佩、香囊、火镰袋等物。他身量高，模样俊美，又是一身的华服美饰轻裘宝带，甫一进门，就叫众人眼前一亮，气宇轩昂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家之主的气派，又有着读书人的清贵，众贵妇无不赞叹，好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黛玉给众人引见，林粲一一行礼，长辈们都给了表礼，林家的亲友故交都赞叹林家有福，林如海有后，其余人等都夸奖林粲少年有成前途无量，如今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只等春闱过后，必可金榜提名，状元榜眼的已在手中了。一时热闹，到把宝玉的混话给忘了。

林粲是朱夫人带大的，朱夫人待他像亲生儿子一般，见了今日的情景也是感慨万千，她说：“想当年你跟着你家先生读书的时候，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只比这桌子高些，现如今已是人高马大的爷们儿了，顶门立户撑起一份家业，有本事有能为，当得一家之主，多少人家仰仗着你讨生活呢。师娘看着你，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林粲是特意进来帮黛玉遮掩的，自然要尽力说些俏皮话，引得众人笑闹一回，好叫人忘了宝玉的混话，于是林粲豁出一张脸去，自曝其短，笑说：“师娘说什么都好，只是有一样，我当年淘气惹得先生举着戒尺，撵得满院子跑的糗事儿可千万别说。”

众人果然笑得仰倒，连黛玉都在一旁抿着嘴乐，朱夫人坐在主位上笑得眉开眼笑，与身边的贾母说道：“粲儿如今也算是你的外孙了，我就与你说说他的底细，他小时候就是个猴儿，十个寻常孩子加起来也没有他淘气。”

贾母知道林粲这一搅合，宝玉说错话的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于是心下稍安，少不得要跟着夸奖林粲，她说：“常言道，淘小子出好的，淘丫头出巧的，可就应在林哥儿身上了。”

朱夫人说：“好不好的不敢说，只是真真的没少挨打，”

林粲担心还有人记着宝玉的混话，若是传出去，怕是黛玉的名声不保，于是再接再厉，舍了自己这张脸，哄着众娘们儿开心，他说：“幸好有师娘护着，否则屁股早打烂了。”

这话又引得众人爆笑，朱夫人笑骂道：“快打出去吧，我们可听不得这个。”

林粲觉着差不多了，于是说道，“我原是来给师娘和各位贵人送果子的，没想到哄得师娘一笑，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朱夫人问，“你又弄来了什么稀罕玩意？”

林：“也算不得稀罕，原是夏天里常见的。”说罢就拍拍手掌，众人只见门帘挑起，有八个婆子抬了四张小几进来，几上摆着切好的黄瓤瓜，瓜香四溢，在坐的都是吃过见过的人物，认识这是哈密瓜。

这种瓜香味可口，到是招人喜欢，只可惜产地太远，天下只伊梨一处种得此瓜，别处的水土皆不中用。每年夏天，都有伊梨那边的官员打发了人，千里迢迢地运到京城，送进宫中。京里的达官显贵也有人家拿这个待客的，夏天里吃着已是稀罕，如今这大正月的，真不知道林粲从哪弄来了。

朱夫人问：“这寒冬腊月的哪来的哈密瓜？”

林：“这是夏天的时候派人去伊梨买下的，藏在那边的地窖里，掐着日子再往京里送，本来应该早到的，谁知今年雪大路上耽误了。”

朱夫人满心欢喜，嘴上却不得不说：“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句好，你便真上心了，大老远的弄这劳什子来，太过奢侈了。”

众人这才明白，这哈密瓜是专为朱夫人送来的，这又是储藏又是转运的，想着就麻烦，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能赶在年下里吃上一口，一时都夸奖林粲孝顺，赞叹朱夫人有福气。

朱夫人说：“我这粲儿确实是个孝顺孩子，待我们夫妻如亲娘老子一般，比我那两个亲生的小子还周到呢，”又对林粲说：“明年可不许如此了，单为我一个老婆子费这般周折，叫我如何安心。”

林粲说：“师娘就安心受用吧，这东西并非专门给师娘送的，大宗都送进宫里了，皇上也爱吃这个。”

朱夫人听了心下稍安，她说，“既是上进的，再奢侈些也无防，我只当是沾了皇上的福，你到是应该多孝敬皇上些，你们少时一起读书，皇上老实，没少被你欺负。”

林粲连忙说：“哎呦喂我的亲师娘，您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够欺君的罪名了。”

众人又说笑一回，林粲就拉着宝玉告辞出来了。

……

出了正院，宝玉就甩开林粲的手，说道：“不劳林表哥相陪，我自去看戏就是。”

林粲冷哼，“你还想看戏，闯了这样的大祸，险些污了我妹妹的名声，还指望我拿你当个贵客敬着吗！”

宝玉大惊，“你这是何意？”

林粲懒得与他废口舌，只说：“我跟你说不清楚，你且与我去个地方，咱们找明白人说理去。”

宝玉被唬得不轻，不敢随他去，林粲仗着人高马大又有膀子力气，一手拎起他的衣裳领子，扯着他往外走，宝玉一路叫喊着，却苦于身边没有自己人，又挣不过林粲的力气，被一路拽着，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屋子，早有林家仆人在这里侯着，见他们来了，也不搭话，只上前打开门，林粲随手一丢，贾宝玉就被扔进了屋子，脚下不稳，直接趴在了地上。

耳边响起贾琏的声音：“这是何故？宝玉身子弱，林兄弟可别伤了他。”

宝玉抬头一瞧，见贾赦、贾政、贾琏都在此处，贾琏过来扶他，却被林粲喝止，“叫他跪着，我妹妹的名声，还不值他一跪吗？”

贾政听了这话就被唬住了，连忙问道：“何出此言，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碍着外甥女的名声了？”

林粲冲着他们三人抱拳行礼，说道：“大老爷、二老爷、琏二哥，你们想必也瞧出来了，这里是我林家的祠堂，要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也不敢请你们几位来这里说事，既劳师动众不说，还惊扰了祖宗，今个儿的事，实在是让人心惊，若我晚去一步，怕是咱们两府的名声都毁了。”

贾赦等连忙追问，林粲就把正院里的事说了一遍，更是把贾宝玉的那句混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们听。

贾政是个方正人，听了经过之后，第一个耐不住，大骂道：“畜生，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贾赦也跺着脚骂道：“怎的如此胡言乱语，规矩礼数都忘了吗？这话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你妹妹的名声脸面还要不要了！”

贾琏也知宝玉这回是把林粲给得罪苦了，他过来给林粲赔不是，抱着拳一躬到地，做足了礼数，才说道：“宝玉实在是错了，林兄弟要罚要打我们都无怨言，只求林兄弟看在咱们两府的脸面上，莫要声张出去才好。”

林粲冷笑道：“我怎么听着琏二哥这话这么耳熟呀，似乎在去年五月里也说过一次。”

贾琏知道他指的是宝玉闯仪门的事，自觉理亏，也不敢辩驳，只苦求林粲。

林粲又说：“去年的事到还罢了，不过是下人们说点闲话，我发卖几家子人口，就把事情平息了，今个却闹大了，当着众位女眷面说了这样的混帐话，这要是传出去，轻则一年半载的别出门，重则被人怀疑有私情，我妹妹这辈子都甭嫁人了。”

宝玉此时正跪在地上，自己并未觉出有错，然而，他见了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因此也不敢说话。

贾政瞧着他一脸泰然的样子就有气，上去就踹了一脚，宝玉哎哟一声，被踹了个仰倒，贾政骂道：“不肖的逆子，你就不配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阖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林粲在一旁瞧着极为解气，恨不得贾政多踹几脚，偏贾琏要拦着，他说：“老爷可仔细身体，若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贾政此时怒火攻心，气得涨红了脸，恨着心说道：“我还仔细身体有什么用，养出了这样的不肖子，我都没脸做人了，你快去找根绳子来，我亲手勒死了他，再一头碰死，到也干净！”

贾赦听了他的话就不喜，林家人还没说什么，这当老子的就开始喊打喊杀的，咋咋呼呼地闹上一场于事何益？忍不住从旁劝解道：“你是他老子，要打要杀的也没人管，只是这里是林家，要回了咱们府里才好发作。”

贾政这才想起林粲还站在一旁瞧着呢，被一个晚辈瞧见自己这般失态，当时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连声的叹气，也不说话。贾赦给贾琏使了个眼色，贾琏会意，去和林粲交涉。

贾琏说：“这事亏得林兄弟机敏，才化险为夷，然而宝玉在这里，终究不便，不如我先带了他回府，等过几天，再叫他上门赔礼。”

林粲冷哼道：“琏二哥真是个好兄长，把兄弟护得好周全啊，若是平时，我得赞你们一声兄友弟恭，只是今日，你家的宝玉一句话险些害了我妹妹的名声，这笔帐要怎么算，今天必得给我个说法。”

贾政对这个儿子简直是灰心丧气到了极点，他说：“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就把他给了你们府里，随你处置，生死不论。”

林粲说：“二老爷舍得儿子，我还舍不得自己的名声呢，凭白的为他背上人命官司。”

贾赦到底比贾政老练些，他持着长辈的身份对林粲微一抱拳，算是赔礼，林粲也不好再驳他面子，贾赦说道：“这事是我们的错，外甥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我们一总应承就是。”

林粲说：“大老爷这话到是中听，我也不是那山贼土匪，不会伤了你家的凤凰蛋，我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只要他给先父的灵位磕三个响头，此事就罢了。”

贾琏起初还怕林粲提什么苛刻的条件，没想到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连忙上前给林粲作揖，说道：“多谢林兄弟宽宏大量，我们回去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宝玉，再不叫他惹祸了。”

贾政骂宝玉，“畜生，你表哥饶了你，你还快去给你姑父的灵位磕头。”

宝玉至今也没觉着自己有错，但有父兄压着，他再委屈也得照作，双手提起衣襟，膝行几步来到林如海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

林粲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你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险些毁了我们林家姑娘的名声，今个当着祖宗的面，我给你立下规矩，从今往后，我们林家不认你这个亲戚，更不准你踏入我们林家的门槛，你若再来，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横竖二老爷也撂下了生死不论的话，我就是豁出去打人命官司，也绝不放过你。”

贾家的人都被震住了，没料到林粲能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林粲又对贾赦说：“咱们两府里原是亲戚，不承想，竟出了这样的乌糟事，我们林家可是规矩人家，容不得这个，希望大老爷回府以后，好生教导子侄，莫要误了自身，又带累了旁人。”

贾赦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林粲这是以林家家主的身份与自己说话，拿自己当成是贾家的家主了，当下心里边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扭过身看看自己的弟弟 ，贾政除了骂人叹气之外就没有别的话说，贾赦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罢了，罢了，回府以后，重整家学，严加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