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贾琏和凤姐
待送走了北静王,众人去老太太院里回了今天的事,老太太听说林粲与北静王早就相识,略一沉思,只瞧了瞧二太太,又没说什么。只说乏了,叫众人都散了,不必在跟前伺候。
贾琏去了自己的外书房亲手提了一件用紫金花绸缎包着的物件,回自己房里等着凤姐回来有话说。凤姐去过大太太、二太太院子里,才回了自家,进得门来,就瞧着贾琏脸色不善,还以为是林家兄妹的事情呢,就问道:“这是怎么了,拉个老长的脸给谁看呢?”
贾琏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你先看看认不认得这个物件,我再与你说话。”
凤姐听了,便叫平儿打开包袱皮瞧了,但见里面金灿灿的,正是自己最钟爱的嫁妆金自鸣钟,凤姐一惊,连忙问道:“你从何得来?”
贾琏说:“你到好意思问,你自己的嫁妆生了腿跑到当铺子里去了,这里面到底如何,你总要给我个说法。”
凤姐瞧他这样像是动了气,然而自己也是委屈的,她说:“你还跟我要说法,我到想和你要个说法呢,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了你不曾享着大富大贵,却要拿了自己的嫁妆来填你家的窟窿……”
话没说完,贾琏就急了,“有这等事!”
凤姐见他不信更加的气恼,瞪圆了一双杏眼,骂道:“二爷以为我红口白牙的混说不成!都说是国公府邸妃子外家,我呸!不过是个空架子,内里早就蛀空了。你去查查那帐册子,看看端午的节礼是什么来路。这笔钱,我本已留下了,谁知娘娘偏又让去清虚观里打醮,老太太一高兴,就连猫啊狗啊的都带了去,这下子挑费高了,又是戏酒钱又是香油钱的,没几百两怎么够用。只好挪了端午节礼的钱先支应着。这下子端午的节礼却又不够了,我本想省俭些,可太太又说,旁的省些到使得,唯独给娘娘的节礼断不可省,咱们家刚省过亲,合该让宫里的人都高看一眼才对。这话原也在理,可叫我,一时间去哪里找这些银子,只好打发人把这个金自鸣钟当了五百两银子,打点了娘娘的节礼,这几日又来了十几件事,那五百两早见了底了。”
贾琏是被媳妇排揎惯了的,并不恼这个,只是为自家做排场却使了媳妇的嫁妆银子,这如何使得?让一个有自尊心的爷们儿如何抬得起头来,只得说:“何苦来,何苦来,这诺大一家子,好大的开销,你有多少嫁妆够往里填的。”
凤姐说:“二爷只会在这里教训人,怎不出去喊去,你到老太太跟前问问,娘娘统共才赏下一百二十两银子,老太太却带了半园子的人去,这钱哪里够用。你再到太太跟前问问,明知道银库里没有银子使,却备了好体面的节礼,怎么也不问问银子的出处。”
贾琏听了这话只觉得泄气,他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只说:“我早说这管家的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偏你爱揽权,”
凤姐啐道:“扯你娘的臊,若不是我管着,这个家不一定怎么样呢!旁人说我揽权也就罢了,偏你也来说,我管家以来,你得的好处还少吗?这会子来说嘴了,也不摸摸你的良心还在不在!”
贾琏也有些气了,他说:“我若是没良心,就不帮你赎这个劳什子了,凭你填进去多少嫁妆,我只当没瞧见。可如今,我偏偏自己犯贱,把这金自鸣钟赎回来了,你到是要不要,若是不要,我便依旧当了去,拿了银子还填窟窿如何。”
这金自鸣钟是西洋人进贡的玩意,太上皇赐给王子腾的,凤姐出嫁的时候,王子腾亲自添了进来,平日里,凤姐是极爱的,轻易不肯拿出来。当日也是没法子了,才卖了这个应急的。如今见这心爱之物又回来了,自然不肯再放手。只问道:“二爷是怎么得来的?”
贾琏尤自气恼,只忿忿地说:“反正不是抢来的。”
凤姐脑子转得快,这会子又说了软话,“二爷有了来钱的法子,好歹告诉我,叫我也高兴高兴。”
贾琏说:“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现在正与林家大爷合伙做生意,前门大街上有家盘锦米行就是我的买卖,按规矩,我做生意得的银子要交给府里的,只是这样一来,就怕再没人帮你赎嫁妆喽。”
凤姐手摸着金自鸣钟嘀咕,“我说二爷怎么出手这么大方呢!”
贾琏一听便知她在想什么,于是说:“我这生意才做了几个月,不过赚了五六百两银子,今个全用在这只自鸣钟上了,你就别再算计了!”
凤姐骂道:“真是个没良心的,我为你家把嫁妆都搭进去了,你若得了银子分我一些又如何。”
贾琏也是心疼凤姐,才赎了这金自鸣钟回来,但当着她的面却不好意思说的。贾琏只说:“给了你,你又拿去填窟窿,不如放在我手里,何时你不管家了,便都给了你也使得。”
凤姐只是不说话,径自把玩着金自鸣钟,贾琏知道凤姐贪权必不肯放手的,再劝不得,也就罢了,只问今天林家兄妹探病的事。他说:“我算着林妹妹来了,宝玉还不死拉活拽的与她说些梯已话,怎么这么快就出了园子。”
凤姐说:“快别提了,今天的事羞死人了,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说着情话,再不管屋子里还有旁人,一个说心疼,一个说甘愿的,我都听不下去了,何况是林妹妹!”
贾琏问道:“你说的是谁呀?”
凤姐说:“还能有谁,薛大姑娘呗!平日里总爱说些堂皇正大的话,谁能想到她今日的样子呀!”
贾琏说:“我怎么听说,五月初一那天,宝玉在清虚观里砸了玉,就是冲着薛大姑娘的!”
凤姐说:“正是呢,那天张道士想给宝玉提亲,被老太太推了,洽巧两个婆子说闲话,说得正是金玉良缘的事,两个事积在一块,宝玉就恼了,当场砸了玉,嘴里还嚷嚷着要砸了这个金玉良缘的,那天的阵仗你是没见着,宝丫头又是气又是羞的,差点直接晕了,还是我好心,打发人送她回了府,只跟老太太回说她中暑了,家去呢。”
贾琏说:“既这样,宝丫头怎么又和林妹妹碰着了。”
凤姐说:“宝玉素来是个没长性的,闹一场也就罢了,过后还是亲的热的,宝钗到是哭了一场,当天就要搬出园子去,偏太太不让,又是哄又是吓的把她给留下了。宝玉这一病,宝钗更是天天必到的,比迎春她们几个还殷勤着呢。”
贾琏问:“你从旁边瞧着,宝玉到底是怎么个心思,一个宝姐姐一个林妹妹,他这心里究竟装着谁呀?”
凤姐沉思半晌之后才说:“宝玉原本是和林妹妹亲,现在却不好说了,都知道金玉良缘的闲话了,他若是心里没有宝丫头,就合该避着点,可人家不但不避开,还当着林妹妹的面和宝丫头说那些个亲的热的,说不得改弦更章了,也难怪,林妹妹这半年多没在府里,薛家母女又刻意的拢络着宝玉,二太太也乐见其成,明里暗里抬举着宝丫头,宝玉被她们说得改了心思也是有的。只是,哼!老太太还在呢!”
贾琏早知道二太太中意宝钗,想给宝玉抬了去,这薛家大姑娘也及笄了,却也不提说亲的事,想必也是对宝玉有意。只是他们再有意,也不能越过老太太给宝玉做亲,这老太太的心思必是看中林姑娘的,两下里谁也不说开去,就这么较着劲,只看谁耗得起了。于是说:“各人有各人的如意算盘,依我看,未必如意。”
凤姐笑道:“可不是吗,旁人先不说,就宝玉屋里那一群姑奶奶岂是好相与的,宝丫头去了会子连个座儿都没捞着,将来嫁进来怕也是个受气的命呢。”
贾琏说:“她哪会受气,有太太护着呢,只一样,我说了你可别恼,她若嫁进来,怕是你要受气了。”
凤姐啐道:“我呸!一个商人的女儿也敢给我脸色看!”
贾琏笑道:“甭管是什么出身,嫁过来就都是贾家的媳妇,到时候人家可是二太太的亲儿媳妇,你这个内侄女怕是要远着些了。这些年你也瞧见了,宝姑娘在姨妈家里就管着内馈呢,待嫁过来,二太太若要她管家也是名正言顺的。说不得,她一进门,你就要交了权,咱们两个收拾铺盖卷,回大老爷那边过去。”
凤姐听了额头直冒冷汗,她再没有想过这些的,今天经贾琏一提,才知道自己在这府里的位子竟是笈笈可危的,少不得今后要多为自己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