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怀着一颗滚烫滚烫的八卦醋心,来到钟粹宫门外。止住侍卫通报,静静悄悄迈步进了宫院。
太阳刚落山,书海泉正领着几个粗使宫人趁亮打扫宫院,冷不丁瞧见一身明黄大步走近,急忙领着人磕头请安,扯着脖子就要大喊“万岁爷驾到”。
早有崔玉贵、张德全眼尖,上前摆手。书海泉这才老老实实跪着,不说话了。
康熙瞥一眼众人手中扫把,小心绕过枯叶,掂着脚尖,径直往大殿走去。
书海泉跟在后头小声提醒:“主子,主子娘娘在后院儿。”
“后院儿?”康熙一甩手,丢下众人在前院候着,轻轻迈步,穿过二门,走到后院东三间外头,借着屋里亮光,趁主子奴才们都在屋里说话,猫在窗户下,侧耳倾听。
只见窗户上映出两个人影,一坐一站,其中,站着的那个脆生生说道:“主子娘娘,费扬古侍卫可真有意思。承恩公府里头,针线上多少人,怎么还专门求您给他做鞋。您也是的,就算心疼弟弟,也不能这么惯着呀!”
接下来,就是皇后温柔回答:“有什么办法,他从小就仗着自己最小,又是男孩儿,祖父母最疼他,就知道欺负我。叫我给他做这,叫我给他做那。你们今天不也见了,他一面吃东西,还一面让我给他端茶倒水。这也就是我,要换了别人啊,早一壶热茶灌他一脑袋。叫他支使!”说完,皇后咯咯笑起来。
“那您还居然给他倒好茶端了过去。奴才瞧着,除了咱万岁爷,您对费扬古侍卫,可是最好的了。多亏那会儿没外人儿,要不然,还真不好说呢!”又有个宫人取笑。
梅梅听了抿嘴笑,拍拍手里鞋底,呼哧呼哧拉着纳鞋绳子,“快别说了。从小他就支使我支使惯了。你说,我怎么就脑袋一热,伺候起他来了。下回他再来,你们可别忘提醒我,咱得好好端一端皇后架子。要不然,那小子,还真把钟粹宫当他住的狗窝逛呢!”
一句话说完,众人都笑了。“主子娘娘您就嘴上说说吧。下回费侍卫一来,您还不是又嘘寒又问暖,生怕冷了饿了,操的都是当娘的心!还端什么架子?依奴才看啊,不上赶着纳好鞋子让费侍卫试试合脚不合脚,那才怪呢!”
不用多听,康熙就乐了。“操的都是当娘的心!”敢这么明目张胆,想必,二人真是姐弟之情吧。再琢磨一番皇后与费扬古神情,还别说,笑起来,真有三分相似。单从皇后这边来看,对费扬古关心爱护,自然随意,若二人真是小情人儿,以皇后谨慎性格,还不赶紧回避?
闹明白这事,康熙心里踏实了。想起刚才看到灵桂、沈桂芬、肃顺等联名所上奏折,请求开科举之事,暗道今年开科选士是来不及了,抓紧时间,明年怕是凑合。
如今百废待兴,国家急需新生力量补充。康熙心里安定下来,摸摸头顶帽子,依旧结实暖和,也不说再听些什么了,抬头就想顺着原路回去。
“哎哟!”康熙直腰,砰的一声,一头撞上窗边石榴树杈。顿觉脑门一阵酸疼,不小心出了声。
绿叶、红云警醒,早开口询问:“谁在外面?”
门帘一掀,几位壮年嬷嬷提着灯笼跳了出来,一面往窗边照一面大声说:“什么人,快出来。”
崔玉贵、张德全躲在二门门口听见,暗道不好,急忙托着佛尘赶上去,一面跑一面小声嚷嚷:“快别喊、快别喊!那是主子!”
康熙一看,彻底露馅了,得了,也别躲了,大大方方出来吧。扭身从石榴树后头走出来,对着崔玉贵、张德全一瞪眼,“刚才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不知道朕喜欢钟粹宫的石榴,要亲自摘一个送给大公主吗?还咋咋呼呼?养心殿总管都不会当了是吧?”
崔玉贵、张德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趴下来“认罪”。钟粹宫几位壮年嬷嬷低头忍笑,跪下来大呼:“万岁爷吉祥!”
这番动静,早惊动了屋里。梅梅拢拢头发,扶着绿叶、红云出来,对着康熙款款行礼,笑语:“万岁爷喜欢石榴?可是不巧,今天来晚了。下午时候,大公主来,这两棵树上的石榴,都给她摘走了呢!”
“嗯,朕说呢,找了半天,都不曾找到一枚。”康熙自认为找到台阶,顺着就下去了。
梅梅含笑,让康熙进屋。帝后二人落座之后,康熙看看炕桌上针线筐里,两只鞋底,一只已经纳好,另一只也只剩下两指宽就要完工。青黑色的鞋帮,白布沿的鞋口,针脚扎实利索。
看来,皇后在“娘家”时候,还真是位能干的姑娘呢!
康熙微微一挑眉,装作不经意埋怨:“皇后这是做什么?每年内务府送来的鞋子,朕就穿不完了。你又何必费力气亲自做呢!”
梅梅今日见了亲人,有了靠山,心里踏实,对着康熙,也少了几分忌讳、多了几分从容,听了这话,抿嘴一笑,缓缓解释:“万岁爷的龙靴,臣妾可做不好。这不过就是一双寻常布鞋,是费扬古求了我,专门给他做的。说是他过两天,想往山西一趟,穿了自家姐姐做的鞋,路上走的太平。”
康熙暗暗撇嘴,皇后对国舅,操的可真是当娘的心!问:“他去山西做什么?”
梅梅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他从小就神神叨叨的,净是些歪点子。说是,找什么晋商,开什么银号来着。我也听不懂,管也管不住。只要他不闯祸,随他折腾吧。”
“晋商?”康熙垂眸,肃顺在折子中说,请求准许商户之子考取科举。想必,费扬古是打算去山陕那边发动群众,好早些准备科考了吧?这孩子!想到这里,康熙呵呵笑了,“皇后说的是,他要想去,就去好了。正好,朕也要派人去山西一趟。”新政改革,也是需要银子的。反正那些商人有钱,给子孙谋个前程,必然不会吝啬。
说到科举选士,自然就想到了八旗选秀,总不能前朝轰轰烈烈革新,□□还裹着老太太小脚,一挪一挪迈不开步,总要相互照应才是。更何况,与其白放着皇后在后宫发霉,倒不如折腾折腾,叫她帮忙做些革新。
想到这里,康熙顺口提了一句,“礼部忙着科举。明年举子应试,多了几门新科目,乃是我朝从未考过的算经、几何、物理、经济。别说礼部,就是军机处怕是也要忙的不可开交了。明年八旗选秀,恰巧与科考同时进行。礼部抽不出多少人来,皇后你就多多劳累劳累吧。理应改动之处,尽管朝着合理方向大胆了改。有什么事,就找内务府。左右,这也是他们分内事。”
“选秀?”梅梅眨眨眼,这就是暗示,可以改动改动了?梅梅对着康熙笑一笑,“臣妾记下了。”
康熙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有心留下来睡觉,又觉得跟皇后来没有多少感情基础,怕唐突“世孙媳妇”,给奕}知道了,背地里埋怨。忍了几忍,还是吩咐崔玉贵,从养心殿抬了两箱金银珠宝,学着弘历模样,慷慨万分赏赐给皇后,以示安抚。自己回去,批了半夜折子。
八旗选秀乃是大事。第二天,梅梅就在后宫着手进行赏花宴,拉着相熟的嫔妃、公主、福晋,“透露”小道消息。
哪知风声放出去没过几日,费扬古就找上门来。跺着脚握着手,扭来扭去,“姐,你可得想法设法帮我这个忙。你要不管,弟弟我可就给包办婚姻了。”
梅梅看了,哭笑不得,取出一双新鞋扔到他怀里,“别扭了,瞧你那没出息样!”说完,冲他使个眼色。
费扬古眨巴眨巴眼睛,抱住一双鞋子,拿手一捏,软乎乎的不平整,里头似乎有东西,觉得不对劲了,刚要拿到眼前仔细查看,一个激灵,立马收了手,把鞋子往怀里一揣,对着梅梅作揖:“是了,奴才这就好好办差。主子娘娘您瞧好吧!”
望着费扬古跳过门槛,兔子似地溜出去,四下活动,找人办事。梅梅失笑,有娘家人在身边,真好!
半个月后,康熙接到太医院医官薛辰密折。上面详细对比了汉朝、唐朝、宋朝、明朝历代宫妃生育子嗣年龄、身体状况以及所育子嗣健康状况。
康熙大致翻看一番,密折最后,总算写明白了。说是女子生育最佳年龄,为二十至三十五岁。并且举例,说孝恭仁皇后生育雍正皇帝时,刚刚二十岁(虚岁)。孝圣宪皇后生育乾隆皇帝时,也是二十来岁。孝仪纯皇后生育嘉庆皇帝时,年近三十五岁。最后列上孝全成皇后生育当今天子时,年为二十三岁。得出结论,娶妻为生子,不应娶太小。斗胆建议,选秀秀女年龄,由十三岁至十七岁,改为十六至二十五岁。
绕了半天,说了一堆废话,原来不过是建议优生优育嘛。康熙干笑,提朱笔御批:“准,建议最低年龄改为十七岁。着太医院商定之后,报与中宫知晓。按此发诏。”
梅梅办事利索,太医院折子上来第二天,就发中宫笺表,要求八旗女子,年在十七至二十五岁未婚女子按往年惯例,于来年三月选秀。并在选秀中,加入太医院医官诊脉一项,相当于后世中选拔人才之前,先进行体检。
与此同时,养心殿发诏书:以后选秀年龄,皆在十七岁之上。
圣旨懿旨一出,八旗人家登时哄闹起来。这不坑爹嘛!十七?谁家姑娘还留到十七岁不说人家呀?别说了,明年参选秀女,多不了!
费扬古挎着腰刀,站在养心殿殿角瞅着众人议论纷纷,悄悄乐呵:这下好了,祺嫔那位“老”姐姐要参加大选,穆扬阿总算不再逼着我娶个陌生人回家了。
祺嫔之父、头等侍卫庆祥在宫里得了消息,回到家中,叫来庶女佟佳氏,当着嫡妻的面,小心吩咐:“大姑娘啊,本来想着,今年就给你定下来。现在看来,还得再等半年,过了明年大选。咱们家,就剩你一个正经姑娘了。从今天开始,跟着嬷嬷们,好好学规矩。咱们娘娘在宫里——怕是,唉,也帮不了你多少忙了。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佟佳大姑娘抿嘴,恭敬行礼,“女儿知道了。”
庆祥点头,嘱咐女儿两句,叫她回去好生静养。庆祥夫人皱眉,轻声探问:“老爷?”
庆祥摆手,“别说了。中宫懿旨你也看了,那上头说的一条一条,可不就是可着咱们家姑娘定的?”
庆祥夫人迟疑不定,“这么说——咱们家,又要出位娘娘了?”进宫后不得宠便罢了,万一得了圣上宠爱,我那亲生女儿祺嫔该怎么办?
庆祥盯着正妻冷笑,“娘娘?怕就怕,这一回,不是娘娘,而是位侧福晋啊!”
“侧福晋?”庆祥夫人低头想了一刻,指指西北方向,“那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