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扬阿见两位夫人一个个红了眼圈,说是皇后娘娘在宫里如何如何苦熬,登时急了,“快说说,怎么回事?万岁爷怎么会让娘娘做丫鬟的活计呢?”要知道,朝堂上,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可是不止一次夸过皇后如何贤德呢!今年宫里放出三百多名宫女,哪个回到娘家、嫁进婆家,不是说咱们娘娘如何宽厚惠下。怎么就成厨娘了呢?
姜夫人只管流泪,不肯细说。大夫人无奈,掉了两滴泪,坐在穆扬阿左手,把那日去钟粹宫看望皇后情形说了一遍。完了叹息,“依我看,宫里头,其他娘娘对主子娘娘都是极为尊敬的。就是,可能、大概,是咱们娘娘做饭太好吃了。所以……”
听到这里,穆扬阿反而不急了,笑问:“这么说,皇上去钟粹宫的时候,很是悠闲自在,对你们,也没讲多少规矩。支使咱们娘娘,也随意的很,全然没有生硬之举?”
大夫人仔细回忆一番,点头:“老爷说的是,万岁爷跟咱们娘娘说起话来,很是随意。我听着,好像还故意挑刺,说娘娘做的排骨不够酥,让娘娘晚上做宵夜的时候,注意一下呢!”
穆扬阿摸摸胡子,咧嘴一笑,“你们姐儿俩呀,放心吧。咱们娘娘的椅子,坐的稳着呢!”说完,背着手出了正堂,到书房看书作画去了。一面走,一面乐:俗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皇帝若是跟皇后相敬如宾,反倒说明皇后在他心里,只不过是坐在正妻位子上的人,仅此而已。咸丰八年,为什么不经选秀,就把祺嫔从母家直接抬入承乾宫?不就是皇帝准备抬举一个出身高贵的嫔妃,好预备着下一位皇后吗?要知道,那两年,家里可是为闺女狠狠捏上一把冷汗呢。
如今好了,皇帝每天都要吃皇后做的饭,当着娘家人的面儿,还能跟皇后闹个小别扭。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心里,有咱家闺女!可惜,正堂里那俩老货,女人见识,不明白!呵呵!
不说穆扬阿如何高兴女儿地位稳固。康熙稳坐朝堂,命海军总理大臣肃顺与怡亲王载垣沿海路,依次至新建城市大连、青岛、烟台、旅顺、厦门等地,监督海军、海军基地创建情况。命奕d专心办理洋务革新,创立总理外务衙门。另外,命曾国藩、左宗棠等人,原地发放太平天国普通士兵,特旨大赦。召费扬古陪同降将石达开等人回京面圣。
费扬古托曾国藩上表,说自己并无官职,不宜担当此任。并说,这次石达开等人归降,乃是圣上洪福、百官齐心,感化石达开等人归顺。自己怎么好意思争功。请皇帝另派他人。
话是这么个话。谁知道,曾国藩文笔奇佳,因在攻打太平天国之时,得了费扬古大力协助,有心回报一二,将费扬古表折润色一番,誊写上报。并将费扬古在当地所做教化之功,一一写明上奏,好一番夸奖。
康熙看了,更加喜欢这位国舅。亲自拟旨,封费扬古为二等御前带刀侍卫,命他协助左宗棠,陪同石达开等降将入京。
也多亏了让费扬古跟着。左宗棠此人,性格极为刚硬,最不喜欢脊梁骨打弯之人。一路上,没少给石达开等归顺兵将脸色看。
可怜石达开,自揭竿以来,几乎每战必胜,加之治军有方,深得军民敬重。哪知天国上层腐化,尽失民心,不得已,听从费扬古劝解降服。哪知,做事不慎,叛徒告密,妻儿皆命丧洪秀全之手,一大家人,一夜之间,孑然一身。乍逢变故,纵然其性情刚毅,也少不了闷苦愁绪。一路之上,遇到左宗棠不屑言语,几次要拔刀相向,皆被费扬古巧妙化解。
一来二去,左宗棠、石达开对这个愣头青、小青年,多了几分敬重。面上看着傻乎乎的,难为他肯顾大局,又没有寻常皇亲国戚那些毛病。二人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说,有什么话,也愿意找他传给对方。
费扬古可怜啊,当了一路的调解员,总算来到京城地界。大老远,瞅见蒙古札萨克郡王德穆楚克札布骑马相迎。身后,为首者跨马而立,乃是一位团龙补服、东珠顶的大爷!
费扬古急忙打马上前,来到德穆楚克札布跟前,翻身下马,半跪着行礼,“请郡王爷安!”
德穆楚克札布大笑,端坐马上,捏着马鞭指着费扬古,“你小子,可算回来了。不枉老夫天天念叨!”
费扬古龇牙一笑,“可不是。小的还欠王爷三圈麻将呢!不回来,怎么赢钱娶媳妇?”
二人说笑一番,费扬古引荐左宗棠、曾国藩给德穆楚克札布。二人听说这位是蒙古郡王,皆行礼问安。左宗棠是得胜将军,行礼动作流畅欢快。石达开等人则是多少有些扭捏不安。
德穆楚克札布看在眼里,心中有谱。毕竟二人皆是皇帝看重之人,不敢托大,急忙跳落马鞍,回礼之后,引一行人面见身后之人。
费扬古官职低,最后见礼。一听眼前这位东珠顶子的大爷,就是鬼子六。老实磕头,口称:“奴才费扬古给六殿下请安!六殿下好!”
奕d见这个费扬古,头皮青青,没有一根头发,哈哈笑了,命他起来,问:“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
费扬古也不恼,嘿嘿一笑,摸摸头皮,“南边儿热,一下子剃光了,凉快!”不过是个降将,也值得储君亲迎?
他哪里知道,奕d此番前来,不为石达开,而是为了他这位国舅。
当着众人的面,奕d自然不能问曾国藩、张之洞等人如何,只是叫来石达开,恩威并施一番,带一行人进城。入西华门,赶到养心门外,借口说还有事要处理,奕d回到军机处当值,顺便带左宗棠离开。留德穆楚克札布一人,陪着石达开等人打哈哈。
不一会儿,小太监跑来,嘴里喊着:“宣石达开将军觐见!”
石达开听言,急忙理理衣服,迈步随小太监入内。
费扬古站在门外,袖着手,一面跟德穆楚克札布叙旧,一面打听些京中闲话。
德穆楚克札布随口说了一些。不过都是些大众新闻,上了抄报的东西。说着说着没意思了,随口说了句:“主子娘娘贤德,听说,每天中午,万岁爷都要吃主子娘娘做的饭呢!”
说话间,月华门那边,施施然过来一队仪仗,赫然乃是皇后凤驾。后面一乘小轿,乃是嫔位主规制。
德穆楚克札布急忙领着费扬古侧身让路、躬身行礼。凤驾前,总管太监老远就喊:“主子娘娘有旨,固伦额驸无需多礼!快免了吧!”
凤驾徐徐而过。德穆楚克札布这才抬头,笑着对费扬古说:“瞧瞧,皇后送饭来了。你等着,一会儿石达开就出来了。等皇上吃完饭,就轮到咱们了。”
费扬古正要说话,一阵微风,从北往南,吹过皇后仪仗,只见一个宫女抬袖子遮脸,衣襟上帕子便给吹跑了。
事有凑巧,一方帕子,打着滚儿,恰好吹到费扬古脚前。
那宫女不好上前来讨要,只得央求总管太监书海泉。费扬古也不多说,扫一眼脚下帕子,笑呵呵拾起来,递给小书子,顺口说:“好别致的花纹啊,内务府织作坊手真巧。”
小书子一听就乐了,“这位可说错了。这帕子是主子娘娘亲手绣的。因为旧了,才赏给奴才们使的。”说完,行个礼,急匆匆向前赶凤驾去了。
费扬古垂眸,“主子娘娘?”
果然如德穆楚克札布所说,不一会儿,石达开就出来。礼部侍郎、兵部侍郎陪着,请上德穆楚克札布,带上费扬古,一同到武英殿吃饭。
康熙召见石达开,约莫半个时辰。看他虽然农家出身、未经科举,难得为人敦厚豁达,问他排兵布阵之理,回答亦井井有条,最喜他性情敦厚,并非云南王之流奸佞之人,随即起了三分用才之心。
等到安抚石达开一行之后,皇后带着o嫔来送饭,康熙想起石达开一命,乃是皇后亲弟费扬古所救。有心在皇后跟前卖个巧、讨个好,指着桌上一盘粉蒸肉,“来呀,这个给费扬古送过去。就说是你们主子娘娘赏他,奖励给他安心办差的!”顺便指了一盘鱼香肉丝,赏给石达开。
崔玉贵急忙躬身答应,带着小太监,装好了粉蒸肉,趁热赶到武英殿送饭。不一会儿,崔玉贵就回来禀报,说费扬古侍卫前来谢主子娘娘恩典。石达开也来谢主子赐饭之恩。
梅梅听言,站起来就要带着o嫔回避,哪知康熙笑呵呵一摆手,“既然是来谢你的。你就留下来吧。你们姐弟也有十来年没见了,趁今天好好说说话。”当即命石达开在外头磕个头,赶紧回去接着吃饭,不必多礼了。宣费扬古觐见。
o嫔见状,悄声向皇后说一声,行礼告退。出养心殿,到殿外,坐上轿子先回去。路过养心门,掀开轿帘一角透气。
只见一小青年咋咋呼呼飞奔入内。身后,一个中年男子,虎背熊腰、鼻直口方、沉稳厚重、相貌堂堂,对着大殿磕头,随后侍卫们陪着,箭步离开,只留下一个宽厚的背影。
久居深宫,少见男子,猛然见到这么伟岸的男人,o嫔只觉面红耳热,心中一阵乱跳,按按心口,小声吩咐:“走慢点儿,颠的慌!”
再说费扬古,得了召见旨意,一刻也不愿耽误,飞奔着进了养心殿,到东暖阁外,整整帽子、衣领,躬身入内。对着皇帝磕了头,抬头瞅见皇帝左手边,一位少妇端正坐着。模样与自家母亲姜氏有五分相似,神态则更像嫡母爱新觉罗氏。费扬古也不行礼,瞪着眼睛打量,直到瞅见皇后手中帕子一角,绣纹鲜艳,这才安下心来。不等皇后开口,几步上前,一头扎进皇后怀里,大哭着连叫几声:“姐呀,姐呀,我一个爹、一个妈、亲了二十多年的亲姐姐呀!我的亲姐呀,啊啊啊!”
梅梅吓了一跳,这人谁呀?见了皇后都不行礼,就知道拿眼睛乱瞄。直到听他这么哭叫,刹那间明白过来,捧住费扬古光脑瓜子,含着泪、颤着声,小心问道:“你是——三儿,小三儿?”